陆北慕闻言,同样一脸震惊。
他们都知道这两种结果什么意思,内力大损会致修为猛跌,心脉力竭更甚,特别是对于修剑道的人来说,相当于根基受损,就算他还能勉强驾驭剑术,那也已是强弩之末。
轻则内力尽失沦为废人,重则性命难保。
朝旸不知道冥若尘那日下山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尘世有什么心愿未了,却没想最后会弄这样。
他顿时有些后悔当初放他离开了,虽然回鬼都会面临八司的审判与牢狱之灾,但至少他以后还能是个健全的人。
对于一个修剑道的人来说,失去内力不可怕,要是根基受损,那将再不能修行剑术,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能,那也永无登顶的可能。
这会比杀死他,更加难受的吧……
朝旸这样想着,握紧袖中拳,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史炎见状,便道:“既如此,那就加派人手过去,一定要在阳界发现他之前,将人带回来。”
陆北慕沉吟几许,负手说:“冥王当时既已从灵山逃离,为何还要偷偷跑回去,难道灵山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舍得舍弃的?”
史炎想了会儿道:“应是没有,灵山上的地宫已毁,前冥王也已战死,就连他曾经带上去的那个孩子也死了,尸首被山海关的林将军带走了。”
“非要说有什么,那或许就只有炼尸人的漏网之鱼了。”
“你方才说……冥王带去的那孩子也死了?”陆北慕回过头,“那可是北城王林以谦的子嗣?是如何死的?”
史炎点点头:“是的,这件事情灵山上的人都知晓。”
“至于死因,好像是死于炼尸人下的某种蛊毒,冥王当时还因这事发过一次疯,就在咱们回鬼都前一夜,他只身一人上山杀入了炼尸人藏身之地,不仅取了炼尸人头目,还手刃了叛贼凌飞雨。”
史炎说着,竟还露出几分欣赏之色来:“如果那位冥王殿下没行偏路的话,我还是挺钦佩他的。”
陆北慕神色微动,立在殿中,抬眸看窗外落下的月,低声呢喃:“原来灵山这一战,竟死了这么多人……”
史炎敛了眉:“凡事都有代价,死伤总归难免,判官大人你可得好好劝劝阎君,少年君意气盛,可朝堂之上,明君不可不可不辨是非,更不能心慈手软。”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陆北慕轻叹一口气,沉默片刻后问隋志:“你们跟丢冥王的地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没有吧。”隋志侧首想了几秒,回答:“就是一座深山老林,连人烟都没有。”
陆北慕挥挥手:“好,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隋志行礼,随即退了出去,陆北慕继续道:“他既然回了一次灵山,想必日后还会再去,这样,待我去查查那距灵山两百里之外地方是哪里,然后再做打算。”
史炎点点头:“那就辛苦大人了。”
待殿上的人相继离去,陆北慕深沉面色才有稍缓,他在殿上兀自立了片刻,拂拂袖往鬼都城东侧的高楼去了。
*
夜深几许,空荡荡的夜幕上清冷孤绝,只有一弯弦月孤零零的挂在那里。
东城府上,光线昏暝,几缕月光透过窗格落进来,映得角落里的那一抹人影更加消瘦苍白。
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听言借光烹茶,看了眼窗前道:“阿穆别站着了,你都快站了一夜了,过来喝口热茶。”
良穆没有应声,也没有动。
听言轻呵了口气,拾了茶杯给他端过去,说:“你就别丧着一张苦脸了,冥若尘只是逃了,不是死了,就算你在这里站一百个晚上,他也不会知道。”
良穆侧眸,沉沉看他一眼,听言嘿嘿一笑:“来,先喝茶。”
良穆抬手接了,但还是不吭声,似乎在跟他赌气。
听言叠着双臂靠在窗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这里刚好能瞧见不远处南城楼上的风景,往时冥若尘在的时候,总喜欢穿着一件红色长袍在南城府的楼顶上耍剑。
以前,听言总觉得他自负,仗着自己剑术好,非要在人眼皮子底下炫耀上一番才过瘾。
可后来他又发现,冥若尘好像只喜欢在良穆跟前耍帅,哪怕次次碰冷钉子,他也依旧死性不改,像块狗屁膏药似的粘着人不放。
他知道良穆喜欢站在这扇窗前,所以想方设法的想引起他的注意,穿最鲜艳的衣裳,耍最酷的剑,这都是他一惯常用的土掉渣的方法。
听言想到此处,忍不住笑,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人的肩,问道:“阿穆,你还记得你以前在这里看到过什么吗?”
良穆脚下挪了半步,躲开他,沉声说:“什么?”
听言扬起眉:“你不记得啦?”
良穆看了他眼,不想听他说话。
“冥若尘开屏啊!”听言伸手指了指对面,好笑地说,“他总在那里耍剑给你看,现在想想,可不就是孔雀开屏嘛!”
良穆转过头来,看了他半晌,憋出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言接住他扔过来空茶杯,追着说:“怎么了嘛,我这不是看你一直愁眉苦脸的,想逗你开心嘛,怎么还生气了。”
良穆弯腰拿了灯盏,边走边说:“夜深了,我要休息,你出去。”
“……”
听言一愣,抬脸道:“阿穆,不带你这样的,方才是你自己说睡不着把我喊起来喝茶的,这会儿赶我几个意思。”
良穆头也不回:“方才是方才,现在睡得着了。”
听言无语,追上去拦住他:“那不行,现在我睡不着,你也不许睡。”
良穆脚下一顿:“你打算如何?”
听言压低身板,缩头缩脑地听了下外边的动静,说:“咱们试试能不能溜出去。”
良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溜出去,然后呢?”
“然后再溜去阳界找冥若尘啊。”
听言贴着门,一只眼睛朝门外看,确定外面没人之后才松口气,说:“我知道你在怨我,怨我当初没拦住若尘……”
良穆撇开脸:“我没有。”
“那你就是在怨我当时没叫醒你。”听言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语气突然严肃起来,“阿穆啊,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良穆转身,微微抬眸。
他说:“其实你在灵山一战结束后,就想偷偷带着若尘离开对不对?”
“你知道八司并不会因为冥前辈战死,而对若尘网开一面,他甚至会因此承受更多,因为冥家现在已经没人了,所有罪责最终只能由他一个人承担,你想带着他逃,对不对?”
良穆没答话,有风透过门缝吹进来,手中烛火摇曳,他面上光影斑驳。
听言继续问:“如果那日你没睡着,肯定会跟他一起下山对不对?”
良穆搁了灯盏,还是不吭声。
听言往前一步:“阿穆,你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良穆凝了眉,脚步停在门前,冷声说:“事已至此,回不回答重要么。”
听言没说重要还是不重要,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阿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你从来不会为了谁,把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也从来不会为了谁,这样难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
“他是个坏人啊,”听言仰起头,默默叹了口气,“如果当初我们没去灵山就好了。”
良穆敛眉,沉默下去。
半晌后,他才又抬眼看过来,语气缓慢而又坚定:“听言,如果我说我想——”
他话说一半,忽然又不说了。
听言微微侧头,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嘘,”良穆竖指,警惕地看向身后的殿门,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听言竖起耳朵听了阵,果然听到门外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立即上前掐灭了灯,说:“这么晚了,谁会跑来你府上?”
良穆不说话,不几秒,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身形一闪,躲到暗处。
外面的人没见开门,呼吸声放缓了些,说:“东城王殿下,我知道你还没就寝,深夜到此,如有惊扰勿怪。”
“奉阎君之命,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东城王,不知可否开门让我进去一坐?”
听言揪着良穆的衣袖,用口型咬牙切齿地说:“是陆北慕,他来做什么!”
良穆微蹙眉,沉吟片刻,走到门边,打算开门。
听言拦住他,无声说:“这家伙定是来套话的,不能开。”
良穆没说话,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回桌边去。
听言气得躲了下脚,不情愿地去重新燃了灯。
“我就知道二位还没休息,”陆北慕跨进门来,将屋内两人打量一番,微笑着道:“两位殿下秉烛夜谈呢,不知能否加我一个,最近烦心事颇多,夜夜不能安眠,正愁没处可去。”
说着,他提了提手中带来的东西:“刚好,我带了今年刚酿的新酒,一起尝尝?”
良穆神色无常,领他入了座。
听言一面拿扇扇炉子里的火星,一面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言王殿下怎么能这么说呢,”陆北慕向来会隐藏情绪,明明心机深沉得不行,表面上却又作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
他将木盒搁在桌上,其中有几坛红梅小酿,还有一只刚烤好直冒油的烧鸡。
听言这几日跟良穆一起被关在东城府上,一日三餐食素,早已馋得要啃人的地步。陡然见到这么一盘好菜,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陆北慕笑了笑,将酒坛取出来,把烧鸡推到他跟前,说:“言王殿下尝尝,我来时特意让府上厨子做的,还热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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