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更阑人静。
送走陆北慕后,房内两人彻底没了睡意。听言趴在桌边大口喝酒,啃烧鸡,良穆忍受不了他粗鲁的吃相,离了桌。
听言酒足饭饱,给他留了鸡腿和一坛酒,说:“阿穆,你不会真的把花妖谷的入口告诉他了吧,要是若尘知道了,肯定会怪你的。”
良穆负手立在窗格前,凝望着远处天际升起的微光,没有回答。
听言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状态,起身净手,把桌台收拾干净。
“可我还是不明白,若尘去那里做什么?”
他一面问着,一面取碟子把鸡腿上的肉剔下来装好,然后与酒一块儿拿过来,递给他:“多少吃点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
良穆微微侧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手中,盘中那油腻腻的东西看得他一阵反胃。
“拿走。”他只接了酒坛。
听言撇撇嘴,识趣地将碟子端走了。
夏日已至,但鬼都城内的夜还不见炎热,良穆站在窗前吹了会儿凉风,回到了桌上。
“你那次被抓,可有在里面看见什么?”
听言正饮酒,摆弄自己的宝贝折扇,闻言愣了一下,问:“哪次?”
良穆端坐下来:“花妖谷那次。”
“没……什么啊。”听言眼眸微转,沉吟了片刻才应声。
良穆抬眸看他,神色冷凝。
听言心虚:“是真没什么,阿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对方不答,听言含糊其辞道:“我当初是被迷晕后抓紧去的,至于后面……我也记不清了,反正醒来时已经被你们救出来了。”
良穆默默饮了口酒,眼角微勾,露出狐疑的目光。
“你当时不是自己进去过嘛……”听言别开脸,“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我当时只去过花谷,还没来得及深入便中了它们的妖术,后来被——”良穆持着酒坛的手悬在唇边,轻抿了口,眼神随即瞟向别处,忽而不说了。
听言疑惑地看着他:“后来被怎么了?”
良穆轻咳一声:“没什么。”
听言翻了个白眼,不信。
他自顾自地说:“我只是在想那里有什么特殊之处,若尘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过去……”
“你也不知道若尘去那里所为何事?”
良穆点头。
听言有些懵,一直以为他是知晓内情的,说:“你既然不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答应陆北慕的条件?”
良穆垂眸,沉默下去。
“他当时在灵山那么决绝,不惜与我们大打出手也要走,肯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完,”听言一边分析,一边说:“可现在,你我连他去干什么都不清楚,就把他的行踪透露给陆北慕,这不是间接害了他吗?”
良穆目光冷峻,抬眸说:“所以我才问你之前那次在花妖谷看见了些什么。”
听言在桌边瘫坐下来,情绪有些急切,回答:“是真的没什么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良穆瞳色幽暗,听言看他两眼,叹气道:“哎呀,说给你说给你,我说给你总行了吧。”
“我被抓天晚上,不是没吃饱嘛,”听言支支吾吾地回忆过程,“然后我在睡梦中闻见了一股香味,莫名其妙就爬起来跟着走了,再后来我进了一栋酒楼,里面全是好吃的,我当时饿得不行就……”
“说重点。”良穆打断道。
“这也是重点的一部分啊。”
“我本来知道的也不多,”听言忸怩着说:“后来我就晕了,还迷迷糊糊做了些春梦……”
良穆微抬眸,看着他。
听言一拍桌,急切道:“你可别胡思乱想啊,我之所以做梦,是因为那些花妖吸食了我的精气,可不是我自愿做梦的!”
良穆移开目光,慢条斯理饮酒:“然后呢?”
“然后就没啦!”听言气鼓鼓地说:“后来冥若尘把我救出去了。”
良穆闻言,眸光沉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你和我都不了解情况,如此说来,那里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就只有若尘知晓了。”听言转着酒杯耍,语气无奈,“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只希望他想办的事情已经办成了才好,不然……”
听言指尖微顿,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良穆心知肚明,听言想说的是,如果陆北慕的人在他事情还没做完之前找到了他,那他与阴界怕是又会掀起一场战争,届时别说保他,罪加一等都有可能。
“阿穆啊,你今夜还是冲动了。”
听言担心的还不止这些,说:“若是叫若尘知道,他的行踪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你透露出去的,他会恨你的。”
“嗯,我知道。”良穆垂首,声音低低的。
“唉。”听言轻叹了口气,绕过桌角坐到他这边来,“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在若尘这件事情上,到底我们要怎么做才算是对?”
“帮他逃走?还是帮阎君把他找回来?”
良穆不吭声。
“其实,阿穆你也在纠结对吧。”听言揽过他的肩,极为认真地告诉他:“可是阿穆,你这样是不行的。”
“你喜欢他,不想他回来背负那些罪名,也不想他被束缚,可你也知道鬼玺鬼石对阴界来说有多么重要,你想帮阎君,又想救若尘,你想把事情做得两全其美,但你心里清楚,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最后是能圆满收尾的。”
“他要是不回来,注定逃亡一辈子,你们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彼此,若是不逃,阎君也许能从八司手下保他一命,但是百年牢狱困住他,这……你能替他抉择吗?”
良穆没回答,他在听言这番话间静默下去。
“阿穆,要不你也逃出去吧。”听言知道他心里难受,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说:“你赶在陆北慕之前找到若尘,问清楚他的真实想法,究竟回不回来。”
“如果他愿意回来,咱们再想办法让阎君免除他的罪罚,如果免不了,那不蹲牢也行,就跟咱们现在一样关关禁闭,只是若尘他喜欢到处跑,这样恐怕要让他吃苦头了。”
“如果他不愿意回来的话……”听言沉思几许,天真地说:“那你就跟他一起走,我在鬼都替你们坐牢,反正我不怕,他们不敢杀我,也奈何不了我。”
“……”良穆眉心微蹙,看他一眼。
听言对上他的视线,嘴巴一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办嘛!”
纤长的睫毛遮掩住了良穆眼中的情绪,他静了片刻,才问道:“朝叔叔说,若尘当时在灵山答应过他会回来,是不是真的?”
听言掐着下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小子撒谎也不一定,不然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天亮了,晨光透过窗格落了进来,良穆抬眸看了会儿,说:“听言,有一事,我一直不曾告诉你。”
“什么?”听言坐直身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良穆没有立即回答,他微微挑眉,不怀好意地笑:“是你与若尘之间的事情吗?我知道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听言眼珠骨碌碌一转:“阿穆,老实告诉我,你与他到哪一步了。”
“……”良穆眉头蹙起,没好气的将人推搡开。
听言吃痛,从地上爬起来,咕哝:“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良穆不答话,面色沉得可怕,看起来并不喜欢他的玩笑话。
听言也意识到他想说的事情恐怕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也就识趣地收住嘴,没再追问。
良穆沉默了许久,见他不再玩笑,才道:“我想要阎君放弃拿回鬼石。”
听言不明:“为什么?”
“因为不能。”良穆眼底情绪复杂,说到此事神情忽然变得紧张,沉声说:“没了这个东西,若尘会死。”
“这又是……为什么?”听言愣了愣,还是不懂。
良穆眉头紧锁,把冥若尘之前在罗刹发生的事情大致与他讲了一遍,然后叮嘱他道:“这件事情,除了我,若尘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说的我知道。”听言明白他的意思,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严肃地问:“可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要是阎君最后不同意放弃鬼石,你们打算如何收场?”
“所以,我要先见阎君。”
听言坐不住,站起来来回踱步:“可你已经把万花谷告诉陆北慕了啊,他明日就该派人去拿若尘了,咱们怎么来得及。”
良穆说道:“我是告诉了地方,但没有告诉他们打开那片结界的方法,陆北慕手下的人中没有鬼使,要破开妖界的法术结界没那么容易。”
听言不放心:“就算没有鬼使,他们在发现破不开后不会找鬼使查方法吗?”
“就算差方法也需要时间。”
良穆眉眼一片冰凉:“我们只需赶在若尘回来之前,劝服阎君即刻。”
“光劝服阎君怕是不行,还得说服八司。”
听言摇着扇面,面色凝重,说:“阿穆,你这次是真的冒险了,早知若尘与鬼石有这渊源,你就不该这么早答应陆北慕。”
“还有那结界,你我当初去灵山时,根本没注意这玩意儿,你怎知他们没方法破开,现在不光是阴界想要抓若尘,阳界也同样虎视眈眈,那群人为了抢夺鬼石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隋志那狗东西带消息回来说若尘受了重伤,什么内力大损、心脉力竭,听着就让人放不下心,这种状况下,若是再与人打起来,我真怕我们还没说服阎君,他就已经死外边了!”
良穆垂眸,压住了眼底的波澜,也知他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低声说:“我知道,这一次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那你去见阎君。”听言收扇,转身往门口去,“我去看看这府上的禁闭之术能不能破除。”
桌上的热茶凉了,良穆冷坐着,掐红了自己的指尖。
听言出去了片刻,又回来了,气急败坏道:“禁闭之术破不了,外边又加了层结界,他妈的这陆北慕,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竟用封印忘川的结界之术对付我们!”
良穆一听,身子颓然地坐下去。
“他肯定是怕咱们得知若尘受伤后会偷偷逃走,所以才下了两道结界。”
听言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良穆呆坐了一会儿,用低冷的声音道:“砚浓与云木被关在南城府内,那边距离朝叔叔住的府邸不远,你试试能不能用定向传音术联系上砚浓,让他们传话给朝叔叔。”
“然后再由朝叔叔传话给阎君,我们不能出去见他,那就让他来寻我们。”
听言卷起衣袖,开扇道:“那好,我先去联系砚浓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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