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将至,殿中事务繁杂,不管是阎君大殿还是阎罗殿都忙得不可开交。
南喻可身体抱恙,自从得知冥若尘再次潜逃,情绪便一直处于低落状态,整日把自己关在府中,连朝会也推了去。
百官与八司对他有怨言,但见不到人,也就慢慢消停了。
只有阳界那群人还坚持着每日都会出来闹上一番,朝中的文官们嫌恶他们,没人愿意出面与之交涉,陆北慕夜里处理完自己殿中琐事,白日里还有要去跟他们打嘴仗,几番下来也是身心俱疲。
阴界这边一团糟,阳界那头也没好到哪里去,越来越多的修士门派闻见了有关鬼石的风声后,想打它的主意,以罗清云为首的那些人为了抓捕冥若尘,将灵山与九子城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后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竟也找去了万花谷。
但他们同阴界一样,并没有找到进去的方法。
等隋志再次传消息回来的时候,陆北慕才发现自己被良穆摆了一道,他那日只告诉了他入口的方位,却没说那里还有一层结界。
陆北慕想不通他为什么替冥若尘谈妥了条件,又不愿让别人找到他。
儿女私情最为复杂,陆北慕不曾经历过,所以无法明白,就像他不能理解南喻可因为冥若尘甘愿背负不辨是非的骂名一样。
其实那日从东城府回来之后,他并没有将良穆所写的那封信呈上去,而是私自做主,先派人去了阳界。
原本他是想把人捉拿归案之后再与南喻可详说,可不曾想自己的人连结界都破不开。
妖界的结界之术与阴界有所不同,但也并非无法破除,普通小妖的结界不堪一击,只要是有点修为的鬼将都能破。
陆北慕这一次还特意加派了人手过去,都是自己挑选的身手十分不错的人,可还是无法将结界破除。
他觉得奇怪,如果不是那里的妖道行太高,那就是结界本身就有问题,不然不可能连一点突破口都没有。
*
七月里,忘川河畔的曼殊沙华开得极盛,鬼都城内的酒肆都在争先恐后采花酿酒为中元做准备。
用曼殊沙华酿出来的酒名为花酿,入口醇柔,香甜无比,喝起来像果水,但是后劲十足,常人一坛便能醉上个几日。
但这种酒在鬼都城卖得并不好,因为口感过于贴近阳界的味道,很多阴界的鬼民都喝不惯,它们更偏爱于用女子洗澡水酿制而成的‘女儿红’。
中元节,阴阳两界的城门会打开,阴界的鬼可以去往人间,阳界的人也可以进入鬼界,这些花酿是给那些活人准备的。
当然,除了他们,花酿售卖的对象还有一个人,那人是鬼都城内出了名的酒疯子,嘴也挑,该鬼饮的酒他一种也不喜欢。
鬼都城内大多数酒肆酿曼殊沙华酒,都是为了赚他的钱。
但今年,他恐怕是喝不上这酒了。
今日阴界放晴,街道上熙熙攘攘一片。
陆北慕穿着素衣,提了两坛新花酿,去了南喻可府上。
南喻可喜欢冥若尘,也喜欢他喜欢的一切。他喜欢赤色,他每年便送他同一种颜色的生辰礼物;他喜欢喜庆,每逢节日他便命人在鬼都城四处挂上各种灯笼和红绸;他喜欢喝花酿,他便让城中酒肆都要学会酿曼殊沙华……
这种幼稚又傻气的感情,让陆北慕觉得悲哀。
他不明白冥若尘到底哪里好,是放荡不羁的性格,还是能说会道的嘴,亦或者是那张妖孽一般的脸?
都不是,陆北慕觉得他是个疯子,南喻可也是。
南府里很安静,连平日里伺候的丫鬟也没在,陆北慕提着酒在府中寻了一圈,没见着南喻可。
所有殿门都敞开着,唯有卧房后院的那座偏殿门紧闭。
陆北慕立在门前,抬眸往门楣上看了片刻,‘藏书阁’三字异常刺眼。
他犹豫几许,最终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偏殿不大,只有上下两层书房,里面收集着世间很多奇书异籍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南喻可平日里忙得时候不常来,只有想到那个疯子的时候才会进来坐坐。
陆北慕进来时,他正倚在桌旁看着什么,入了神,都没注意到身后来人了。
“殿下,”陆北慕走近,瞧见了他所看的东西。
是一幅画,画中描着一个人,正趴在满是书籍的桌面上睡觉。
南喻可闻声愣了半秒,没有立即应声,而是不慌不忙地将那画收拾成卷,然后藏进了书架内格。
他小心翼翼地,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谨慎,生怕弄坏了什么。
陆北慕眉头皱起,轻叹了口气:“殿下,你当真如此……”
他欲言又止。南喻可似乎知道他要讲什么,垂眉掩去了眸子里的情绪。
“你怎么过来了。”他整理好桌面,挪身腾出半个位置,示意陆北慕坐。
“殿下已经多日不曾上朝会了。”陆北慕把酒坛搁在桌上,没挨着他坐,而是取了蒲团坐去了对面。
“身子还好吗。”
南喻可端坐着,微微一笑:“多谢阿慕惦念,尚无大碍。”
陆北慕点点头,取了坛酒打开递给他:“我方才路过酒肆买的,是今年才新酿的,殿下尝尝。”
南喻可已经闻见了香味,伸手捧过酒坛,笑着问:“是花酿吗?”
“嗯。”
陆北慕难得看见他笑,也没多说什么,端上坛与他碰了一下。
曼殊沙华的花期比较短,新花酿一般也只有在七月至九月间才有的卖,南喻可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
陆北慕见他一连饮了好几口,眉头轻蹙,说:“殿下还是悠着点吧,这酒醉人,饮多伤身。”
对方笑了笑,搁坛,回答:“那阿慕还提两坛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
南喻可酒量很差,普通的酒最多也就只能喝上一坛,花酿的后劲足,小半坛就足以让他不省人事。
以前冥若尘还在鬼都的时候,他时常将人邀来府上饮酒,结果人家还没进入状态,他就已经把自己喝趴下了。
陆北慕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抽了什么疯,竟然跑去买了酒给他带过来,还偏偏是花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北慕没听见他答话,默默又喝了几口,赞道:“不错,这花酿就是要新酿出来的才好喝,等过两日我让人多备些回来放着,若尘要是回来可以……”
“殿下还是少喝点吧。”
陆北慕见他睹物思人,忙起身把酒坛夺了过来。
南喻可撇嘴看着他,伸手来抢:“既然已经拿来了,岂有不让人喝的道理。”
“我今日过来,是有事情要问殿下。”陆北慕不给他,将酒坛藏得远远的,“等会儿殿下醉了,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南喻可见他来真的,便也不抢了,叹了口气坐回去:“那你说,来寻我是为何事。”
陆北慕放了酒,从袖中摸出那封信,递给他:“殿下看看。”
“谁来的信?”南喻可抬手接了过去。
“东城王。”陆北慕看着他,平静地说。
闻言,南喻可眉间微蹙,摊开纸张仔细看了一遍,面上随之又被喜悦替代:“这是找到若尘在哪里了?”
“嗯。”陆北慕见他神色,表情沉下去,有些恨铁不成钢。
“万花谷……确定若尘在那里吗?”
南喻可眼露欣喜,捏着那张纸来回看,说:“那有派人去找吗,怎么样,可有见到他?”
陆北慕不喜欢看见他这副样子,瞥开目光,没有答话。
南喻可道:“阿慕,你去回东城王,就说本王答应他的条件,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若尘带回来。”
“殿下,东城王与西城王现在还在禁足期,”陆北慕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脑袋昏了,说:“您怎么连考都不考虑一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答应他的条件?”
南喻可搁了信,看着他,眸中难掩欢喜,说:“穆王的条件也并无不妥之处,他与我的想法相同,用不着考虑。”
“殿下!”陆北慕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气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慕,你今日怎么了。”
陆北慕干着急,南喻可还弄不明白他在气什么,沉吟着问他:“阳界那些人最近如何,他们有没有找到这个地方?”
陆北慕黑着脸,不说话。
他轻拍桌面,就要起身,说:“不行,鬼道那些剑士早在灵山就想对若尘不利,我不放心让其他人去,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殿下你冷静点行不行。”陆北慕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拉住,“您是一界之君,能不能别一提到冥若尘就这么冲动!”
南喻可微愣,被他抓着没有动。
“他没死,人在哪里你也知晓了,带他回来让底下的人去就好了,”陆北慕收回手,沉声道:“在来寻您之前,我已经安排人去找了。”
“今日过来有个件事情,想让殿下帮忙……”
南喻可平复情绪,坐了回去:“是什么,你说。”
“那万花谷是妖界地盘,入口之外设了结界,我们的人无法破除。”
陆北慕抬眸道:“我需要翻阅有关于妖界的古籍记载,还需要调遣一名鬼使一同前去阳界。”
南喻可面上没了笑意:“若尘他……为何会与妖有交集。”
陆北慕说:“这我不清楚,那万花谷只是他们去往灵山时经过的一个地方,我之前询问过东城王,他含糊其辞没有说,想必那里有什么是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的。”
南喻可沉吟着点点头,又问:“你派去的那个鬼将回来说若尘受了重伤,是不是就是在去那里之后?”
陆北慕:“对。”
南喻可思了片刻,自顾自地问:“那里有什么……为什么若尘不愿回来。”
“东城王没说,”陆北慕起身走了几步道,“他们也没有告诉我那里还有层结界,但我们有鬼使,妖界那些术法他们那里都有记载,咱们一问便知。”
“行。”南喻可也站起来,“你拿我手谕,去史记殿。”
“若要带鬼使前往,你自行去挑人就行,不过……”他说着,看了眼陆北慕,道:“阿慕,你脾气还是收敛些,如今鬼都城内的鬼使都是当年听御史留下的旧部,不一定愿意跟你去,毕竟当年……”
“谁说我要挑他们了,”陆北慕转头,“他们为往事耿耿于怀,可鬼使又不光只他们,待我去史记殿查到方法,随便带谁去那结界都能破。”
南喻可迟疑了下,没有答话。
“殿下您已经许久未上朝会了,明日还是去一趟吧。”陆北慕临走时带走了那两坛没喝完的花酿,对他道:“毕竟现在八司都在鬼都,殿下还是不能对朝中之事过于懈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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