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际上,乌云吐露出一枚红日。
河岸上,刀光剑影撤了出去,夏日的风吹散万千曼殊沙华,归于平静之后仿佛一切都在迎接黎明新生,只是有些人的黎明已经落下。
忘川河畔,黄泉八百,这里的色彩仿佛都随着良穆眼里的星光一起消逝,殆尽。溃散的瞳孔,萎败的花朵,一切的一切都已经黯然失色。
良穆拥紧怀中永远沉睡的身子,顾不得自己鲜血淋漓的四肢,一步步踏过泥泞,如同一具失去了生命的行尸走肉。
“笨蛋……”
滚烫的泪珠落下脸颊,又被风带走,他茫然地低声呢喃:“之前你总是说我太冷漠,可你自己呢……你才是最绝情那个人……”
*
雨过天晴,鬼都的阴霾被驱散。
冥若尘死的大快人心,还不等他尸骨寒去,八司的罪状就已经下来了。
阎君大殿上,文武百官无不是喜笑颜开,交头接耳讨论着叛贼在忘川河上是如何被一举歼灭,然后又自刎跳入忘川死无全尸的。
“宣,南城府王冥若尘私入人界,伙同妖邪破忘川,盗鬼玺,驱尸残害同胞,将两界安危置之度外,其罪当诛!但念其已入忘川自裁谢罪,今便不予追究。”
“罪王冥若尘贴身侍卫云木,助纣为虐,知其行恶而不告,择今打入十八层鬼狱,需受炼狱之刑百年。”
“东城府王良穆虽多次抗旨不遵,又与叛贼冥若尘潜逃一事又暗水推舟之举,但念其坚守灵山有功,功过相抵,无奖无罚。”
鬼司念完折子,转首对殿上道:“启禀阎君,罪状已宣判完毕!”
殿上无言,鬼司垂下头,不敢与之相视。
南喻可半磕在椅间,面色发青,曾经的翩翩少年郎,在这一夜之间仿佛老去了百岁。
他掐着自己苍白的额,用着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都下去吧!”
朝上百官冷目相视片刻,最终都只摇了摇头,他们对这位年少意气,不重朝纲的阎君早已没了往日的热情。
这时,一阳界修士自人群中站出来,高声道:“诸位等一等,我手中有一物件,乃是从那逆贼所得……”
闻言,正欲离场的朝臣们猛地顿住脚步,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集了过来。
那修士不知为何,竟敢在此当众坦露自己所得之物,慢慢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来,满面谄媚地说:“我阳界今日虽不请自来,但也是为了两界能和平共处出一份力,既然那冥氏逆贼已死,那我们自然也该拿出一点诚意来赔礼道歉,此物是……”
众人抬眼,皆是神色一凝,那东西他们认得,是冥若尘绝望自刎之前手中那只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化为灰烬的绢布筒子。
“为何在你手中?”
良穆自一众朝臣中站出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目光骇人质问道:“这绢画为何会在你手中,不是已经被焚毁了吗,为什么!”
那修士怡然一笑:“冥若尘为了此物能身赴黄泉送死,定然也有它的重要性,你以为我们阳界的人会烧到如此程度吗,被焚毁自然是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做给他看罢了!”
“假的……”良穆一字一字念出来,紧握着剑的指关节发出骇人的声响。
他目中怒火中烧,颤抖的身子缓缓向前挪,怒不可遏地问:“那你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那修士赌他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不利,也不躲闪,回首看了眼殿门前的阳界众人,得那边的指意,才洋洋得意地回答:“自然是共享,而且我相信阴界的各位不会拒绝我这一片好心。”
“只是……这东西被那逆贼下了术,我们阳界的无法将其打开,还需要诸位谁帮个忙。”说着,他将卷布筒子递出来,“能否借用一下你们的法术?”
良穆忍耐着,掌心覆盖过去,轻而易举便解除了那上头的法咒。
修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将其打开来。
良穆目光如刃,看着那画在半空慢慢被捋平,摊直……
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那绢画中除了两副画像之外,居然毫无他物。
“这……”修士脸上霎变,不敢相信手中的东西真就只是一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画,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个角度,心有不甘。
旁边的陆北慕见状,猛一把将绢画夺了过去,指尖轻探过那画,顿时神色大惊,转首对南喻可道:“殿下,这画中藏了两枚残魂!”
“只是两枚魂魄?”
那修士自是不知道这绢画中是何东西,当时用障眼术骗过冥若尘后,他从同伴手中拿了此物藏起来,他们原本以为里边藏着鬼石,可早在灵山见过鬼石原形的罗清云一眼便看出来不是此物。
但能让冥若尘忌惮到甘愿下跪也要赎回去的东西,必定奇特无比,他们想私藏带离阴界,可后来发现用阳界的法术根本打不开,无奈之下才又冒险进入鬼都想借阴界之手助其开启。
如果里面是什么对阴界不利的东西,也刚好卖阴界一个人情,毕竟今日黄泉一战,阴界以对阳界恨之入骨。
罗清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找了人家麻烦过后,又怕别人会在背后报复自己。
只是这一次,他的如意算盘貌似算漏了。
冥若尘在黄泉上视若珍宝的东西,不过是一幅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用处的画。
而画中描着的两个人像,众人也一眼便认出来了,乃是前冥王冥一弦和北城王林以谦之子林予安。
良穆僵硬的立着,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那绢画,仿佛要将其盯出一个窟窿。
旁侧的听言双眼通红,他狠狠攥着自己的指尖,用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道:“原来……这才是他愿意跟我回阴界的原因……”
“不是无路可去,也不是为了报仇,”听言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他只是想送冥前辈和予安入轮回,只是想在最后守护住自己所爱的人罢了。”
“可偏偏最后……”听言胡乱地抹去眼角的泪,不再说下去。
可偏偏最后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谁也没有想到仅凭一幅绢画就把冥若尘逼上了绝路。
殿上静下去,阳界的人当了跳梁小丑,顿时个个面露不悦。
那私藏绢画的修士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万般气愤地将绢画夺回来,张嘴低骂了几句,扬起手来打算将其撕碎。
可他到死都没发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至极,先不论那画中的东西是何,对阴界有利也好,无用也罢,只要他藏了,今日就必死无疑。
良穆与冥若尘是什么关系,南喻可对冥若尘又是什么心思,今日但凡是去过忘川的人都该心知肚明。
这人也不知是真蠢还是装蠢,竟敢在此拿他的东西耀武扬威。
洗墨剑凌厉的剑锋从那修士心口穿刺而过,鲜血洒溅当场,良穆血红的眸子里杀意翻腾,又狠狠将剑拔出来。
场上的文官吓了一跳,纷纷退后。
“这毕竟是阎君大殿,你竟……”有人忍不住想张口谴责,但又被那双眼睛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殿门前,罗清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被捅了个透心凉,面色扭曲大骂:“好一个阴界,好一窝恶鬼妖贼,竟敢当众屠杀无辜,难怪冥若尘那么恨你们,你们与他一样,一群狗娘养的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大胆!阎君大殿上岂容你这卑贱小人大放厥词!”
一众文臣脸皮薄,气得面红耳赤,想骂回去,但看了眼南喻可,又收敛了神色。
“狗屁大殿!”罗清云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随即拂袖离去,“今日之事没完,从今往后我们阳界与你们这群鬼势不两立,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谁怕谁!”
“一群贪得无厌的东西,活该被冥若尘杀,若不是因为他们,今日局面何故至此!”
殿上的朝臣们固然厌恶冥若尘,但比起阳界那些人,他们更憎恶后者。
一番口舌之快结束,殿上又陷入了寂静。
良穆握着那绢画,不知看了许久,才将其小心翼翼地收成了原来的模样。
哐当一声,洗墨剑被丢在了地上,众人惊声抬头。他却俯身朝着殿上跪了下来,用着嘶哑的嗓音大声道:“臣,今日请命,自愿入炼狱受刑百年,以换得画中两魂重入轮回。”
“殿下,您说的什么呢!”
朝臣一片哗然,砚浓吓得面色煞白,大步向前跪下,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您又……”
“我意以决!”良穆面若冰霜打断话,一头磕在地上,“还望阎君准允!”
南喻可从消沉中抬眼,满脸憔悴地看他,半晌才叹出一口气:“穆王,你可要思虑周全,你身上现在并无罪责,但入狱便必定要受炼狱之罚,剔肤之痛非常人能够承受。”
良穆攥着那画,决然地低头:“已经思虑过了,还望阎君成全!”
听言心知阻止不了他,但还是上前劝道:“阿穆,你何苦如此,那画中两魂已是残魂,就算……”
良穆打断他:“就算如此,我也愿意!”
说完,他便起身当场卸下了那身褐色朝服,昂首一步步走向殿外,只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
上玄年七月,鬼节十五日,南城府王冥若尘自刎于黄泉之上。
至此,阴界那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最终长眠于忘川河底。
两界间,有关于他的骂名沸沸扬扬传了出去,无人知晓他曾走过阳界四方,捣毁尸地只为护一方平安;也无人知晓他曾在灵山以一己之力击退了即将为祸人世的炼尸人。
知道他的人都道他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鬼……
他的死让无数人拍手叫好,不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提及他最后都要骂上一句他活该。
只是人已身死,盖棺定论,再大的骂声,终也渐渐平息。
唯有一些放不下的人,只能在痛苦的黑暗中永不能安眠……
第二卷的剧情结束啦,
前世的故事到此完美收官,接下来是第三卷(接第一卷结尾)回归正常时间线啦!
感谢读到这里的小可爱们,虽然……也许一个也没有。
哈哈哈,没关系!
我会继续加油的,努力与坚持会让我与更好的你们相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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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本王对他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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