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垂下的眉睫遮住了眼中情绪。
余千晨无声地看着他，眸中有些奇怪。
良穆没握剑那只手紧紧攥着衣角，第一次在他跟前显露出一种很拘谨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什么吗？”余千晨神色坦然，抱着剑往后一靠，语气懒洋洋的：“酒喝太多了，我都不记得了。”
良穆喉间微微滚动，意味深长看他几秒，像是在探究。
余千晨凝视着他，唇角勾起突然笑了下，说：“你这个眼神……难不成是那晚我对你做了什么？”
良穆不答，像是有话堵在了嗓子眼，轻轻咳嗽了一声。
“良穆啊。”余千晨与他对视片刻后，将目光转向了巷口之外，神色惆怅地说：“有些话，我相信不用我说出口你也能明白，毕竟你那么了解我。”
“如果我那晚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或者说什么伤害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当真。”
“我并不是有意的。”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那么无关紧要。
良穆眸光微动，问道：“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余千晨也不回头，目光落在巷口出的三个人影间，轻轻嗯了声。
良穆本还要开口说话，可唇瓣张了张，又无声地合上，最终只咽了口唾沫，轻轻地点了点头。
“少主，你们怎么躲这里来了呀！”
时月满头大汗地跑进巷子，后面跟着刚刚吐完的听言二人。
“街道上人多眼杂，”余千晨退后一步，严肃地说：“我让你问的事情问清楚了吗？”
“问过了。”
时月喘着粗气道：“按照少主吩咐的，我去问了今日目睹王大爷死去时的目击者，顺便还去了一趟王大爷家里。”
“怎么说？”余千晨有些急切，抬眸看了眼巷子口，确定四下除他们之外再无其他人时，才道：“目击者是谁，当时具体情况又是怎么样的？”
“目击者就是王大爷包子摊隔壁的面庄老板，他今早亲眼看见王大爷出来卖包子，还跟他打了招呼……”
时月弓着腰，将今早面庄老板的所见细细地讲了一遍。
余千晨听完，神情又凝重了几分，问道：“你确定他是这样说的？”
“就只被推了一把……”他怕时月听叉了，垂眸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良穆：“你之前说，那虫子掏空了王大爷身体里的血肉，表面看着与活人无异，但只要一受到伤害……”
“就化了！”
时月接话：“面庄老板说王大爷出摊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发现今日的王大爷很奇怪。”
“给他打招呼他也不应，摆好摊位之后，一直在后面打瞌睡，就连客人把钱银丢在地上了他也不去捡。”
“后来，有个客人来闹事，说是买到了坏掉的包子。”时月一边说着，一边作出恶心的神情，压低声音道：“你们猜，那坏掉的包子里面是什么？”
南潇与听言两人将脸凑近来，一脸神秘兮兮地问：“是，是什么？”
时月摇头晃脑：“喊你们猜呢，猜了我再说。”
余千晨一阵无语，低斥道：“在说正经事，猜什么猜，是什么赶快说！”
“哦。”时月觉得自家少主不如以前幽默了，撇了撇嘴回答：“包子皮里有血多烂掉的肉渣，又臭又恶心，也不怪那客人要折回来要个说法。”
“那后来呢？”听言面色有些不适，想来是肚子里还有东西没干净，用扇面挡住嘴巴问道。
“后来那客人就吓尿了啊。”
时月继续讲：“据面庄老板说，当时王大爷垂着脑袋坐在凳子上，那客人喊了几声没应，还以为他在打瞌睡，上前推了他一把，结果王大爷摔在地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化成了一滩黑血。”
余千晨听完，双手叉了把腰，抬眸对良穆道：“看来你当时说的是对的。”
猜想被应证，余千晨面色不太好看。
因为那虫子不仅仅只是能操控行尸，还能通过撕咬传播。
王大爷是最早那批被咬的人，中间过去了这么久，今日才突然死去，且死状还没那么凄惨恐怖……
余千晨揉着自己还未来得及梳理的乱发，神色焦灼起来，对时月道：“你赶紧的……回府找几个人，去一趟之前被行尸咬过的那些城民的家里，看看那些人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者身体有没有哪里不适，如果有的记得全部记录在案，拿回家来我看。”
“好。”时月应着，转身道，“我这就去。”
“等等！”余千晨眉心蹙成一团，又将他叫住。
时月顿住脚步，他就问：“你先前说你还去了王大爷家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哦，搞忘记说了。”时月回头道：“王大爷儿子早夭，家里只有王婆婆一个人，可她是个瞎子啊。”
说着，他一阵唏嘘：“我向王婆婆问了王大爷近一段时间的情况，她眼睛瞧不见事儿，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唯一的发现就是王大爷最近不太爱说话了。”
余千晨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时月掰着手指算了下，回答：“四五天前吧。”
“王婆婆说，起先王大爷出完摊子回去还会扶着她在院子转转，问她冷不冷饿不饿，可就从最近这几天时间开始，王大爷变得不爱走动了，除了每日照常出摊卖包子，其他时候连话都很少跟她说了。”
余千晨听完沉默了下去。
时月问：“那少主，我们要不要把王大爷的事情……告诉王婆婆啊？”
余千晨抬起头，一双眸子里满是深沉，时月连忙道：“我只是去问了几句话，还没有说出来。”
“一对孤寡老人，无儿无女，这老伴儿又忽然走了，”听言叹息一声，先道：“我看还是先不要说的为好，不然以后这老人该如何生活下去啊。”
余千晨一拳头捶在墙上，低声说：“人已经这样了，总归是瞒不住的。”
“都他妈怪我！”他又狠狠捶了拳，“我早就发现这虫子有怪异了，怎么就没有想到它会传染！”
良穆见他这个模样，也不知如何安慰，搭了一只手在他肩上，说：“这不怪你，这种情况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没考虑周全也属情理之中。”
“待我回去查查这虫子的来历，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时月公子去走访的时候，记得记录一下每个人的状态情况，到时候咱们也好及时救治。”
“好！”时月点点头，“我会仔细询问的。”
余千晨抹了把脸，转身摸出一把钥匙来递给他，道：“先拿一笔银子去，将王大爷的好好安葬了。”
“王婆婆那边暂时别说，后面我自己过去一趟。”
时月没接钥匙，惊讶道：“少主……用你自己的银子吗？”
“少管这么多，”余千晨一把抛给他，“还有，今日街上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们方才谈论的先别声张，这次行尸咬了不少人，要是传出去必定会引起恐慌。”
“好的少主，我明白了。”
时月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临走时取走了推车上余千晨用布包裹好的王大爷的遗物。
“我要出城一趟，”余千晨看了眼剩下的几人，“你们要跟着吗，如果不去可以先回去歇息。”
“我跟你去吧。”良穆率先回答。
余千晨穿过巷子，往城门去：“你不是要回阴界查虫子吗？”
“让我去吧，”南潇闻言，就道：“这虫子我虽也没见过，但是在父……阎君的藏书阁内应有记载，我回去借来查查。”
余千晨脚下一顿，回首看过来：“阎君藏书阁都能进，不知公子是阎君的什么人？”
“我……”少年低下头，尴尬地笑了下，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旁边的听言赶紧替他解释：“ 阿潇在判官殿上为事，阎君很器重他，宫中四处都可任他出入，藏书阁他进得去。”
“哦。”余千晨一听判官两字，神色顿时沉了下来，无所谓道：“行吧。”
“那我就先去啦，”南潇调转方向，说：“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我跟你一起吧，”听言见前面两人都一副郁闷的样子，也不想再留下来碍人眼，说：“你们两个去城外，我和阿潇回鬼都，晚些时候在余公子府上会合。”
余千晨没吭声，继续往前走。
良穆微点了下头，对南潇道：“回去了，记得写份折子把今日的情况呈报上去。”
南潇笑着说：“好的，多谢穆叔叔。”
两个身影消失在街巷尽头，前面的余千晨才放缓了脚步，转头问：“我很好奇，你们是奉阎君之命来的阳界吗，行尸的事情，阴界有什么见解吗，竟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来。”
“不怕五派喊打喊杀？”他眼角含着笑，可讲话的语气中又带着几分讽意。
良穆目光落在他面门之间，看了顷刻，倒也不生气，回答说：“阎君怀疑此次行尸现世，与百年前事情有关。”
“百年前？”余千晨收回视线，装作不知，“什么事情，难不成那个时候就已经有行尸了？”
良穆顿了下，又问他：“千晨，那晚上的事情，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当时还问我这一百年来究竟……”
“我不是说了吗，我酒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余千晨语气平静，像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说：“我在问你行尸，你又扯那晚上做什么。”
“抱歉。”良穆垂下头，“我不问了。”
“那你给我讲讲一百年前的事情，为什么说与那个时候有关？”
良穆点点头，跟着他往城外去，边走边说：“百年前，阳界有一个以炼尸求长生的门派，我们称他们为炼尸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