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流云缓动,晚秋的天气带着几分微凉。
近日余城关管控的严格,城外几乎已经没有人来了,余千晨一边巡查曾出现过行尸的地方,一边听良穆讲百多年前的往事。
“照你所说的来看,这虫子极有可能是出自于炼尸人之手了?”
风吹金叶稀疏,阳光透过叶缝稀稀落落撒下来,余千晨停下脚步,回头道:“可那炼尸人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怎么确定一定就是他们?”
“当时我们的确以为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但后来等阴界的人再上灵山时才发现并没有。”
良穆持剑立在金黄的树荫下,淡淡的眉眼被光影晕出几分冷冽,说:“当时地宫塌陷后,他们在底下藏了一条船,趁我们返回鬼都之后便偷偷逃出了海。”
“我们不知道他们究竟逃去了哪里,只是在走访九子城的时候听说曾经有一批黑衣人在城里住了很久,然后又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余千晨目光落在远处,沉默了几秒,又问:“可你方才不是还说你们在返回鬼都之前,那什么……冥王曾杀入炼尸人营地取了他们头领首级吗,那些出现在九子城的黑衣人会不会只是炼尸人手底下的一些喽啰?”
“不知道。”良穆听他口中说出冥王两字时,眼眸里有些伤感,转头看了他半晌。
“当时存活下来的炼尸人确实被他杀了不少,包括他们的头目,但是还有一个人一直不知所踪。”
余千晨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当年在阴界当大长老后来又叛变出去的凌飞雨,”良穆缓缓说着,观察他脸上的神情,“我们没有找到他的尸首,他当时在坠海之后就消失了。”
余千晨眉心蹙了蹙,移开眼睛道:“所以你怀疑他还活着?”
良穆深邃的瞳孔里映出少年淡漠的神情,没有答话。
余千晨侧过身子躲避开他的目光,手握着剑柄微微用力,然后又缓缓松开。
他也不知道当时凌飞雨是不是真的没死,那晚他拽着他一起坠海,原本是想同归于尽的,可从他手里夺了鬼玺后,又被救起来了。
当时他溺水昏迷,后来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醒来后良穆说凌飞雨落入溟海应该是死了,可他根本没见到尸首。想来是怕自己再发疯,他当时就编了一个谎话来诓骗自己。
如果眼下出现的这些行尸与炼尸人真脱不了干系,那凌飞雨在百年前或许真的没死,他手底下有精通蛊术的精妖,以蛊虫来操控行尸简直易如反掌。
可要是真的是他……那他们现在又该藏身于何处,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行尸投放在五派各处,想必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躲着也不一定。
“还是等你同伴查清楚了那虫子的来历再做决断吧,”余千晨转头看他,“若真是炼尸人,那行尸又怎么说,他们又不会幻术,没有把虫子变成尸体的本事。”
“百年前,他们四处掳掠尸体炼尸,前提是要有尸体这个东西,如今的行尸全由幻术所化,难道他们手底下有会幻术的人?”
良穆与他对视住,面上的柔和凝结在了眼底,顿了片刻才道:“千晨,我想我们也许是被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给圈住了。”
余千晨不解:“什么意思?”
“我们第一次遇见行尸的时候,击杀它们没有留下东西,故以为是以幻术所化,但你有没有想过,行尸死后没有完整的尸体也许是因为与它体内的虫子有关?”
良穆认真地说:“方才咱们在街中看到的那具城民的尸体,他是被虫子吃尽血肉而死,且死后的模样与行尸被击杀后极为相似,可他又不是行尸,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你的意思是……”余千晨惊疑地看着他,像是被他的话醍醐灌顶,“城外出现的这些行尸也许本身就是活人,之所以变成行尸是因为跟死去的王大爷一样?”
“嗯。”良穆轻点了下脑袋。
余千晨深呼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要真是这样,那我们杀死岂不是都是人?”
“那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
良穆向来心思缜密,很会揣摩事情真相,且每次都能猜中个七八分。余千晨承认自己并不聪明,特别是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没有想到的很多东西,他都能很准确地补充出来。
“你先回忆一下,阳界另外六个门派中有没有谁会蛊虫一类的术法。”
良穆靠近他一步,与他并肩站着,说:“不出意外的话,阿潇他们回去查那虫子的结果,也许与我们说的一致。”
“城内被咬的人数不少,我们不仅要找到救治之法,还得要搞清楚那虫子究竟出自谁之手。”
“从根源上解决吧。”余千晨回过神来,说:“现在阳界有七个门派,除了鬼道之外,其他的我也了解一些,但都不是十分清楚。”
从鬼道分离出去的聊城一派主修的是武道剑术,同时也会一些法术类的功法,但只是皮毛,这从他们每年操办的法事就能看出来,至于蛊虫一类,完全没有。
余千晨细细分析:“也不可能是蝎崖,他们修的是外系剑道,是个小派,原本并不起眼,百多年前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被收入进来,后来五派中有一派没落了,他们才逐渐出现在世人眼中的。”
“其次便是天山,他们是个药派,近百年才出现的,平日里只专注制药,很少与外界打交道。”他想起了冰烟,便顺嘴夸了一句,“他们养的天山雪蚕很出名,在阳界是一种很有的药材,广受天下四方,还很受欢迎……”
“嗯。”良穆神色微动,打断话道:“那你还知道其他的吗,他们除了制药外,还有什么?”
余千晨缓缓摇头:“不清楚,我就知道这么多。”
良穆往前走:“那说说另外的几个门派吧。”
余千晨跟上他,疑惑地问:“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活了几百年吗,一点也不了解阳界?”
良穆回头,用一双黑眸盯着他,眉梢好看的扬起:“除了来见你之外,我不常来阳界的。”
余千晨抿了抿唇角,从他目光下逃离,说:“剩下三个门派,岳阳修刀道,烟山修棍道,最后一个信阳主修人海幻术。”
“如果这些行尸是由幻术所化的话,那大有可能与他们门派的人有关。”
“可你不是说不是吗,”余千晨垂着眸,“从表面来看,阳界几派中都没有与蛊虫类修行打交道的。”
良穆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问:“那你觉得是幻术的可能性大吗?”
余千晨回答:“在你还没来之前,我参加了阳界几派的集议,见过楚东舟把那虫子当场幻化成人形,确实与行尸很像。”
“不过,真要是他们搞的鬼,不至于当场暴露自己吧。”
良穆没答话。
他继续说:“况且他们的幻术我了解一些,击杀傀儡与击杀下行尸的方式并不相同。”
“万事不能全靠猜测。”良穆行在前面,轻声说。
余千晨脚下微顿,没好气地咕哝:“你不是也喜欢揣测吗。”
“所以……你是不是有记起什么东西来?”良穆定住步伐,转身看他。
余千晨睫羽轻颤,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什么?”
良穆眸光一掠,眼底有些黯然,没有应声。
余千晨早已学会在他跟前掩饰情绪,无辜地别开视线,严肃道:“今日城外没有再出现行尸,我们先回去吧,看看言王殿下他们有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
良穆轻点头,继续走,问:“近段时间,行尸出现的时间与地点可有规律?”
“大多时间在凌晨,地点没有确定性,但基本不会超出城外五里。”
良穆思考了下道:“那说明行尸源头就在这五里地里,待下次我带几个人出城来守着。”
余千晨在身后笑了声,说:“你以为这五里地很好找呢,余城关这么大,一整圈算下来岂止五里,把你带来的那些人全部安排出来,起码都得守上十天半个月。”
良穆语气平静:“查不到线索,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那倒是,以我的智商,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了。”余千晨以为他在嫌弃自己笨,自嘲着说,“下次我跟你一起,到时我去找阿爹借些人来。”
“鬼道不是没有徒弟吗?”
良穆侧眸用余光看了他一眼,问道:“哪里来的人?”
“徒弟没有,不代表没有人。”
余千晨皱眉道:“况且,也不是没有徒弟,自我记事以来,阳界每年有许多少年弟子都想拜入阿爹门下,可他不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起先,我以为他是想把所有东西都传给我这个亲生儿子,可后来才发现,是我自作多情了。”
前方,良穆在听了这话之后,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
余千晨看不到他的表情,轻叹一声,略微不满地说:“我自出生起,修行方面便比不过其他人,空有一身蛮力,可十岁之前连最普通的一把剑都拿不起。”
“别人私下里都嘲笑我,说我阿爹一辈子就生了我这么个废物,鬼道以后注定后继无人,所以每年各派举办法事大会时,我都会成为他们口中的笑柄。”
“那现在呢?”良穆声音低低的,像是比他还难过。
“现在好些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余千晨不由自主地笑了声,“ 这不是你前段时间指导了我一下吗,我的剑术比之前提升了不少,还得谢谢你。”
两人走到城门口,良穆在进城之前忽地又停下来,回头深深看他一眼,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继续下去。”
余千晨如墨般的眸子落在了他眼睛里,似笑非笑道:“求之不得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