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到了

马车缓缓驶得远了,万千浮华喧嚣被抛在身后,街道上满是宝马雕车香,京城的浓墨夜色越来越稠。

白清韵解了雪狐裘,懒懒倚靠在马车宽大的软榻上,腰后垫了锦枕。她头仰靠着马车壁,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整张脸没有多余的表情。

全然不知一场针对她的劫杀还没开始执行就被人手腕狠厉地拦下。

白清韵的心情算不上好,这场婚事给她带来的烦心事太多了。她已和齐王定下婚约,世人辱齐王与辱她无异。她大婚前再出入各家贵女和夫人的宴会,这样或明或暗的取笑更不会停。

其实她这么些天除了反感这门婚事,更想不通的是恒源帝的动机。

坊间传闻,早年先帝立嫡子恒源帝为储君,却在几年后废了他,另立贵妃之子。先帝被凌云阁所杀后,恒源帝发动政变,杀光除了齐王外的所有兄弟,登临帝位。

当然,当年恒源帝不杀齐王,并非兄弟情深,而是因为齐王实属平庸至极,恒源帝便没动杀念。

这两位皇室兄弟同父异母,公认的关系极差。

齐王从不上朝,恒源帝便将他俸禄扣得等同于无,就算他偶尔上朝,恒源帝把政事处理完之余,也得就他无为之事明里暗里贬斥一遭。

逢年过节,三品大官及以上,恒源帝或多或少都会赏点东西,到了齐王这,分文不给。

瞧瞧,连表面的和谐都懒得装。

要给一位关系极差的皇弟选妃,理应选个名声臭又有门第的贵女,比如顾娇娇这样的。

千选万选,怎么也不该选到她头上。这是给齐王选妃呢还是羞辱丞相府呢?

丞相白绮烽位极人臣,深得恒源帝信任重用,他是怎么想不开非得拿着婚事恶心丞相大人?还在宫宴时指婚,丝毫不给回旋余地。

白清韵正纳闷着,又想起了今夜与齐王的见面。

她先前在宫宴上看见过齐王几眼,方才还是第一次说上话。只是这齐王给她的感觉委实奇怪,第一眼居然是没来由的难过。

真是邪了门了。

……

齐王府。

沉香木制的宽大桌案后,坐着一位姿容绝色的男人。他靠着椅背,阖着双目,神色懒怠,修长的指骨闲敲沉木。

“尊主。”

黑衣云纹劲装的清瘦年轻人步入堂中,作下一揖,动作间高束的黑发散到肩前。

“人处理掉了?”男人语气散漫,好似此事无足轻重。

覃风直起身来:“正要问尊主是否抛尸乱葬岗。”

“不。”他唇角勾了下:“江滔这般坐不住了,手都伸到她头上了。”

他瞥了眼一旁的纸绢锈金灯笼,恶趣味道:“把人装进灯笼里,本尊送江阁主上元佳礼。”

覃风怜悯江滔一秒,后道:“是。”

“还有一事,尊主几日前定的聘礼恐怕实在太多,属下让人抽出了些重复多余的。”

“很多么?”他缓缓睁开眼睛。

覃风默了一秒:“这聘礼估计得有几条街。”

上首坐着的人终于敛了散漫,骨节又敲了两下后,抬手从笔架中取了只狼毫小楷,抽了张宣纸。

他连镇纸都没用,挥笔于须臾间,随手写下一行字。字骨凌厉,笔锋似刃,抑扬顿挫间自成飒飒风骨。

他将纸甩给覃风:“递进去给宫里那位,让他帮忙把那一堆送去。”

覃风接过宣纸呆若木鸡:“怎么递?”

他慢条斯理地把笔搁下,撩起眼皮:“翻个宫墙很难?”

覃风:“……”

多新鲜呐。

翻宫墙,冒着刺杀圣上之名,就为了传句话。

覃风正木着,忽听他道:“本尊此次闭关长则一月,六聘之礼你盯仔细了。”

覃风:“是。”他犹疑了一下,方道:“听闻尊主此次闭关……尤为凶……”

“无妨。”上首的人淡然地打断他,神色如常。仿佛天大的事于他不过尔尔。

……

自那夜回去后,白清韵就在府里万般无聊地闷着,恒源帝的动机是迟迟想不通,要嫁给齐王她也暂时想不太开。

不过三日的时间眨眼就过,第三日的晌午,她如约在雪栖楼与章敏柔见了面。

这是一所京城最奢靡的茶楼,入目即是堂皇锦绣灯火,来者来非富即贵,却也身份多样。有江湖大宗嫡系弟子,亦有世家宗室子弟,更不乏高门贵女。

这里的雅间隔音极佳,乌棕色木几的两边各有一个座位。

座位旁便是雕花扶栏,绫罗轻纱挂于其上,向下望去,说书人坐于堂中,一楼往来人头攒动尽收眼底。

雅间的三面都围了金丝楠木稠面屏风,上锈各色花鸟图。

白清韵素指摩挲着紫砂茶具:“你这订的也不是靠窗的雅间,看什么春医门门主?”

章敏柔拈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好了白大小姐,春医门门主能见到是小概率事件,我其实是约你来听话本子的。”

白清韵:“看还没看够,非得拉着我来听?”她说着将玉露茶送入口中,神色鄙夷。

章敏柔摊了摊手:“你看吧,我要同你说听话本子你准不肯。”

“你一个人在家可不得为这婚事想东想西,出来解解闷么,过几日便没空了。”她转而一脸神秘道:“我特意今天来,便是因为这话本子精彩,你猜讲什……”

“砰”的一声,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各位看官,今天我们来说说这逆贼云珩!”

白清韵放下茶杯,欣赏了一下章敏柔关子没卖出来的窘脸,这些天来第一次由心地翘了嘴角。

她心情松快一些,竟真的听了起来。

这会儿茶楼内已经吵嚷了起来,一时间议论纷纷。他们都知道说书先生讲的是凌云阁第一任阁主。这个人物江湖中无人不知亦是无人不晓。

凌云阁是十年前崛起的势力,专养杀手,没有底蕴,但门下下属个个都有绝佳的习武根骨,内力深厚。这就使得凌云阁虽然是新起之秀,但也无人敢招惹。

凌云阁淡漠世间,向来不参加什么武林正道的聚会,加之武林掌门腌臜事也干了不少,看不惯的大有人在。凌云阁就没不敢杀的人,久而久之就被所谓的武林正道记恨上了。

树大招风,太过张狂不是好事。六年前,凌云阁不知接了哪个客人的单,竟然直接对先帝动手。

动手也就算了,这动的手还极嚣张。夜深时神不知鬼不觉,将先帝以一尺白绫悬于金銮殿上。次日百官上朝,便见先帝目眦尽裂,一脸青紫。

是以殿内一片混乱,或受惊晕厥,或踉跄跪地。可这凌云阁还唯恐天下不知,甚至留下了他们的记号。

武林正派就此寻得良机,以落实弑君之罪为名,集齐百家,于江南一带劫杀云珩。企图除掉这个强大得招摇的人。

参与围剿的人大多为云珩所杀,所以后来的结局有两种说法。一种是逆贼云珩被千人围杀,最终被百家齐力杀死。

另一种是说这些人本也杀不掉云珩,是因为那时云珩心悦一位女子,武林中有个门派将那女子绑了,喂下毒药要挟云珩。云珩不得已,重伤还为其逼毒,反噬定然深重,但不知生死。

当然了武林正派并不认同后一个说法,毕竟毁了他们的清名还显得他们无能。

但这位说书先生显然更偏向于云珩,或许是因为无论如何,他的强大有目共睹。风华绝代的人嘛,评说起来难免偏心。故而他说的是后一种。

这就把茶楼里的江湖正派人士气坏了,楼内顿时滔天嚷骂声,一个两个脾气上来了还有砸茶具的。

这片乱象直到管事的出来报清楚茶具价格才平息,听了高昂得肉疼的价格,先前闹事的人骤然一片死寂。

说书先生处变不惊,捋着胡须缓缓把这场江湖巨事最后的尘埃落定讲了出来。

云珩那天带在身边的人连一百都不到,故而事后凌云阁得以保存,易了主,新阁主当众明示,一定会带着凌云阁走上正道。

江湖各派派的都是元老,元老一死,伤了元气,凌云阁失了云珩群龙无首。他们没这功夫去灭门,索性由着他去。而凌云阁果然就此沉寂下来。

故事已毕,说是话本子,实则是轰动江湖的真事。有人唏嘘,有人痛骂。

由于说书先生所选择的结局版本,江湖人士嗤之以鼻,故而掌声稀稀拉拉。

章敏柔拍着手捧场,瞥见了白清韵眼眶微红:“韵韵,怎么了?真听感动了?”

白清韵被叫得回神,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眶,又湿又烫。

“嗯,大概吧。”

当白清韵听到云珩缘何沦落至此之时,她突然间,心口很堵,有种落泪的冲动。但其实这样动辄生死的话本子她确实看了不少,觉得很生无聊,本不该这样的。

她的头脑尚未弄明白出自己为何想落泪,可眼眶已经湿了。

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白清韵觉得古怪极了,心绪又纷飞起来,品茶都不知味了。直到最后同章敏柔分别都没缓过神。

那日回去,白清韵做了个诡谲的梦,漫长而冗杂。

梦中迷雾重重,有一个男人满身是血,却走得从容不迫,缓缓向她而来。他一手垂在身侧,拿了把血红的折扇,收拢着,扇骨花纹繁魇。也不知是染上了血还是本色如此。

朦胧间,雪松清冽的香味似乎在她鼻尖萦绕。待她从一片纷乱中脱身,睁眼之时,早已天光大亮。

白清韵当天头疼了整整一个上午,府里请了大夫,却道她身体康健得很。

晚膳时,她实在烦得不行,便将最近的怪事与白绮烽和母亲林氏说了一通。两位见闺女说得有条有理,不似被那婚事刺激过度的模样,这便信了八分。

又因为他们的好闺女可从来不说谎话,故而两位商量之后一致认为,白清韵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林氏眉眼生得也极大气,美艳之余又带点凛然威势,全然承袭了定北老将军的气势。

“如此说来,你上元灯会见了齐王后才出的怪事?”

白清韵被一点,恍然道:“如此说来,好像是这样。”

白绮烽被气得饭都吃不下去:“这齐王……害人不浅。”

林氏拍了拍夫君的肩膀以示安慰:“过段时间天气回暖,让你哥带你去禅心寺,礼佛可保你六根清净。”

白清韵看着母亲意味深长的眼神,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搞得她好像是被男人乱了心窍似的。

云大尾巴狼:好了白小姐你不要狡辩了,你就是被我迷了心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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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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