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微微顿住脚步，不明所以地看向秦玉夜手中的香囊。

却说男子送女子香囊，除去亲人外，便是别有一番意思，秦玉夜不可能不知。

但这个想法在露生脑中转瞬即逝，想来对他来说，她也是像姝安那样的妹妹罢了，实在是她多心了。

思及此，她嫣然笑过，拿起秦玉夜手中的香囊，佩在自己的腰间，“这般便谢过殿下了。”

虽今日只接触短短的时日，可却让露生对秦玉夜有了改观，先前她总觉着，在他身旁，会有说不来的压迫感，总觉得他表面清俊温雅，那清俊温雅的背后，似是藏了一把刀，可现下她当真信他如表面那般，心无城府，不过是如一个普通的贵家公子罢了。

二人又沿着此街逛了逛，街上贩卖的物什于露生来说倒没什么稀奇的，及至了酉时，二人正好行至范宅园子。

范宅园子可谓是上京最好的酒肆，面阔九间，装潢是庄严典雅，尽显上京的大气。

且在门外驻留，里间的酒博士便恭敬地上前来，躬着腰问道：“二位贵人，今日上了红枣粽，用以血糯裹之，二位请落座，小的去吩咐庖厨。”

秦玉夜点了点头，端午不食粽子，总是觉着少了些什么，他同露生迈进了门槛，“可还有雅间？”

酒博士‘哟’了一声，“可不巧了，最后一间雅间恰巧前一瞬被定下，我替二位寻个静僻的位子。”

言罢便引他二人至窗边，窗外是澄湖之景，只是这处不同于方才赛龙舟那处，倒是极少有人到这边欣赏湖景。

“茯苓糕咧～正宗南疆茯苓糕～”

待路过街道这边的窗子时，却听得街上传来一声吆喝。

秦玉夜瞥了一眼，顺而将目光收回，吩咐那酒博士道：“咸粽也上些来。”

露生闻言，不免朝他看了一眼，南疆喜吃咸粽，虽说她回上京这三年吃过不少甜粽，但最心底，仍是更喜欢咸粽些。

“咸味八宝素粽，蛋黄咸肉粽，贵人要哪种？”酒博士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而后端上了新沏的茶水。

“都上些来。”秦玉夜淡声道，又点了些其它的菜色。

酒博士嗳地应过一声，便赶忙下去准备着了。

“你暂且在此处等着，我去瞧瞧姝安可到了没有。”秦玉夜对露生说话时，不同于对酒博士那般，反而是多了些温煦。

露生轻轻颔首道好，待目送秦玉夜下楼后，才转过头赏着澄湖的景色。

澄湖对岸杨柳依依，此处还能看到少数的郎君娘子在此托出情意，她将目光定在一对郎君娘子身上。

那郎君将香囊藏至身后，看得出他的紧张之意，却是支支吾吾地不敢开口，而后终于鼓气勇气将香囊递给小娘子，小娘子羞赧地低下头接过郎君的香囊。

露生见状，不免启齿而笑，世间便是有这些情意的存在，才显得更为温暖些。

“哎呀，这是哪家的娘子！”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露生这观赏之意。

露生转过头随着声望去，只见一个中间男子，圆领袍下是遮盖不住的膘肉，他将双手插至玉带上，眯着眼睛望着露生，嘴边还有未擦干净的油脂，满身的酒气十分熏人。

见露生转过头来，他更为欢喜，嘴中发出啧啧的声音，张开双手朝露生走来。

勾栏瓦肆的美人皆是娇媚勾人，让人魂牵梦绕，可他却是第一次见这等气质清冷之人，这娘子同她们不同，看来他得多花些心思，难驯服的小猫，他喜欢。

“小娘子生得好生貌美，你可知本王是谁？”因着脸上的肥肉，他笑起来五官挤在一团，极其猥璅。

露生站起身，先前的愉悦之意已然抛开，此时满是戒备地看着他。

秦通拍了拍自己肚上的膘肉，“本王是赵王，娘子定是听过吧？在京中人人都道我生得俊朗。”言罢，他觉着自己的废话多了些，故而欲直接朝露生抱去，“小娘子，跟了本王，本王定给你个名分，好好疼你！”

露生蹙了蹙眉，他因醉酒而行不稳，在他上来之际，她快速闪到了一旁。

这番更让秦通觉得兴奋，“小娘子竟还躲起来了？实在是有个性，我喜欢。”随后又稳了稳步子，朝露生而去。

“赵王殿下莫不是吃醉了酒。”露生看着面前人的面容，又对一旁的酒博士道：“不知范宅园子是如何看待这种事情的。”

酒博士见此，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赵王秦通在上京可是暴敛的存在，只要有人惹到他，挡着他的路，他便使着手段让那人生不如死，且就算报了官，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谁也不愿惹着这位。

秦通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便是由我说了算的，娘子，你还想跑哪里去？”

言罢，秦通又将那猥璅的笑摆于面上，且刚迈出一步，一个高大的身形挡了他的去路。

他不耐烦地抬了抬头，却见秦玉夜那清俊的面容，手中还拿着用牛皮纸包裹的点心，至于里面是什么，他并不感兴趣。

“这不是祁王吗？”秦通有些诧异，他同秦玉夜相处甚少，可却听说秦玉夜最是温煦，他便同他一笑，悄声道：“瞧瞧你身后的这位美娘子，同皇叔相配，如何？”

“皇叔身份尊贵，上京便是没有配得上您的女子。”秦玉夜同他吹嘘道。

秦通震了震袖，这话他爱听，但他仍是将秦玉夜推开，“皇叔上头定了雅间，你且上去，这儿啊，你不便多留。”

谁知秦玉夜竟直直挡在他跟前，丝毫没有任何避让之意。

秦玉夜恭敬地朝秦通做了个揖，“皇叔，青天白日之下，闹出什么动静，恐失了您的颜面，且圣上前不久才擢升您的职位，天下哪里没有美娘子，何须心急呢？”

经过这么一折腾，秦通的醉意已然褪去不少，好在秦玉夜一语点醒了他，若是方才乱来，传到主上耳朵里，遭殃的可是他了。

秦通一拍脑袋，连连点头，正了正腰间的玉带，恋恋不舍地看着露生，实在是可惜了，待过了这阵，他再好好打听打听，这是哪家的小娘子，他必要将她纳入府中。

待秦通走后，秦玉夜这才回身朝露生望去，透白的肌肤上沁了一层薄汗，面上却是没有血色的白，想来也是受了惊吓。

“你说让我护姝安周全，这下你也知人心险恶了，务必也要护自己周全才是。”

他将手中用牛皮纸裹着的茯苓糕放置桌上，扯开上头的麻绳，茯苓糕香甜的气味随之而来，这时瞧见露生的面色终于缓了缓，他才温声道：“闻起来倒是有些像，不知味道是否如南疆那般，娘子来尝尝。”

露生颔了颔首，浅笑谢过秦玉夜。她在南疆多是在府中待着，就算是出门，亦是有人随着的，哪里见过方才那样的阵仗，不免心里慌了些。

另一头的街市处，秦姝安买了不少物什，时闻随在她身后两手提着重重的一堆，将近酉时，可她却是意犹未尽。

说好要到范宅园子去，路过了一个卖玉佩的小摊，她又停了下来。

“娘子，买一个吗？”商贩瞧见秦姝安的装束，便是上京金贵的娘子满地，他也能瞧出秦姝安与她们不一般。

秦姝安看着这摊上的玉佩，竟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她有些不解，“你这摊子的玉佩，怎的都要将一分为二？”

“娘子瞧着年纪还小，自是不知，这玉佩啊，皆是为了互有情意的郎君娘子而制，便是寓意着成双成对。”

秦姝安细细地听着，这个好，而后她选了个上头刻着龙凤的玉佩，“我要买下这个，给我分开包起来。”

“好咧。”商贩笑吟吟地替她将玉佩放在木匣子里。

这一件，她倒未让时闻替她拿，反而是自己朝范宅园子的方向走去了。

时闻跟在后头，亦看了眼摊上的玉佩，他顿住步子看着尚未走远的秦姝安，对商贩道：“将这个给我包起来。”

他选的则是刻着祥云样式的，商贩更是欣喜，他最喜欢这些爽快的人，两下便将玉佩装好。

及至范宅园子时，秦姝安恰好瞧见秦玉夜将茯苓糕递到露生的跟前，最先上的是粽子，现下秦玉夜正细细拨开粽叶。

在秦姝安眼中，这同普通相爱的夫妻并没什么差别。

她行至桌前咳了两声，“宫外就是好玩儿，瞧瞧，我今日满载而归。”她骄傲地看着时闻手中所提的东西。

这些个小物什，够她玩上一阵子。

而后她坐至露生身旁，将那木匣子放在桌上，“二娘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特意给你买的。”

秦玉夜瞧她这模样，不禁笑了笑，“三哥哥在外多年，好不容易回京，却都未曾收到过你送的东西。”

秦姝安瞥了他一眼，“三哥哥外头见的东西多了，还稀罕我送的？”言罢笑着挽起露生的手。

许是因秦姝安生性率真，同她在一起时，露生便觉心中的那些不快之意瞬间消弭。

她将木匣打开，见得里面是刻着凤鸟样式的纯玉，且先不说这玉只有半块，便说这凤鸟，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露生赶忙将木匣阖上，“公主，这凤鸟，我是万万用不得的，这份礼，我受不起。”

秦姝安闻言颦了颦眉，委屈道：“为何用不得，二娘不喜欢？”

“凤鸟只为皇后所用，姝安你竟连这都不知吗？”这是秦玉夜瞧见才厉声道。

“可是……皇后娘娘一向温善。”秦姝安声音逐渐变得底气不足，她忘了，禁中是禁中，民间便是民间。

“那我再寻个好的送给二娘。”她委屈道。

虽出了这点问题，可这顿饭用得仍算是愉悦的，秦姝安一见着这些美味，哪里还想到先前的错处。

饭毕，二人将露生送回了宰相府，秦姝安仍是恋恋不舍道：“下次我让宫人来接你，二娘可一定要来！”

露生笑着颔首，而后辞身进府。

车轱辘压着路上的小碎石，路过御街时，仍是有许多人停留在此处，等着夜晚的闹市。

马车内，秦姝安看着木匣里的玉佩，她鼓气腮帮子，心中只觉可惜，这么好看的玉佩，二娘不佩至身上实在是可惜了。

“这玉佩，另一个可是刻着龙纹样式的？”秦玉夜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秦姝安点了点头，而后诧异地看向秦玉夜，“三哥哥你怎么知道？”

秦玉夜暗叹一声，他这个妹妹，实在是纯真了些，他将手掌摊开，“给我罢。”

“那不行。”秦姝安将木匣紧抱住，“二娘不收这个，三哥哥你自己收着便没意义了。”

“这玉佩，我能让她用上。”秦玉夜淡声道。

“真的？”秦姝安睁大眼睛，略有些怀疑道，可三哥哥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从未骗过她。

思及此，她将另一个木匣也拿了出来，一并递到秦玉夜手中。

怡月苑内，露生且刚踏进院门，便见素鸢焦灼的神情，她坐至妆台前，将发上簪着的粉玉簪拿下，“何事如此着急？”

“我今日让薏合到茶庄买些白茶，竟听得茶庄的人道谏议大夫弹劾镇南王，似是说镇南王在南疆一带，可谓是皇帝的存在，且朝廷每年拨给南疆驻守的银子数额巨大，道镇南王私吞公银，如此后患无穷，听闻圣上已然派人去查。”素鸢将此话说出时，手竟都是抖的。

露生闻言，身子一怔，手中的粉玉簪随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