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地城天国还浸在靛青的夜色里，接天崖顶忽然传来十三声钟鸣。
一道蓝白之光刺破云海时，十万八千级青玉阶已覆满人影。穿各式弟子服的弟子们脚踏本命剑悬在问剑台上空，剑穗缀着的北斗七星随呼吸明灭，或御着竹笛、玉葫芦等法器挤满栖霞坪，长衫上的月白流云纹在罡风里翻涌如浪，最外围的杂役弟子们攥着连夜赶制的避风符，粗布衣襟被晨露浸得发黑。
"铛——"
第十三声钟响震落松针上的露珠，云海中骤然飞出十三只衔灯青鸾，琉璃灯罩里跳动着取自地心火的永明焰。火光映出山门上"万法归源"四个古篆，金漆在阵法催动下流淌如水，竟是将整座主峰都笼罩在流动的金色符文里。
“这是召集弟子的钟声？那为什么刚刚那个弟子还要特地来通知你？”
封默言低着眸，没有回答。
"快看问剑台！"人群忽然骚动。
九根刻满雷纹的玄铁链从云层垂下，锁链尽头，首席弟子段阅青负手而立。他脚下霜明剑吞吐的寒气凝成冰阶，每落一步，山涧奔涌的灵泉便结出三尺冰凌。藏在袖中的左手却悄悄按住腰间玉牌——这枚代表掌门亲传的玄玉令竟在隐隐发烫。
不多时，云台上已密密麻麻站满人影，五颜六色的头发加上五花八门的弟子服迷惑万千，穿金袍的阵修首座抬手结印，十万弟子腰间的身份玉牌同时亮起。刹那间，整座接天崖化作星河流转的棋盘，每个光点都精确对应周天星斗方位。
洛心知望着众人玉牌上的光亮，暗想不好，虽然之前封默言已跟人说过自己是远房亲戚，但身为魔教的自己并没有他们这些人带有的身份腰牌，一旦真的搜查起来，自己的来历就会暴露，被碎尸万段也就不远了。
但过了会儿，似乎并没有人来纠结他的身份，而前方有人已将一名红衣弟子押上了问剑台中间，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弟子披头散发跪了下来，像是在对上方隐入云雾中的掌门长老们忏悔。
“如各位所见，今日将天城地国十三宗的人全召集而来，是为了一件重大的事，前两日，魔教月使闯入天城阳天乾宗中，意图不明，而后与我派弟子交手后逃离，之后又有地国明曜门弟子试图偷溜出去而触发结界禁制，据该弟子受刑后所供，他便是月使身边的男宠之一，长期潜伏于此，而他的任务便是替月使弄清天城藏书阁各典籍所在，如今任务完成便想功成身退，多亏一名玉霞门弟子发现，我们才能将他成功拿回。”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
作为月使，洛心知感觉这场会议对自己不太妙。
“不过，这名月使的男宠还供出自己还存有一名同伙，而此人正在阳天乾宗之内。好了，去将他指认出来吧。”
那名红衣弟子这才有了点反应，缓慢站了起来，手脚上的锁链发出沉重的拖动声，他的目光转向穿着青蓝色弟子服的那堆弟子中，眼珠浑浊地来回转动几次后，忽然在洛心知身上停留下来。
果然，选项来了。
a.跑
b.扮丑
c.低头
d.不动
……
洛心知已经无心吐槽了，这几个选项哪有能活下来的可能？但真到了这种时候，反抗一定会死的更难看。
那名弟子已经颤抖着举起手，指了过来。
洛心知眼睛一闭，已经想好遗言，但还想稍微挣扎一下：“嗯……我确实……”
“什么？！竟然是封默言？？”
“封师兄？不可能吧！”
什么情况？
睁眼一看，那名红衣弟子分明用深情的眼神凝望了自己，然后从口中喷吐鲜血倒下，当场而亡。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封默言身上。
“封默言，你可有话要说？”
封默言冷漠的眼神在一瞬间消散，而后眼角微弯，柔和笑道：“看来魔教之人的确狡猾，所言也实在荒谬，想必在杀了前任日使之后，他们就想对我除之而后快了。”
“对啊，封师兄可是杀了魔教日使的人，再说了，他兄长也……那么些年他斩妖除魔从不手软，又帮助过那么些困苦的人，怎可能与妖魔有染？这人真是可恶，自甘堕落，成为月使男宠不说，死之前还想拉正道之光下水，我建议将他的尸体鞭挞！”
“就是啊！”
“敢污蔑封师兄，死的好！”
“肃静！”
问剑台上立刻静下。
上方的长老似乎也觉得不对，“……看来我们倒是被戏耍了一番，也罢，月使已逃，而他的男宠死到临头也不知悔改，也已毙命，此事便先告一段落。不过，今日召集各位前来，还有其他要事。”
大家又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各位也知道，我派地广人多，近些年来又收了不少新弟子，其他弟子的修行也颇有进展，而五年一次的弟子试炼也将要来临。弟子试炼不分天城地国，不分宗门，只分上中下三境界，而下境弟子们更是要着重于团队能力，便以五人一组合力闯关，三日之后请各位弟子带着身份玉牌前来问剑台抽签。”
试炼？什么玩意儿……
上中下三境界又是什么？
这时候，洛心知脑中忽地有声音响起，他认得这名为“系统”的声音，真是许久未听了：科普一下，本世界正道修炼分上中下三种境界，而每一境界又划分九重之力，如果将魔教月使的能力做比较，大约为中境九重，正处于破境之关，而你如今的身份属于下境一重，这里只有大弟子们在中境中层，长老则在上境下层，天城城主、地国国主魔教教主三人大约在上境八重。
也就是说，魔教月使并非绝顶高手，但也能打败这里一大批人了。
话说回来，看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怀疑封默言，哪怕别人都已经指到他脸上，杀死前任日使仍是最好的正义之名。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看着那“曾经的男宠”死去的时候，洛心知忽然感觉心头一紧，整个人莫名地燥热了起来，他竟有冲上去的念头。
封默言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转头看他，洛心知也扭头过去，动作有些怪异，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眸已变为了紫色，而脖颈处也慢慢浮现出一些黑色的纹路。
其他弟子还在认真听讲从上方长老所传来的话语，并未发觉洛心知眼下的情况，这也多亏了他把自己改造得无法散发出一点邪魔之气出来，否则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a.大杀特杀
b.挟持人质
c.强压下来
d.当场装晕
不要开玩笑了！
天城地国万千弟子，加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老与掌门们和那几个一看就能以一敌百的阵修，还有从始至终未曾露面的城主与国主，只要自己一出手，一定是命丧当场！
洛心知在脑中给自己说了一百遍不想死的话，那纹路渐渐被逼退，封默言眼中的慌乱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目光，他在一些人侧目之下靠近了洛心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明显感到洛心知身体一震。
他抬起头，黑暗中的点点星火与青鸾灯下的永明焰将封默言的面容映照地反复无常，给他眼里增添了几分流动，但他明白，这个人始终都保持着一种万年不变的神情，分毫未改。那眼底的疏离与冷漠比这寒夜还要来的真切。
洛心知没再听上方传来的声音，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仍无药可医，只听见“散”字，众人便纷纷往各方向离开。
“你们饿不饿啊，我那有好多吃的，咱回去吃点呗。”那个憨厚老实的胖弟子余可遇对几个人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脸蛋看起来很是亲切，他又看见没了力气的洛心知，也对他道，“封师弟，你看你瘦的，是不是没吃饱啊？”
“我……”洛心知感到肚子咕噜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我是肚子疼。”
“那肯定是着凉了吧？我看你也像是没睡好，封师兄也懂医术，你让他给你看看呗。”余可遇虽然长得胖胖的，但脸蛋白白嫩嫩毫无油腻感，身上也是草木的清香，眼神清澈明亮，不是那些邋遢肥宅可以比的，这样的人倒是很讨喜。
说起来，自己起码有三天没洗澡了，虽然换了身衣服，但浑身不舒服，还是想想办法洗澡吧。“多谢你的好意。”
“不客气，那我和曲曲还有岚岚先去咯~”
洛心知看他们离去，心里居然有些落寞。如果自己真是普通弟子就好了，有好房子住，有好东西吃，还有好朋友交，哪像现在……
他转过身，看向另一边，那个人已经逐渐走远，但他的步伐看着是那么地缓慢而坚定，似乎确信着自己一定会跟上去一般。
洛心知咬咬牙，想就此离开，但一想到脖子上隐形的锁链和服下的剧毒，还是妥协了。况且，方才他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眼下又怎敢我行我素，逍遥自在呢？
他望着那抹在夜中远去而变得似有若无的背影，不由得回想起方才在耳边轻喃之语。
“你最好控制一下自己，否则，在暴露身份之前，我会先将你杀死。”
然后再细细研究你的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