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此话一落,宫殿中再度陷进可怖的寂静。

太后的面色已经能用阴怖可骸来形容,湘容绷起面直视着她,气势毫不相让。

这不是她与太后第一次正面起冲突了,但这绝对是最严峻的一次。因为此事关乎到她的性命,是至今为止太后第一次对她狠下杀手。

湘容捏紧了手里的布帕,太后想让她死,她又何尝不想就此断了太后的性命?

这些年中她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但最多也不过是在心里想过。自她爱上赫连熵以后,便是再忍不下心看到他失去先帝后再没了母亲。

即便湘容深知太后对权欲的私心过盛,与赫连熵的母子情也说不上多么深厚,但她自己就是个被父王与母后抛弃的人,即便知晓太后身上的弊病,也不想让赫连熵体会到这种失去双亲的孤独滋味。

为此即便她心里再怨极太后,如何勾心斗角与之相争,可为了赫连熵,她其实从未真的想要过太后的性命。

要说现在没有一点寒心那是假的,只是她转念又一想,这世上想让她死的人那么多,也不差太后这一个。既然太后先迈出了这一步,那就莫怪她心狠手辣也把事做绝了。

景玉甯侧过身,正对着太后,应道:“回太后,臣也觉得此事太过悚然,因此不敢私下定夺。您是后宫之首,臣当听从太后之意。”说着,他又把话锋一转:“只是蛊毒极为危险,臣等发现时已经燃了那香的一部分,您看,”他用目光示意太后往那已经被烧至发黑的布上看去,“这盖在炉上的布当下应已渗透了蛊虫,臣以为就这样搬去福禄宫,着实不妥。”他言语中既不否认太后的意图,也不迎合她欲行之事。

太后沉着脸屏气凝神,久久没有出声。

她知道景玉甯与湘容二人不会让她轻易就把香炉带走,今日这事能被景玉甯抓住马脚原也是因于她的大意。

本以为帝后同朝景玉甯与赫连熵共住政华殿,他总会把重心放在那些朝野群臣身上故而疏忽坤明宫里这些隐秘的小动作,但这才多短的时间就被他发觉出不对劲,半分未停就到了这里来。

她一只眼稍稍眯起紧盯着景玉甯,此人城府甚深,两头都暗自兼顾着,实在难缠。

“哀家自会小心,福禄宫有的是地方,皇后就不用担心了。”片晌后她对景玉甯言道。

景玉甯与湘容都看得出太后是打定主意要将这证物带回去,他们也各自思索着应对之策,没一会儿就听湘容接道:“霜月宫也有的是地方可以放下,不必一路非要折腾到福禄宫里去。事情出在臣妾的宫里,东西也该留给臣妾保管最为合适,还是请太后不必劳烦费心了。”

她说话时先是看向太后,而后又看向景玉甯,见他闭着双唇尚不置可否。她猜不透景玉甯在想些什么,但也清楚此时他们是站在一条线上。

太后把手放在腿上,腰板坐得很正,她的头稍稍往旁边点了一下,岑儿便了然地把她身侧放置的茶水拿开,当着湘容的面倒进了一旁绿棵的土壤中,而后把盏也就此撤掉了。

湘容看了眼那被倒了茶水的绿棵,嘴角微微翘着,她用布帕抹上嘴轻咳一声,对岑儿此举视若不见。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条腿翘起来,眼神里带着露骨的挑衅,同时心思也在一刻不停地动着。她们此时已进入到真正的恶斗,不再是从前的那些皮毛。

湘容暗地里也观察着景玉甯的动静,只是她与景玉甯交手也不过粗浅的两次,算不上熟悉,所以只能从他言语中摸索出意思,以此来应证他到底是想把她与太后一起害进去,还是真如他所言共同对付太后。

霜月宫大殿内的香化作轻微的白雾随风吹到了他们跟前,花果香扑面而来,每一下呼吸都留有清甜的余香。

太后把精力全集中在应对底下这二人的一唱一和上,她擤了下鼻子,心里极度厌恶这股味道。

她以余光注意着香炉,那摆在桌子上的蛊虫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去处理。

她的护甲轻轻点在腿上,镶在上面的红宝石如鲜血般纯正艳丽。她本是想用这蛊虫杀了湘容后使景玉甯彻底失去赫连熵的宠信与权位,可现下既然被他识破,那此计也只好作罢。

太后心里有数,如若此招未能奏效,那就必须及时止损绝不能再弄巧成拙。

因这景玉甯的心性太深,要是被他抓到把柄指不定会与赫连熵一同置她于何种死地。

太后心里打着鼓,但面上却是与往日无异的威严镇定。这些年在宫中她与赫连熵一直都暗自以制衡之术较量着,看似无波无澜的表面不过是底下两股巨浪相互抵对的短暂平衡。

他们都在寻借外力欲把对方最先推翻,却不料她所选中的这股外力竟成了当今最大的变数与敌人。

湘容豢养的那只黄鸟这时在笼中鸣叫出几声,叫声虽不大但也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太后望过去,而后不容置疑地言道:“兹事体大,此物交由哀家保管最为合适。”她缓缓收回视线,打量起湘容,道:“湘贵妃要是有异,待皇帝回来后大可与他去说。”

宫里主位皆知今日赫连熵出门是本着下午才回来,这话说得便宜,到时赫连熵这回来了,证据一消死无对证,根本毫无意义。

太后自然也清楚这句话不过是为堵湘容嘴用的,说完这句,看湘容果然皱起眉有话要回,于是她转向景玉甯,不给湘容缝隙地继续道:“哀家主意已决,皇后有无异议?”

景玉甯站起身行礼,回得也很快:“臣无异议。”

太后与湘容闻此言皆是惊愕一瞬,二人所想不尽相同,但都揣测着景玉甯的用意。

太后眯起眼思量着他这又是在玩得什么猫腻,而湘容则是抬头望住景玉甯,眸里也有了些困惑,不知他为何又变了卦。

白光穿进窗户与门照到她丝衣上反出微亮,她放下双腿,面色微沉。

就在她再次要开口反驳之时,景玉甯忽然转身面向着她,背对太后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贸然进言。湘容机不可见地低下头有些不明白他这是做甚,但最后还是依照了他的意思没再开口。

景玉甯稳定住湘容后,偏过头对陆齐吩咐道:“去把东西拿到福禄宫,你自己也小心一些。”

陆齐会意拱手:“是。”说完,他把浮尘别到腰后,取出两块新布包在手上,往那放着香炉的桌子前去。

杞鸢正站在香炉的前边,本是为防太后上来抢东西才阻隔在此,然而现下竟成了景玉甯命人来取,她望向湘容,待主子如何下令,但见湘容在景玉甯发话后又沉默了下来,似是容许了陆齐来拿。

杞鸢这便不好阻拦,挪步站到一旁让陆齐走了过去。

湘容回头看了眼陆齐,而后也站起身。她其实仍是不明白景玉甯此举何意,但不知为何却还是选择赌上了他这一把。于是她站到景玉甯并排的身侧,同太后说道:“既然皇后相信太后的决断,那臣妾也着实无话了,只能相信太后会秉公处置,定能还臣妾一个公道。”

太后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们,然后摆了一下手,让岑儿走到正殿打开大门,唤上几个福禄宫的人进到殿中接替陆齐去拿那香炉。

她也随之站起身,对景玉甯与湘容沉道:“哀家是太后,这是当然。”

湘容脸色说不上好,眼看陆齐拿起香炉没走几步就被福禄宫的人接手过去,她侧眼观察着景玉甯,见他倒是神情无异。二人一同走至门口恭送太后,湘容姿态敷衍,连面也都省了下来。

太后一看自己最终赢了此局,也就没再在意湘容的这点劲儿。待她一行人走后,湘容转过身来冷声问向景玉甯:“皇后为何让太后拿走蛊虫?她这一带走把东西销毁,臣妾又如何去找皇上论她的罪?”

景玉甯抬眼环了圈霜月宫殿门外的人,而后率先迈步进到殿内,湘容跟着他,在杞鸢关上门后,他对陆齐说道::“拿出来给湘贵妃看吧。”

陆齐点了下头,从衣袖中掏出一小截儿方才包手用的布所叠成的小袋摊到掌心处,向众人展示,他打开一角,只见里面装的是方才燃下的香灰。湘容惊奇地睁大眼睛,抬头看了好一会儿陆齐又看向景玉甯。

“可以了,收起来吧。”景玉甯一说,陆齐又很快把布袋单手叠好,收到了袖中。

在湘容与杞鸢还在惊讶中,他简明扼要道:“陆齐幼时与家人在拾荒中吃过不少苦,那般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通常是有些本事的。”

景玉甯这话让湘容立马就明白过来。她嗤笑了声,挑眉看了眼陆齐。什么有些本事,不过是偷东西手快而已。

陆齐被湘容这眼神看得不大舒服地低下头望住自己的双足,他脚踩的地面光滑地映照出各类陈设的倒影,形如宫殿中的另一个世界。顺着一束光向上,悬挂在梁上的珠帘垂落犹如夜中繁星。

此时窗外花树盛开浓艳,为霜月宫奢华的美景更添繁盛。

景玉甯坐在凤辇上从霜月宫一路回到政华殿,他最后没让陆齐把收拢的香灰交给湘容,而是以仍需等待时机为由而自己留了下来。

陆齐走在凤辇的旁边,他一路安静,独自揣摩着景玉甯最后的举措。随着伴随景玉甯的时间越长,他也越来越能从主子身上学到一些他待人处事的作风。

待扶着人进到政华殿的寝宫,他终于把自己的好奇问了出来:“娘娘,您今日为何同意把蛊虫让太后给带回去了?”

景玉甯坐到太妃椅上,给双腿盖上一层白狐皮,而后回答了他:“本宫不能把这件物证留给湘贵妃,就算要留,也得咱们自己留着。”

他答得简单,说完这句就靠在柔软的椅上闭上眼小歇一会儿。

他没把话说满说全,言下之意就要看陆齐自己去悟了。

景玉甯自是有着自己的盘算。

这样东西一旦落入湘容手中,他不确定她是否会以此要挟太后与她再行合谋戕害自己。

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他看似把主动权交由到湘容的手中,其实不过是在后头把控着她,让她开始时虚张声势地去争,去把两个女人的对立之势做实,同时也为不让太后察觉出里面的不对劲来。

半晌,他闭着眼想到今早赫连熵佯作神秘地出门,连自己都没被告知他欲行何处,过到片刻,他轻声问了句一旁的陆齐:“皇上临走时可有带了什么东西?”

陆齐想了下,答:“回娘娘,皇上让祁公公带了些宫中极珍贵的物件儿,只是他们裹着盒子,奴才没看到里面的东西。”

听到这句,景玉甯忽地一下把双眼又睁了开,浅眸映着润泽的光亮,他用手指划了下腿上的狐皮,竟是转瞬间在心中点出了赫连熵所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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