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的是他们自己从山下带来的食物,藏族大叔自己嚼着牛肉干,还给他们送了一点。
徐清旖坐在路边的凳子上休息,看着对着吃东西却一句话也不说的藏族父女,问沈翌:“他们的关系奇怪吗?”
“女孩很酷。”沈翌拧开矿泉水递给她:“关心她爸爸吧,又不好意思说。”
徐清旖赞同地点头,“否则也不会来这一趟了。”
“挺明显的,她父亲大概率也知道。”
爱人的话大多都说得片面模糊。
下山的路上天气开始转阴,海拔高的地方空气稀薄不容易成**,不过他们的运气没有太好。
沈翌看了看腕表,已经五点了,天色开始阴沉,公路上仍然堵着一条长长的队。
“有雨冲了些碎石和雪下来,路堵住了,救援队正在施工,可能要等会儿。”藏族大叔回到车上说。
小情侣中的小溪可能是有些害怕,小声问着男友怎么办。
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孩闭着眼睛转了个头的朝向,转头瞥向窗外,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你们不用害怕,这种事在我们这里不算少见,只是需要等一会儿,我会平安把你们送到的。”
大叔似乎也很抱歉,小张朝他点点头。
沈翌并没有听见前面的对话,他发现徐清旖有些不舒服,她侧着头靠在窗户上,呼吸有些急促。
“清旖?”他打开双肩包,连忙把氧气面罩外的塑料袋撕下来,递给她。
徐清旖没说话,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有些高反,心跳得有些厉害,喘息也止不住地加重。
随着太阳逐渐落山,温度也开始降低,她实在是有些冷,循着热靠在沈翌的肩膀上。
她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闷闷的带着鼻音,“借我靠一下。”
沈翌反应过来她可能是发冷,伸手拉拉链想把外套脱下来,徐清旖却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手,“别动,我有点累。”
又补充道:“这样就够了。”
他愣了一下,把左手放在她的肩上,揽过她靠得更近一些,想让她更温暖一点。
“沈翌,我21岁了。”
徐清旖左手捏着他的衣角,右手摁住氧气瓶。
前面的情侣也在低声聊天,司机师傅和女孩隔得太远,大概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
“我知道。”
沈翌有些着急,他现在很想下山,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由着徐清旖。
昨晚应该带她去测血氧,如果再顺便找点药吃,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
听见他的话,徐清旖笑了一声。
呼出的雾气密密麻麻地附在面罩内侧,她说:“你知道什么啊,我想让你和我说生日快乐。”
“你的生日还没到。”沈翌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别闹,好好休息会儿。”
徐清旖没说话,撑着手往上坐了坐,她的指节抵在输氧管旁边,整个人已经少了些血色。
沈翌看她这副样子,开口叫那位藏族大叔,他问:“师傅,能不能催一催,她有点儿高反。”
“高反?”师傅惊讶地转过头来,小情侣也探头看她,大叔说:“快吸点氧,吸了吗?”
沈翌点点头,小溪直起身子面向他们,神色也很着急,“我包里有葡萄糖,你给她喝点吧,应该能好点。稍等我找一找。”
说着她就要去翻自己的书包,沈翌说:“没事,我带的有,谢了。”
徐清旖偏了偏头,听见大叔推开车门跑去催前面的人,一边跑一边还在喊:“好了吗?还有多久?”
“有白开水,我装在保温杯里的,你们有杯子吗?要不要喝点?”小张又问。
“不用了,我歇会儿就好了,谢谢你们。”
徐清旖往右靠了靠,头埋在沈翌肩上,沈翌也没再说话。
等到车里再一次回归平静,徐清旖才闷着声音小声开口。
“我没有闹,只有几个小时了,你快给我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清旖。”
这时沈翌没有再推辞,等到十二点,再说一次就好了。
“二十一岁生日快乐。”
大概又过了一会儿,徐清旖稍微感觉好了些,又开始不安分。
她说:“给我用一下手电。”
沈翌从包里拿出来给她打光,他看见徐清旖牵过他的手掌,细细辨认着上面的纹路。
“徐师父出师了吗?”
他忍着笑,又不忍心看她病怏怏没事可做的样子。
“嘘,小徐师父在给你看手相。”徐清旖倚在他肩上,片刻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推回去,“看出来了,一生平安顺遂。”
她说完又用指尖画了画另一条又长又直的线。
“情路坦荡啊,可以嘛沈翌。”
沈翌笑了笑将她扶起来,给她撕开一支葡萄糖,看着她喝下去。
窗外司机大叔喘着气跑回车上,他踩下油门,跟着前面开始缓缓移动的车队开始行驶。
还不忘回头询问他们:“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的,您别担心我。”
她的声音闷在面罩后面,沈翌又替她重复了一遍。
“现在好一些了,师傅,下山要多久啊。”
“我开快点,大概一个小时?”他打着方向盘,问那对情侣:“我先送他们去医院可以吗?”
“可以可以。”小溪直点头。
徐清旖望着窗外,暮色四合,天空中还有几个黑点在迅速地移动,想必正是那些凶猛的飞鹰。
路边有顺着风飘过来的几张五色风马纸,虚虚靠在雪地里,在夜色中显得异常明显。
身体的疲惫让她逐渐变得困倦,陷入睡眠的前一秒,她忽然想起来布达拉宫门前那位活佛的双眼。
她爱而不得,沈翌情路坦荡,原来本就不是一路人。
-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过,徐清旖靠在宾馆的床上,还有力气开玩笑,“早知道就订一间房了,我猜你不会回去睡。”
沈翌将窗帘拉好,一边笑着说“没事”,一边将杯子洗净,又去前台要了一杯热水。
看着徐清旖把药吃完,她问他:“要不你回去睡吧?”
沈翌看了一眼手表,没说话就是拒绝了她的提议。
徐清旖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头下,眨着眼睛看他。
沈翌把另一个房间的棉被抱了过来,在她的床边简单搭了个地铺。
“回去之后,你就要走了。”她忽然说。
“生活所迫。”沈翌也难得开玩笑。
“会期待吗?新生活。”
沈翌抿着唇,在她的注视下躺下来,他盯着天花板,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会期待,但也会害怕。”
“我还记得我刚工作的时候。”
“怎么了?”沈翌没听她讲过这些事,或许也是为了消磨时间,“哭了?”
徐清旖笑出声来,“这种事你应该听我讲才对。”
“那就是哭了。”
“好吧。”徐清旖换了个姿势,“我的第一份工作是编辑,只做了一个月。”
“不习惯?”
“压力也很大,几乎每天都在哭。”她说:“想回家,更想有一个人陪我说说话,融不进去那个公司。”
“但好在还只是实习,后来就辞职了。”
“然后呢?”
“然后回学校准备毕业的事,聚餐时遇见肖珩,他向我介绍了这个工作。”
“刚来黎江的时候也睡不着,后来心态调整过来了却又要去新地方了。”
许久未说话,沈翌几乎以为她睡着了。
一片黑暗中,他忽然听见徐清旖的声音,“除了小学文艺汇演的那一次,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要不你再给我唱一首?”
她注意到沈翌很轻地笑了一声,“想听什么?”
徐清旖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说:“不知道,你随便唱吧。”
沈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唱起来。
是张国荣的《风继续吹》。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只叫我抱着你。”
“要将忧郁苦痛洗去,柔情蜜意我愿记取。”
“我已令你快乐,你也令我痴痴醉,你已在我心,不必再问记着谁。”
“让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着你。”
……
过了许久,沈翌借着卫生间留着的微弱灯光,举起手臂仔细辨认了十几秒,才确定表盘上显示的时间是00:18。
他撑着手坐起来,顿了顿,才轻声开口:“生日快乐,清旖,要平安、快乐、幸福。”
1991年,一个被刻在历史书上的年份。
往后很多年回忆起来,徐清旖还是无法忘记那个国庆假期,那个生日。
她心爱的男孩即将离开祖国,飞往大洋的彼岸。
只有此时,他离自己这么近。
那时候沈翌沉着嗓子唱《风继续吹》,他的粤语并不标准,徐清旖却很容易沉溺在他的声音里,像是一只搁浅的鱼,无法动弹。
之后他们都沉默了很久,徐清旖觉得或许他已经睡着。
她想起来在某本书中见过的伊瓜苏瀑布的照片,可能未来某一天也会有人把它写进某个故事中,但那个人要说的一定不仅仅只是阿根廷的伊瓜苏瀑布。
就像徐清旖往后回忆起拉萨,一定不只有念青山和飞扬的五色风马纸。
比壮阔的雪山更击中她的心的,是那个将她的愿望重新作为祝福送给她的人。
所谓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呢。
徐清旖闭着眼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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