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林断很早就起了床,吃完罗秋蘅做的早餐后就去做题,下午则准时到达咖啡馆。
还是方润玉负责培训,细致地讲解完日常工作的流程,又手把手带着林断操作了一遍店里的机器,对着林断做出的拉花忍俊不禁道:“没事啦,慢慢来就好,在你熟练之前我来负责做咖啡就好啦。”
小姑娘的口癖很可爱,“啦”、“呀”、“哦”的,林断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大那么多岁,就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快赶上。
店里没有包间,完全的开放式,不过有些座位比较隐蔽,周围有隔断。哪怕是周末,店内的客人也大多都拿着笔电忙碌,林断有些感慨。
他挠着猫下巴,对猫做出重要指示:“人生是很辛苦的。”
“喵呜。”
猫生又不辛苦,三花甩了甩尾巴,眯着眼睛困觉。
很快就到了下午五点,第一天上班顺利度过。林断心里松了一口气,换衣服准备下班,心里计划着今晚的复习计划。
和方润玉告别,他推开店门往外走,门刚推开,林断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店内,有几位客人正在收拾东西,看来也是要回家了。
走了出去,林断心情很好,想了想,他掏出手机,选中自己下午做的咖啡图片,发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条朋友圈。
【第一次做咖啡,不太成功。】
很快的,罗秋蘅就点了赞,并评论【很成功好吗!简直是甜菜中的甜菜!】
笑笑,林断收起手机,心想,自己以后应该会加上别的微信好友吧,不然这样发朋友圈和罗秋蘅私聊有什么区别?虽然自己也不介意就是了。
走至小区门口,林断发现徐阳正站在门卫室旁边,他心里一沉,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
徐阳没有探头探脑四处张望,而是很规矩地站在那里。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看起来斯文端庄,仿佛只是随意在路边接听电话一样。
等徐阳不经意间自己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林断也没有动。他静静地看着徐阳向自己挥手,看着他大步走了过来。
勾起嘴角微微上扬,林断眼神很深。
屋里,罗秋蘅正窝在沙发里,电视上播着不知所云的节目,他抱着手机玩。
【哈哈,看,你弟上班第一天做的咖啡。】
发送带着配字的截图,罗秋蘅勾起嘴角,继续打字。
【哦,不好意思,忘记你没有我家林断的微信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给你实时转播的。】
等了等,对方没什么动静。这么犯贱都不回消息吗?罗秋蘅觉得很没意思,看了眼时间,有些奇怪,都快六点了,林断怎么还没回来。
切出去换个人,罗秋蘅发消息问林断怎么还不回来,又是没回复。
这俩兄弟真是……等等,难道背着我去见面和好了吗?
罗秋蘅皱眉,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怕出事,坐不住了索性穿鞋就要出门,正穿外套的时候就听见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林断回来了,还买了两个小蛋糕。
“怎么才回来?给你发消息也不回?”罗秋蘅走上前。
“手机没电了。”林断举起黑屏的手机给罗秋蘅看了一眼。
“这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林断愣了愣,他的大脑此刻运行有些缓慢,反应了一会才“哦”了一声,补充答案:“路上碰到了以前的同学。”
“同学?”罗秋蘅接过林断脱下来的衬衣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河北那边的?”
“嗯,高中同学,”林断又拿起外套,挂在了衣架上,“不要乱堆衣服。”
“知道了。”罗秋蘅走回沙发,歪着身子倚着沙发扶手,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眼睛看着林断。
“看我干嘛?”
罗秋蘅眨着眼睛,静了几十秒,答非所问道:“我饿了。”
林断笑了一声,低头换鞋,“想吃什么?”
罗秋蘅笑着说出几个菜名,然后伸着懒腰,看着林断低下头黑黑的发顶,心里却一直往下沉。
拥有这样神情的林断他最熟悉不过了。
同学,高中的同学。
事情发生后,他陪着林歌去过河北,问过代课老师和班里健谈的同学,得出的结论是,至少那名坠楼而亡的同学,大概率并不如林断所言,是他反抗校园暴力的结果。
方老师叹着气,捂着自己的胸口,对着他们说:“林断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啊,他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也没有什么人欺负他呀……校园暴力……这、这我不知道啊,我倒是听说他关系好的徐阳有过这种情况,不过学校也警告过好几次……”
他们记下了徐阳这个名字,看到本人后,林歌一把揪住了徐阳的衣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对方。
等徐阳摇着头,哭着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后,罗秋蘅拉着满脸愤怒的林歌走开了。
两个人心思各异。
林歌咬着牙,说量刑不合理,说判决不合适,甚至说出法律体系存在……总之说了很多对于法律人而言“大逆不道”的话。
罗秋蘅则想着徐阳缩着肩膀瘦小无助的样子,若有所思。
……
翌日,罗秋蘅敲敲林断房间门,“我要出去一趟,你接着睡吧,早餐我做好了,在锅里热着。”
林断应了一声,捂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却又听见本来远去的脚步声突然又渐渐变大,停在了房门口,半天没有了动静。
林断有些奇怪,起身打开了门,果不其然,罗秋蘅正站在自己房门口,一脸纠结的样子。
“怎么了?”
刚睡醒的林断头发乱糟糟的——是新长出来的头发,出狱后他一次也没有剪过,林断说在‘里面’每20天剪一次头,所以他都快忘了自己不是短寸的样子了。
“你……”你想去机场跟我一起送送林歌吗?
笑了一下,罗秋蘅抬手摸了摸那撮睡翘的呆毛,“你记得起床浇一下阳台上的花。”
说完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罗秋蘅拍了一把林断的肩,转身要走,推开门的那一刻,听见身后的林断对自己说。
“我可以搬出去住吗?”
脚步停下,罗秋蘅回头静静等着林断说下去。
“我……我想搬出去住。”
“和那个高中同学有关?”
林断点点头,“我们可以合租,我不能老是住在你这里。”
“为什么不能?”罗秋蘅气极反笑。
“就是不能……”
声音很小,听不太清楚,罗秋蘅懒得多说,关上门就要走,林断却冲过来撑住了房门。
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无辜,就像小孩子提出想要吃一颗糖那样理所应当。
“你都三十多了,你就一直管着我吗?”
“所以说,为什么不能?”罗秋蘅声音大了些,楼道里都有一些回音。
林断向后看了一眼,压低自己的声音,“你就一直一个人吗?”
什么?罗秋蘅一愣。
“你不谈恋爱吗?不结婚吗?孤单到老吗?你的人生就是照顾我吗?为我的那些破事不停地操心吗?”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互相对视着,探究着对方眼神的意味。
林断从来都是让对方服软的那一个,因为他的眼神无辜而干净。
罗秋蘅嗓子有些哑,他微微垂头避开对视,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我不会。”
这次轮到林断愣了,等他反应过来罗秋蘅是回答自己问出的“不谈恋爱吗”、“不结婚吗”之后,他的心里不可抑止地泛起同样的苦涩。
是了,联系起两个人的,从来都不只是年少时的情谊,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都是那个已逝的人。
林断垂下头不说话了。
关门前罗秋蘅说了什么,声音很轻,林断有些没听清楚,但他知道罗秋蘅不会不答应,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林断是在一周后搬出去的,徐阳很快就找好了房子,他来家里帮忙搬东西。属于林断自己的东西很少,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完全部,书籍资料倒是装了一大箱子,他毫不客气地把箱子递给徐阳。
罗秋蘅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着抱着手臂,看着他们进进出出。
“哥,我们收拾好了。”徐阳声音没什么气势,对着罗秋蘅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见罗秋蘅看都不看他,徐阳求助地看向林断。
林断没有管徐阳的视线,他往前走了两步,卸下背上的书包,拉链拉开从里面取出个什么东西,是个小小的购物袋。
是买好的生日礼物,林断将它放在了茶几上,抬头看着罗秋蘅。
罗秋蘅眼皮微微抽动,却还是沉默着无声抗拒。林断没说什么,向后退了几步,拉住了徐阳的手。
眉头皱起,罗秋蘅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林断,又看了眼耳廓泛红的徐阳。
他的眼睛倏然睁大,“林断……”
林断低下头“嗯”了一声,他说:“就是这样,所以对不起。”
“林断。”
林断没有抬头,自顾自说着话,他编了一个校园相识相知,后又重逢相爱的感人故事,不过他说得很干巴,没有感情的念着自己有多爱、有多想,想和徐阳同居云云,说得就好像在吃隔夜冷饭一样。
也许每个人的命里,都有几口吃不下的隔夜冷饭,但又必须得咽下去,而不是放在眼前发呆。
说完了,林断眼神平和,仿佛在国旗下讲完话后等待底下的学生敷衍鼓掌。
徐阳握紧了林断的手,急忙补充:“哥,我从高中就喜欢林断了,喜欢了很多年,我以后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很多年?”
林断猛地抬起头,看见表情有些奇怪的罗秋蘅。身后有人向他走近,鞋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身边的徐阳已经回头看去,惊呼了一声,然后忙叫了一声“哥”。
罗秋蘅嗤笑了一声,可能是因为最应该叫“哥”的人此刻却瑟缩着不敢转身吧。
徐阳还在旁边点头“是是是”,“喜欢了很多年……”
脚步停住了,徐阳拉了拉自己的手,小声说:“你哥来了。”
感受到三股视线都看着自己的时候,林断却感觉所有人都在离他而去。心里那个最为遥远的人其实一直和他在一起,而到了此刻,却仿佛真的要说再见。
林断不得不转身,又挣扎了许久才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原来都长这么大了。
五官还是熟悉的样子,气质却大为不同。如果以前的林歌是看起来坚硬实则柔软的布丁,那么此刻的林歌,大概就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冷硬,锋利,伤人伤己。
头发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和鼻子刀刻般锋利,嘴巴闭合着,唇角自然下垂,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也就眼睛让林断觉得不那么害怕,眼皮褶子下长出的直直的睫毛压得眼尾下垂,看起来无辜极了。
林断和林歌的眼睛太相似,每次注视着林歌眼睛的时候林断甚至恍惚觉得,他其实是在透过另一个人看着自己。
是啊,我们是亲兄弟,身上一半的血是一样的。
林断滚了滚喉咙,他的手心出了很多汗,想要挣脱开却又被徐阳捏住。
“林断?”徐阳抬头看向林断,眼神疑惑。
林断含糊了一声。
罗秋蘅叹口气,起身走过去接过林歌手里的登机箱,无奈道:“你不是今天有个很重要的案子要谈吗,怎么过来了?”
“给你过生日。”
“唉……”罗秋蘅余光看了下林断,然后拍了拍林歌的背,走到门口,皱着眉叫了声徐阳,“来,和我下去检查一下行李装好车没。”
徐阳懵懵的跟着出了门,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林断仿佛能听到头顶埋着的电路内部电子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声音。
该怎么称呼,自己还有资格叫他“哥”吗?
林断的大拇指轻轻摩擦着食指指腹,他烦躁的想跺脚,却只能偷偷缩缩脚趾。
“你喜欢他?”林歌主动开口,语气很平淡,仿佛不是疑问句。
林断张了张嘴,还没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又听见林歌问自己。
“从高中就喜欢?”
心脏有一股闷痛。
林断开口,说:“是,喜欢了很久。”
说出去了。
林断看见林歌点了点头,然后安静的看着自己。林歌眨了七次眼睛以后,他低下头,用手指压了压左边的衣领。
然后林歌抬起头,看着自己,脚步往一边移了移,给林断让出一条出门的路。
林断往门走去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想,却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想到自己也快三十岁了,他好像走进了另一个时代,在这另一个时代里,他和林歌已经变成了陌生人。
陌生人吗?
心脏的闷痛蔓延到了整个腹腔,林断眼眶湿润,忙加快脚步。
刚走出门,自己的手臂却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林歌一把拉过,力气很大,林断整个人都被林歌圈在了怀里。
他被捏住肩膀转过身,然后嘴唇被用力咬住。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的眼泪这时马上就滑落了。林断主动张开了嘴巴,他感到林歌停了一下,然后就更用力地把舌头缠了进去。
用尽所有力气想要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论是空间上的,还是时间上的。
林断感觉到林歌很生气,因为他感到林歌整个人都在发抖。身体里传来的疼痛感更加强烈,林断的眼泪也流的越来越多。眼泪那腥咸的湿润感和唇齿间的血腥味混在了一起,林断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想了。
不知道吻了多久,快要窒息的感觉紧紧缠绕着他,林断想,如果自己死在林歌怀里那真是最好的事了。
可是激烈的撕咬渐渐平息,林歌喘着气,额头和林断相抵,眼睛看着林断被自己亲吻到鲜艳的嘴唇。被鼻腔呼出的气息所煽动,他又吻过下巴,舔上喉间,鼻尖蹭蹭锁骨窝。
林断身体发软,他咽下两人的津液,神智逐渐清醒过来后,他垂下眼睛,看着埋在自己颈窝里的林歌,有些迷茫。
伸出手想要揉一揉看起来很软的头发,举起手却迟疑着按不下去。
一道声音从下面闷闷传来,林断听见林歌说:“能不能不要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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