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七点，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穿过街区和较为温热的空气，他们按照楚天阔给的地址，进到了那家日料店里。
找到位置坐下后，禾黍就听见楚天阔嚷嚷道：“可能是太久没喝那么多了，我现在胃都难受。”
陆檐坐在他旁边，他靠在椅背上，诧异道：“那你还来吃日料？”
“他那是为了让他女朋友心疼他而已，到时候吃日料的锅就给我们背了。”林雾淡淡道。
陆檐凉飕飕道：“你可真是物尽其用啊，阔儿。”
楚天阔的计划被识破，讪讪一笑，拿过菜单给陆檐，对他道：“来随便点，我请客，”对禾黍道，“你别客气哈，哥不差钱儿。”
禾黍笑笑，“谢谢。”
陆檐把菜单拿给他看，道：“你点吧，我随便。”
禾黍没客气，翻动了几页，看准了几样料理，叫来了服务员，报了菜名，然后就把菜单物归原主了。
点完菜，日料很快就上了。
禾黍用筷子夹起一片生鱼片，吃下去，任然对他道，“禾黍，谢谢你昨天送我……送我们回酒店哈，这杯果汁给你。”
不知道为什么，禾黍总觉得任然有点奇怪，感谢的话，为什么要结结巴巴地说，这么紧张。
“谢谢你的果汁，”禾黍看着他，不确定地笑问：“……你怎么了？”
任然的眼睛睁得比较大，里面是些娇羞的神采。
听到这句话，他立即反应过来什么，陆檐他们都看了过来，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抓抓头发，傻笑道：“没什么，煽情的话，总是难以说出口嘛，我有点害羞。”
禾黍：“……”
陆檐也很难以理解，他笑问：“你又不是女孩子，害羞什么？醉了一晚上，还没醒？”
任然的脸垮下来，“你才没醒！”
陆檐笑了笑，扫了禾黍一眼，道：“你别搭理他，他酒一定还没醒。”
禾黍失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陆檐，道：“你怎么这么说你兄弟？”
“我又没讲他坏话，”陆檐道，“这是事实。”
任然幽怨地看着他。
陆檐给他倒了杯果汁，推在他面前，道：“哝，喝吧喝吧，我给你赔罪。”
“哼。”任然不搭理他了。
陆檐朝他一挑眉，不打算再道歉了，任然没过多久自己拿起了那杯果汁，喝了，然后就去和楚天阔他们聊天了。
禾黍吃到一半，才想起来一些问题，他一向不关注其他人的死活，这个习惯致使他没有意识到，直到今天此时此刻才有了一点意识。
他凑过去，沉声问陆檐：“你说他们都在机构，他们都学什么的？”
陆檐夹了些三文鱼塞嘴里，咽下去才说，“学国画的，任然已经出国了，这次回来只是偶然，他们过几天都要走。”
“哦。”禾黍又问，“依照他们家的家底，大学应该不用学这些也能上吧？国外部分大学只要有钱就能上。”
陆檐沉声道：“他们也想博一博，体验一把高三的热血，所以才非要报机构走艺术这条路。”
“还挺有心。”禾黍笑笑，拿起任然给的果汁喝了一口，他的视线一一扫过桌上的几个人，他对他们的态度从陆檐朋友的友好变成了欣赏。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陆檐的朋友果然也是努力的人。
他偏头看看陆檐，他从兜里拿出了一支烟，低头拢住火，点燃，白色的烟雾飘起来，轻纱一样的荡漾在他眼前。
烟雾中，陆檐的侧脸看不太清楚，但是禾黍想，他此刻的眼神应该是柔和的。
还没等他转移视线，就看见陆檐缓缓转了过来，笑问：“你怎么还看我啊？”
“……”禾黍放下果汁，慢慢把头转回去，他的情绪像蜻蜓触动了心底的湖面，有种清甜的滋味在心间蔓延开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颗糖，放在陆檐面前的桌面上，道：“给，赏脸钱。”
陆檐垂眸盯着那块糖看，“……我的脸就值一块糖？”
“那你觉得你的脸值多少？”禾黍问。
“……嗯，”陆檐认真考虑起来，摇晃着杯子笑道。“起码得值一座别墅的价钱吧，你这也太寒碜了。”
禾黍夹了些三文鱼放他碗里，笑道“行了吃你的饭吧啊，你要是不想要，把糖还给我。”
说着，禾黍就用另一只手，准备把糖拿回来。
陆檐眼疾手快一把拿过来，放下杯子打开包装袋，吃了进去，含着糖，道：“送人东西那里有收回去的道理，你也太不厚道了禾黍。”
“……”
行，现在变成他不厚道了。
禾黍偏过头看了陆檐一眼，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睛，不同于往日的奕奕神采，此刻，眼睛里有了别样的欢快。
知道了，看在他今天这么开心的份上，就任他取乐吧。
禾黍笑笑，道：“都已经在你嘴里了，我还能抢过来啊，吃饭吧。”
陆檐哈哈笑了两声，把糖咬碎，吃下去，拿起了筷子。
*
日子一天天地过，很快，禾黍迎来了两个消息，《夏日甜心》通知他去试戏，《明日之星》第一期隔天补录。
试戏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一下就拿到了角色。
去往《明日之星》演播厅的早上，他坐在沙发上，依旧有点恍惚。
禾黍在这些天日益与陆檐愉快的相处中，淡化了那种悲伤。
一想到，马上就要真正面对它，站上舞台，见到谢君豪、夏梦、刘志宏，还有那些导师们，他就有种冠军无望的伤感。
这份伤感并不如之前来得猛烈，它淡淡的，像是微风吹拂着海面。
陆檐拿了件非常适合他的外套，步伐很快，表情是兴奋的，他走过来，道：“来禾黍，试试这件，这件穿上效果应该会很好。”
禾黍抬眸，他手里拿着的，是衣柜里一件酒红色的衬衫。
这是他唯一一件红色的衣服，贾森说他这件衣服穿上显得太成熟了，他也觉得太喜庆了，就一直不怎么穿，带了也只是放在衣柜里积灰。
今天要穿这件吗？
陆檐看他没什么反应，就过来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急切道：“发什么呆呢，车马上就过来了，赶紧换上。”
——节目组的车已经在路上了，这次是补录，只有他们一支乐队参加演出，观众席位早就人满，后期投票的时候，其他乐队才会上场，节目播出，再把他们这一段合上去就好了。
因为不能去现场，陆檐一大早起来，就给禾黍翻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参加比赛呢。
“哦。”禾黍抓过衣服，转过身，又转回来，“你别看。”
“……你又不是姑娘？”陆檐懵道，“为什么不能看？”
“不能。”
陆檐抬起手揉了他头发一把，笑问：“脱衣服你也紧张啊？”
这几天，陆檐愈发对他动手动脚，例如，经常摸他的头发。
一开始他很不愿意接受，后来制止无果，他就不管陆檐了，比起拥抱，他更愿意接受摸头发这个动作。
禾黍没再搭理他，陆檐的这个动作，似乎有一种魔力，禾黍顿时感觉到伤感的情绪没那么强烈了。
他走到床边，脱下自己的短袖，道：“我不是因为脱衣服紧张，马上就要上台了，我一看见他们就想起了合同，冠军都不是我的了，我去参加比赛是不是也没有了意义？”
陆檐没料到禾黍会这么说。
轻松的语气说明他已经接受了不能夺冠的事情，突然问起意义，说明他对参加比赛产生了怀疑。
是啊，他削尖了脑袋非要往里钻，发誓要站上舞台完成自己的梦想，现在回过味儿来，才发现，《明日之星》比赛的全过程，他只不过是在陪跑，替他人作嫁衣，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夺冠。
那简直是浪费时间。
那么他执意参加比赛的意义是什么？
陆檐能理解禾黍现在的心情，他看着禾黍，一种秋日叶离枝的哀伤，他轻声道：“合同已经签了，现在已经不是想意义的时候了。”
禾黍拎起衬衫穿上，一边看着他。
片刻之后，陆檐笑了出来，低沉的笑声，“走一步看一步么，没准会有惊喜发生，也说不定你会得到亚军，亚军也能在乐坛叱咤风云。”
的确，失去了冠军，但他或许能得到亚军。
亚军也很好。
“谢谢。”禾黍笑了笑说。
衬衫清凉轻薄的面料穿在身上，他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裤子，白皙的肤色，漂亮精致的面庞，这么一身，衬得禾黍整个人非常修长挺拔。
他朝陆檐张开双臂，轻快道：“好看吗？”
陆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嘴巴微张，是一个惊喜的姿态，“不错啊，红色非常适合你，以后你可以经常穿，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他口中的意外收获就是指吊到女孩子。
禾黍抿了一下唇，手放下来，就听那天来接他的司机在楼下喊，“禾黍——禾黍——出发了赶紧的！”
他走到窗边，往下看。
见司机开着那天的车，就站在车旁边，抬眸往楼上看，张嘴，胸膛上下起伏，是一个准备再喊一声的姿势。
看见禾黍，眼睛一眨，“哎，你听见了啊？”
“嗯，”禾黍对他道，“你稍等我马上下来！”
他回头对走过来的陆檐说：“拜拜我先走了，”他拎起床边的吉他，拍拍陆檐的肩膀，“我已经和老板娘说过节目的事儿了，节目录制的时间会很长，可能晚点回来，你别等我了。”
他讲完就步伐匆匆地往门口走。
“哦。”陆檐回过身，两手插兜，很自然地倚靠在窗户边，吹着风，看着禾黍清瘦背影，“你加油啊，我还等着看你神龙摆尾的神迹呢。”
禾黍走到门口，打开门，顿了一下，回过头，一种迷雾般的眼神。
“怎么了？”陆檐不明所以。
禾黍食指指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下，道：“别在屋里抽烟了。”
虽然抽烟时的陆檐会变得更加有魅力，但是烟味禾黍还是难以克服。
陆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不抽了，你放心吧，走吧。”
禾黍相信了他，打开门下了楼，刚到楼底下，抬脚往车跟前走的时候，头顶上，三楼的窗户就被人打开了，禾黍听见楼上的陆檐大声叫他的名字：“禾黍！”
“嗯？”听到名字，禾黍条件反射地抬头，就见陆檐探出脑袋，垂眸看着他，“怎么了？”
“放轻松，你的实力有目共睹，不需要操心那么多。”陆檐对他道。
禾黍仰着头，看见楼上，微风吹起了陆檐的头发，此刻，他的状态真的很像一只狐狸。毛茸茸的头发，真想上手摸一把，一定是软乎乎的。
禾黍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一切都是无意识的。
他只觉得陆檐是个弟弟，他对自己的祝福，只是对一个好朋友的祝福。
他微微一笑，收下了来自好友的祝福，道：“好！”
“你回去吧，我走了。”禾黍打开车门。
“拜拜！”陆檐又对他说了一遍。
“你已经讲过了！”禾黍对陆檐说。
陆檐笑得更大声了，“那就再讲一遍。”
禾黍觉得陆檐有点兴奋，明明去比赛的人是他，自己倒是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他对陆檐挥挥手，矮身坐了进去。
“你朋友挺热情啊，”司机边发车边说，“对你的事情还挺上心，上次也是。”
“是吗？”禾黍习惯性反问。
“是啊。”司机道。
禾黍心里觉得高兴，嘿。
他怎么就觉得今天那么高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