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无人说话，禾黍咬了一口三文鱼，想起拍摄的事情，对陆檐交代道：“后天你就跟着曹导去中科院学习理论知识吧。”

“中科院？”陆檐诧异道，“真的假的？”

“真的。”禾黍说。

中科院的名字听着就很神圣，这是来自一个已经“改邪归正”的学渣对知识的崇拜和敬重，陆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洁白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实验仪器，长长的线路从地上延伸到天花板，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的研究人员，那是肃穆庄严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问：“那会在那里学习多久？”

“初步计划是一个月，后续可能会根据学习情况进行调整。”

陆檐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好。”顿了顿又问，“我问一下，你这次投了多少钱？”

那可是中科院呐，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学习的吗？！

禾黍张开了唇，却被李冰抢了先。

李冰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他吞咽下一口米饭，道：“好几个亿呢，布景，场地，片酬，中科院，还有特效，花在这个上面的钱最多，科幻本来就烧钱啊。”

好几个亿？

看来禾黍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视这部片子，一下投这么多，是挺令人震惊的。

“你这是下了血本啊。”陆檐感叹道，“你就不怕万一亏了？”

禾黍扭过头，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本来是有些担心，这不你来了么，我还怕什么。”

“那倒也是。”陆檐说。

“《暴风眼》的理论知识很多，有非常庞大知识体系，也就是因为这份繁杂的知识体系导致了台词极其难背，我们光选演员就选了好久，哦，周达周老先生也会来。”任白说，“还是老板亲自请来的。”

“周达？”陆檐喃喃道。

念完他想起来他是谁了，“我知道他，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来内地发展了，拿过很多奖，演过很多角色，卖包子的老板，流浪的小孩，太监，绑匪等等，不过，不是听说他归隐了吗？你是怎么请到的？”

禾黍像他一样卖关子，“你猜。”

陆檐一挑眉，默默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喝了几口，猜道：“三顾茅庐？”

“答对了一半。”

陆檐再次默然，禾黍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依照他的性格，他会当场走掉。但他说猜对了一半，他想象不出，三顾茅庐之后面对着依旧无动于衷的周达，除了礼貌离开，禾黍还会做什么举动。

几秒钟后，他道：“猜不出来。”

“是他看了顾老师的作品，所以才愿意来，”禾黍的姿态天生就有一种和贵的气息，他目光渐渐从陆檐身上移开，落在顾燕云脸上，轻抬了一下手臂，“感谢您的作品。”

顾燕云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样温和，他笑了笑，“受宠若惊。”

据媒体消息，周达这个人自从归隐之后有很多剧组都曾找过他，有找他出演重量级角色的，也有一些出镜虽少，但是极其有辨识度和人物魅力的小人物的，可是归隐的消息已经放出，身体也大不如前，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始终无人能请动周达出山。

后来就更加无人远赴千里去请他，没有作品，人也老了，他渐渐地就消失在大众视野里了。

就是混迹娱乐圈的陆檐，最开始都没有想起来这号人物。

《暴风眼》这部小说居然可以让他从香港来到内地，可见他有多么喜欢这个作品。他喜欢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它的市场空间依然有限。

一片震惊的沉默过后，禾黍开口了，他说：“周老师说他很想和你合作，只不过你这顿饭通知得太不巧了，早上打电话的时候，他才刚订好机票，而现在正在飞过来的路上，你到剧组的时候再见他吧。”

能与这样优秀的演员合作，陆檐求之不得，他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说：“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演顾丞爷爷吧。”

以他的咖位来说。

“是的，你俩对手戏还挺多。”禾黍道。

陆檐没有说话，独自消化了这个信息。

*

禾黍的酒量并不是太好，喝了几杯酒下来，头就有了眩晕的感觉，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站在门口，送走下属和剧组之后，他就打电话找了代驾。

等代驾期间，他两只手插｜进风衣兜里，抬眸望向黑色的夜空。天空中那些不停闪烁的星星，洁白透亮，他突然想起《酒城》里，顾丞临死前看到的夜空。

也是这样的漆黑深邃和恐惧。

他倒在丛林里的身体，睁着的眼睛里，透露着寒冰一样的尖锐的愤恨。

禾黍想，洛枳在从战舰中看向地球时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陆檐的声音层层递进，“还没走？”

禾黍回过头，眩晕的感觉加重了，以至于看陆檐有些重影，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手触碰到了他的脸，一片滚烫。

“你喝醉了。”陆檐说。

冰凉的手指令禾黍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他摇摇晃晃，在陆檐抓住他胳膊时，吐出答案：“是。”

地面在他眼前摇晃，灯光变幻莫测，几种光线似乎融合在了一起，但他能感觉到胳膊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抓着，以使得不被摔倒。

“我送你回去？”陆檐试探道。禾黍的脸和脖子完全不红，他身上只能闻见浓烈的酒味。

“不用，”禾黍摆摆手，眩晕感好了很多，他挣脱陆檐的手，站直了，“叫了代驾。”

陆檐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强求。

禾黍抬脚走了几步，长腿跨上台阶，转身倚靠在饭店外面的墙壁上支撑着身体，视线落在陆檐身上，“你不走吗？”

“我起码得把金主先送走吧，”陆檐抬脚向禾黍走过去，并肩靠站在一起，“这是我一个打工人的自觉。”

他们个子相当，长相出众，站在一起吸睛的同时，让人浮想联翩。夜风浩荡，禾黍的长发在飞舞，他笑了笑，嗓音低沉，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蛊惑人心。

“怎么，不信？”他笑问。

“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禾黍问。

陆檐认真想了想，郑重道：“不信。”

沉默三秒。

两种音色的笑声响起。

过了一会儿，禾黍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代驾等一会儿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一声口哨声打断了，他们一同望向口哨传来的方向。

谢染朝远处走过来，向陆檐露出厌恶的表情，手指上套着的房门钥匙在转动，他走过来瞪了陆檐一眼，陆檐气笑了，“你怎么来了？你爹谢君豪呢？”

谢染不喜欢陆檐，因为禾黍曾经和他说，陆檐是个混蛋，后来因为《你的名字》所发生的事情，他就更加不喜欢陆檐了。

而陆檐同样因为谢染对他的不喜欢，表现出一出无所谓的厌恶。

所以谢染面对陆檐时的脸色很不好，语气也不好，他朝他大声道：“关你什么事！”

又朝禾黍说：“哥，我们走吧！”

禾黍：“我的代驾你给我弄哪儿去了？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去公司找你，前台说你在这儿，我就来了。”谢染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台阶，抓起禾黍的胳膊，“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代驾，我问了才知道是你叫的，然后我就让他回去了。”

醉酒的禾黍并没有与他计较这些，既然谢染来了那就走吧。

他扭过头，“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陆檐只说了一个字。

“走吧走吧，快走！”听见禾黍要走，谢染赶紧抓起禾黍的手腕，拉着他，下了台阶。

速度非常快，动作十分粗暴，下了台阶，禾黍的头就更晕了，他蹙着眉对着急上车的谢染说：“你慢点儿啊。”

等他说完，谢染已经拉着他走到了车跟前，谢染看见车愣了一下，转身上手在禾黍的上衣兜里搜出钥匙，边往驾驶室走，边说：“哎哟两步路还慢点，你要不要坐个摇摇车啊。”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打着了火，似乎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禾黍隔着玻璃看他，然后抬起手打算拉开车门，突然想到什么，让他转过了头。

陆檐依然注视着他，目光穿过空气和不太远的距离，无声地凝望着他。

黑色的夹克，比黑夜的色彩还要浓重。

眉尾眼角天然上挑，抬起眼的时候，自然给人一种很凶的感觉，可他偏偏在笑，企图用笑，来淡化这种迫人的感觉。头顶房屋倾斜下来的温暖的光芒，使得他此刻的姿态有种柔软的帅气。

禾黍的心跳加速了，同时，他似乎意识到，现在的他，行为表现上对陆檐来说，有些绝情。

于是，禾黍开口了，由衷说道：“希望《暴风眼》可以让你梦想成真，祝你拿一座影帝。”

说完，他不等陆檐反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迈巴赫箭一样沿着既定的道路向前驶去，回过神来的陆檐，倏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