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剩下完整的一个月，倒计时日历只剩下薄薄的一叠纸，教室里安静，却又不是一种从容的安静，而是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沉默。

睡眠不足是高三学生的常态，就连赵述山这种经常锻炼的体育生都眼圈发黑，有时候还像要气绝般脸色苍白。

大家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模糊，一天都在重复的试卷和讲题中飞速流逝。

但无论多累多慌，大多数人仍在习惯性的坚持，就像跑马拉松的最后一段，身体已到极限，却还在凭意志力支撑。

每个人都极度渴望解脱，又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高考前最后一场考试：三模，即将来临，这次考试不再是市里出卷，而是由各个学校自己安排。

仿佛是一整年都处在紧绷的状态里，在听到是最后时，学生们反而没那么大的反应了。

“接下来就把作息调回来吧。”江棠正在跟宋渝说调整生活作息的问题，毕竟现在该复习的基本都复习完了，每天做题就是练练手感。

“我规划了每日的学习安排，你看看需不需要补充。”宋渝把本子递给江棠，引来庄清栩的注目。

“我真羡慕你俩的状态。”庄清栩清楚自己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但又不自觉地想跟随。

“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好。”宋渝轻拍了他的肩膀安慰他。

许圳拿着刚打印完的试卷进来分发，说道：“我知道你们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但是现在是最后的关头了，大家都不能松懈。”

“各科的试卷已经在逐渐减少了，大家现在就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做安排，查漏补缺。”

“三模考试，学校决定安排在下周，希望大家好好考。”

许圳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现在是放学时间点，但高三的学生并不会一听到铃声响起就撤。

五月的天气，暑气渐升，学校里的花卉渐次开放。通往图书馆的道路两旁，几株鸡蛋花树正安静地盛放，奶白色花瓣晕着淡淡的鹅黄。

程家淳和严圆每回去图书馆回来总爱捡几朵落花，分给宋渝一朵，清甜的香气总是萦绕在这个角落。

围着操场的大花紫薇也昂然伫立着，枝头簇拥着粉紫色的花团，花开得繁密。

宋渝不想学习，走出教室，倚靠在走廊的栏杆，看着那些花与树发呆。

不远处还栽种着一棵凤凰木，是学校仅有的一株，鲜艳的花瓣如烈焰般在树上燃烧，带着一种热烈与决绝。

校园广播适时响起，一首熟悉的歌钻进了每个人的耳中，歌声清澈，穿透了整个一中，一字一句敲在人们心上。

“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宋渝愣在原地，目光所及是那一树的红，耳中是歌唱里的缱绻离别。那一瞬间，过去所有的平淡、拼搏、欢笑与泪水，仿佛被同时点燃，猛地涌上鼻腔，哽在喉咙。

江棠在宋渝没察觉的时候来到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但宋渝就是知道，他在告诉自己，“我们永远不会分头走。”

***

三模平常得就像平时的练习小测，仿佛是为了给所有人信心，每个人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我第一次考这么多分诶！”赵述山在二班门口喋喋不休，“要是高考能考到这个分数就好了。”

“你不要看分数，要看排名。”庄清栩无奈道。

“我不管，我就看分数。”赵述山并不理会，依然对着自己的成绩单乐呵呵。

赵述川已经能坦然地和宋渝道谢了：“你的方法很有用，我现在答题越来越顺手了，真的谢谢你。”

“有用就好。”宋渝温和地笑着答道。

“对了，这是长瑛让我给你的。”赵述川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宋渝，“我把你的方法也告诉了她，但是她不好意思见你，托我给你的。”

“这……”

“她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你就收下吧。”

宋渝本来还想婉拒，但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个小礼物。

“哇啊！”

一声欢呼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往外面望去，一开始只有几张卷子飘落，像是一颗火星突然溅入了油库。

下一秒，整个教学楼爆炸了。

雪白的试卷像瀑布、像鸽子、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从教学楼的每一层倾泻而下。有人撕，有人抛，有人将整叠卷子像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去。

压抑已久的尖叫声、呐喊声汇成一片，甚至有些是毫无意义地吼叫，瞬间冲破了学校的寂静。

那一刻，没有优等生，没有差生，大家都是即将获得自由的人。

老师也从办公室出来，没有阻止，只是无奈地笑着。

宋渝站在人群里，看着身边熟悉又陌生的疯狂面孔。起初他只是看着，直到他的目光遇上了另一道视线。

江棠拿起一叠英语试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意，奋力将它抛向远方。

宋渝心底的那根弦松开，他从教室里拿出卷子，没有撕，只是平静地伸直了手臂，松开了手指。

那试卷像雪花一般，轻盈地旋转着，汇入了那片由无数的不甘、汗水与梦想、告别组成的白色洪流里。

狂欢很快平息，最后只剩下零星几片还在飘，大家望着楼下那片白的刺眼的“雪地”，没有人说话。

空气中，只剩下一种青春即将散场的味道。

狂欢结束之后，学生们自发把地面打扫干净，像是一个短暂又快乐的梦，来无影去无踪，又像是从来没来过。

几天之后的上课时间，许圳什么都没拿就进了二班。

“现在大家收拾一下，我们到校碑那边排队准备拍毕业照。”

今天的阳光已经带上了灼人的力度，直晃晃地照射下来。女生们互相调整着发型，整理着校服，男生就随便多了，顶多抓一抓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精神一些。

拍照按班级轮流上前，很快就轮到了二班。许圳和摄影师在高声调整队形：“后排的同学侧身插空。”

“那位同学，眼镜反光了，摘一下！”

宋渝和江棠并肩站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在被前排同学挡住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牵了牵手。

当所有人都站定，喧嚣声像潮水般退去，瞬间安静得只剩下蝉鸣。

摄影师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好，看我这里！同学们，开心一点！”

就在那一两秒的等待里，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放慢键。宋渝感觉自己的校服微微被汗水洇湿，他听到江棠轻微的呼吸声，看见前方同学的耳根在阳光下泛出细小的绒毛。

“三！二！一！”

喀嚓——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像一声轻轻的叹息，又像一个郑重的句号。

那一瞬间的表情、光线、心事，都被收拢进一个小小的镜头里。

紧接着，人群瞬间瓦解，如释重负的欢呼声传来，大家笑闹着从台阶上跳下来。

大家并没有立即回班里，许多人拉着舍友、老师合照。

时间留不住，但被固定的时间，可以永存。

来找宋渝和江棠拍照的人很多，羡煞了庄清栩，“怎么就没人来找我拍呢？”

“我可怜可怜你，快来一起拍。”程家淳拿着拍立得，对着庄清栩招招手。

庄清栩嘴上说着：“谁要你可怜。”，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屁颠屁颠地蹭过去，对着镜头呲牙咧嘴。

毕业照的欢闹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离别的愁绪，在空气里成为了主旋律。

倒计时的日历本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张，每个人撕完都不舍得丢掉，而是夹进自己的课本里，想要从青春里留下点什么。

课室后面的黑板报被许圳改成许愿墙，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梦想院校写上，张贴在上面。

许多人在课间不会选择继续埋头苦战，而是走到走廊的尽头，望着远处发呆，让大脑得到片刻的放空。

五月的最后几天，按照往年的安排是采取自习模式，留宿还是回家全凭学生自行安排。

江棠以为宋渝肯定会选择留宿，没想到宋渝却说要回家，在此后的几天里，宋渝就像失踪了一般，每每江棠找他，他都要隔好长时间才回复。

江棠也想着过去找他，又怕打扰他学习，毕竟也就剩最后几天，自己被冷落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不需要这么按耐不住。

五月三十，一大早江棠就被柳春臻叫醒，塞给他一个鸡蛋。

今天是江棠的生日，他打开手机，扑面而来都是朋友同学的祝福，唯独没有宋渝的消息。

江棠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却也没有多在意，像往常一样问宋渝起床了没有，今天要不要和他一起过。

出乎他的意料，宋渝拒绝了他，但同时他又很快恢复了理智，距离高考这么近，怎么还可以因为这种事情而影响宋渝呢？对任何人来说，这都应该是普通又平常的一天。

他和所有人说今年不庆祝了，考完试再说，自己也闷在房间里刷题。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等他感觉饿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他望了望窗外，内心疑惑柳春臻居然没来叫他吃饭。

他趿着拖鞋要下楼，才发现家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甚至连灯都没有亮着。

“妈？”他试探性地叫道。

没有人回应，他心想难道出去买东西了？

江棠摸索着墙上的开关，灯却没有如他所想地亮起来，他站在空荡荡又黑漆漆的客厅，生日这天，家里停电，空无一人。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拿起手机照亮一下周围的时候，一点微弱的光晕，从厨房的方向亮了起来。

他惊讶地抬起头。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由远及近，宋渝捧着一个蛋糕缓缓走了过来，上面烛光摇曳，连成一片。

在那片温暖的光晕中，江棠看到了自己的爸妈，看到了外公外婆，宋渝的爷爷奶奶，以及庄清栩和赵述山、赵述川兄弟。

烛光映照着一张张带着笑意地脸庞，江棠的目光穿过烛光，直直地望向宋渝。

“对不起，白天躲着你，生日快乐！”宋渝笑得眼睛弯弯。

所有人都围在他身旁，所有他爱的人，那些强装的无所谓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许下心愿，吹灭了蜡烛。

夜已深，柳春臻和江喆琛送柳穆和唐君岚回家，宋书清和林华茗也回家去休息，剩下他们几个还在客厅胡闹。

他们脸上或多或少沾了蛋糕奶油，喝了酒之后在沙发上东倒西歪，江棠还清醒着，把他们一个个塞进客房，除了宋渝。

宋渝在沙发上坐着，乖巧地挖着一块蛋糕，感受到身旁的沙发塌陷，江棠坐了下来。

宋渝挖了一大块蛋糕，喂到他嘴边，“好甜。”

“这是我做的，忙了一天呢，述川都没帮忙。”宋渝有点微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骄傲，眼睛也变得水盈盈的。

“辛苦我们小渝了，真是太厉害了。”江棠没压住自己的嘴角，感觉能翘上天了。

“你哄小孩呢。”宋渝不满道。

江棠心想可不就是小孩吗？嘴上却还哄道：“哪有，真夸你，我的礼物呢？”

“我给你放房间了。”

“按小说里的情节，你不应该说，‘我就是你的礼物’吗？”

“你又不是小说里的人物。”宋渝顿了顿，不解道：“你的恋爱经验都是在哪学的？”

江棠不应他，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宋渝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四处转着，本就微红的脸因为江棠的动作更加红艳，他自己摘下眼镜，闭上眼睛，往江棠那边凑。

最终还是江棠自己先忍不住，把宋渝按在沙发上亲，直到他喘不过气，江棠才放过他。

宋渝仰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微微喘气，他现在有点晕晕乎乎的，头脑像隔了一层毛玻璃，看什么都是柔和的，同时思绪也慢了半拍。

他迟缓地眨着眼睛，眼眶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不真切，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嘴唇也因为亲吻泛着一点光泽。

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他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

江棠受不了他的眼神，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带回了房间。

宋渝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还是怔忡的状态，他对江棠全然没有防备，江棠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江棠的吻落了下来，起先还是温柔的，到后面就不受控制，宋渝紧紧搂抱着江棠，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江棠的手伸进宋渝的衬衫里，宽大的手掌覆上宋渝的腰背时，惊得他一颤，他伸手想要将江棠的手拉出来，却反被江棠抓着手腕压在头顶。

江棠的手继续往下伸去，触碰到某处，宋渝再也承受不住，错开脸，急喊道：“不要！”

江棠停了下来，喘着气看着宋渝。

“江棠，不要，我怕。”宋渝眼睛完全湿润，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做到最后，把自己交给我好吗？别怕。”

宋渝心里还是忐忑，但莫名就是相信江棠，他顿了一会，才最终点了点头。

得到特许的江棠再也不管不顾，宋渝完完全全栽在了江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