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潘予安按着点儿往"潮流密码"走。天还阴着，毛毛雨要下不下的架势，整条街都湿漉漉的。离着老远，就看见发廊门口聚着几个人，老刘头也在里头，正伸着脖子往里瞅。
"潘老师来啦！"老刘头嗓门大，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回头了。
窦非凡从店里钻出来，今天穿了件还算干净的黑色卫衣，头发看样子刚拾掇过，没那么乱糟糟了。他身后跟着俩年轻学徒，一个染着绿毛，一个剃着板寸，都笑嘻嘻地瞅着潘予安。
"都杵这儿干嘛呢？"窦非凡朝看热闹的挥挥手，"该干嘛干嘛去，我们这儿上课呢。"
老刘头嘿嘿笑："小窦，你这整得跟真事儿似的。"
"废话，街道办王主任亲自抓的项目，能不当真吗？"窦非凡一边说着，一边把潘予安让进店里。
发廊今天没营业，椅子都推到了一边，中间空地上摆着几个塑料凳，地上散落着不少气球残骸，五颜六色的，看着怪惨烈。
"这我俩徒弟，"窦非凡指了指绿毛和板寸，"猴子，强子。这是潘老师，特地请来指导咱们的。"
猴子就是上次在超市多嘴的那个，挤眉弄眼地说："潘老师好！我们窦哥可重视这次培训了，早上八点就把我们拎起来打扫卫生。"
窦非凡照着他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就你话多。"
潘予安从包里拿出自己那套工具，一盒专业的长条气球，一个手动打气筒，几支记号笔。窦非凡盯着那套家什，眼睛亮了亮："嚯，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潘予安拿起一根粉色气球，熟练地打气，手指灵巧地扭动，"小狗，最基本的一款。"
他动作不快，每一步都讲解得很清楚。窦非凡看得特别认真，眉头微微皱着，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此刻专注得发亮。猴子在旁边瞎比划，强子则老老实实拿着本子记步骤。
"该你们了。"潘予安示范完毕。
窦非凡拿起一根气球，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干什么大事。他手劲大，第一个气球直接"砰"地一声爆了，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操。"他低声骂了句，耳根倒是没红，就是脖颈有点僵。
猴子在旁边笑得直抽抽："窦哥，您这是放炮呢？"
"滚蛋。"窦非凡又拿起一根，这次小心多了，慢慢打气，照着潘予安教的步骤扭。结果扭出来的狗身子太长，腿太短，站都站不住，歪歪扭扭地倒在桌上。
潘予安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手腕别太用力，用巧劲。"
他虚握着窦非凡的手，示范正确的发力方式。窦非凡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跟着他的引导慢慢扭动。这次出来的造型虽然还是不完美，但至少能认出是只狗了。
"有点意思。"窦非凡盯着自己扭出来的丑狗，嘴角扬了扬。
练了一个多小时，进展缓慢。猴子扭出来的狗像得了软骨病，强子的狗头总掉。窦非凡最好，但也就能扭出个勉强能辨认的造型。
"休息会儿吧。"潘予安说。
窦非凡从冰箱里拿出几瓶水，递给潘予安一瓶："谢了啊，潘老师。这帮小子太笨，耽误你时间了。"
"刚开始都这样。"潘予安拧开水瓶，"你学得很快。"
窦非凡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是，哥们儿手巧着呢。"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吧，要节目就是个幌子。主要是想学点手艺，以后店里搞活动能用上。"
这时街道办的王主任推门进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烫着一头小卷毛："小窦，准备得怎么样啦？哟，潘老师也在啊！"
"王主任。"潘予安点点头。这位王主任的女儿就在他班上。
"太好了太好了，"王主任眉开眼笑，"有小潘老师指导，我就放心了。小窦啊，这次联欢区里领导要来视察，你们可得好好表现。"
"您就瞧好吧。"窦非凡拍着胸脯。
王主任又嘱咐了几句才走。她一出门，窦非凡就垮下肩膀，长出一口气："看见没？压力山大。"
他又拿起一根气球，默默地练习起来。这次他扭得很慢，每一个步骤都格外认真。潘予安注意到他右手食指的创可贴已经换了新的，看来这几天没少下功夫。
"你很有耐心。"潘予安说。
窦非凡头也不抬："干我们这行的，没耐心不行。碰上挑剔的客人，一个头能剪俩小时。"
窗外天色渐暗，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廊里暖黄的灯光下，五彩的气球散落一地，三个大男人埋头跟长条气球较劲，这场面着实有些滑稽。
"今天就到这吧。"潘予安看看时间。
窦非凡把他扭的最好的一只狗递给潘予安："这个送你，虽然丑了点。"
那狗确实歪歪扭扭的，但能看出是用了心的。潘予安接过气球狗，把它端正地放在桌上："下周六继续？"
"成！"窦非凡眼睛一亮，"还是这个点？"
潘予安点点头。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听见猴子在那边小声嘀咕："窦哥，您这笑得跟捡了钱似的。"
"找抽是吧？"窦非凡骂了一句，但语气里带着笑。
走出发廊，雨下得大了些。窦非凡追出来，塞给潘予安一把伞："拿着，别淋着了。"
潘予安撑开伞，走进雨幕。回头时，看见窦非凡还站在店门口，双手插在卫衣兜里，目送他离开。暖黄的灯光从他身后透出来，在那头半黑半黄的发茬上勾勒出一圈光晕。
回到幼儿园宿舍，潘予安把那只歪歪扭扭的气球狗放在书桌上。它站不稳，总是要倒，潘予安找了本书垫在下面，它才勉强立住。
他看着那只丑萌的气球狗，忽然想起窦非凡专注扭气球时的样子——眉头微皱，嘴唇紧抿，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嘲弄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少见的认真。
也许这个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窗外雨声渐密，成都的夜笼罩在氤氲水汽中。潘予安拿起那本《儿童发展心理学》，翻到折角的那一页。书页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发胶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