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季鱼坐在御案上,好奇地看着燕洄做画。
“你又在画我吗?”
燕洄点头:“对,好看吗?”
季鱼看着画上寥寥几笔便已经有所神韵的美人,语气有些开心:“好看哎,你的画技又进步了。”
“不过你都画了三年了,也是应当进步!”
季鱼离开的三年里,燕洄时刻不断的在画季鱼。
季鱼离开的太早了,两人相处的时间又太短,他怕有一天自己终会忘记季鱼的脸,于是只能时刻不停的画她,只要有点时间,他就喜欢坐在御书房画画。
这已经成了燕洄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爱好。
燕洄想到她曾经画的他,对她促狭道:“你的画技可一直就停留在原地。”
“你的那幅画我可一直挂在乾元殿中,你看看你画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来通报的小太监打断。
“陛下,暗卫首领赵一在门外等候,说是有急事回报。”
燕洄挑起的眉目一寸一寸落了下来,他重新恢复往日冷淡的表情。
“宣。”
赵一大步走了进来,行了礼后又起身,走近两步,摊开手掌,将手中的金豆子展示给燕洄。
“陛下,”赵一拿着金豆子,恭恭敬敬地递给燕洄,“这一枚金豆子,是从宫中流出来的,您当初亲口让臣交代工部去打造并监督的,上面刻的流云纹臣就算是死也认得出来。”
燕洄的手一时不稳,狼毫掉在桌上,墨迹将雪白的宣纸染上的浓黑。
季鱼轻轻呀了一声,可惜道:“画毁了。”
他先是转头安抚季鱼:“无事,我回头再画一张。”
接着他才垂眸看着这张已经毁了的画,又去看赵一手中的金豆子,神色淡淡:“你想说什么?”
赵一熟悉地忽略燕洄异常诡异的举动,道:“臣前两日误打误撞收到一颗金豆子,臣越看越眼熟,便去调查了一番,发现那颗金豆子最开始是在京外一所租马店流出的。”
燕洄眼神死寂:“嗯,继续。”
他边说着,边站起身走到赵一身边,轻轻拿起放在他手心的金豆子,轻柔地抚摸着。
“臣去询问那租马店的店主,他说,是一个女人没有零钱,只能给他金豆子,他那时将店里暂时所有的零钱都给她了也还没有找够,但那女人看起来似乎很急,没等他换好更多的零钱,就让车夫带着她走了。”
燕洄耳边好像有一万只蜂蜜,只有嗡嗡声在叫。
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颤抖的手支撑在一旁的桌子上,喉结上下滚了滚,言语颤颤:“还有呢,你查出什么来了。”
赵一继续道:“臣当时就怀疑是皇后娘娘……”
这三年皇后娘娘四个字几乎成了宫中的禁忌,燕洄也许久没有听见这四个字了,尽管他日夜与季鱼的骨灰相伴,与季鱼的幻象相守,但猛地一听到这四个字,仍然让他无法平静。
燕洄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赵一察觉到他的异常,识趣闭嘴,直到燕洄沙哑道:“继续。”
“于是臣便隔日拿着皇后娘娘易容后的画像去让店主辨认,一开始臣还担心他隔着三年可能会认不出来,但当他一看到画像的时候,便认了出来,说是有几分相似。”
“他说因为对这枚金豆子的原因,对那女子印象深刻。”
“最重要的,那女子不能说话。”
如惊雷划过长夜,雷鸣声同时响彻燕洄的脑海。
他下意识攥紧那只金豆子,低声喃喃:“不能说话。”
燕洄开始低低地笑,赵一站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地等着燕洄笑完。
燕洄深吸一口气,收声,他冷笑:“查到她到哪儿去了吗?”
赵一:“店里的马夫将她带到码头,具体是去哪里,马夫不知道,臣还没查出来就先回来禀报了,现在正派其他人在查。”
燕洄面无表情看着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朕?”
赵一冷汗涔涔::“臣怕情报有误,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刚刚陛下笑的时候他没害怕,陛下这么瞪着他的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
这种时刻,他的脑子转的飞快,他立刻机敏道:“臣立刻去同他们一起查。”
燕洄点头,赵一立刻麻利地退了下去。
赵一走后,燕洄在御书房枯坐了很久,一直在他身后的陈知义快要把头埋进了地里企图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三年了,距离皇后的死已经有三年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皇后居然没死,而是逃去了别的地方!
燕洄突然转头去看御案。
坐在御案上的季鱼早在赵一说出真相的时候就消失了,好像是怕燕洄回过头来责怪她一般。
现在御案上只剩下一个方方正正的骨灰盒子。
燕洄盯着这个骨灰盒看了半晌,只觉得骨灰盒上好像突然出现了五官,在嘲笑他自顾自悲痛了三年。
而其实季鱼早就已经成功逃走了。
燕洄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其实是欣喜的,欣喜于季鱼还活着,没有遭到耀明教那群疯子的毒手。
但于欣喜中他也生出了些许的不甘与怨恨。
季鱼耍了自己三年,自己为她悲痛了三年,身边常伴一个其中不知道是谁的骨灰的骨灰盒,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他还是用双手捂住了脸,眼泪从手指间隙拼命地向外流,喉咙中艰难地发出呜咽。
“你还活着,季鱼,你还活着。”
-
“小初姐姐!”阿云今日好不容易休息,便眼巴巴地凑到季鱼这边来,“我想买两件新的衣服,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呀?”
季鱼此时正在看话本子,听见他说这话,又对上这个扒着自己摇椅不放的小孩的可怜兮兮的眼睛,轻轻用手中书本敲了下他的头。
“怎么来找我了?你娘呢?你哥呢?”
阿云瘪起嘴:“娘最近焕发第二春,自从我爹走后她第一次对另一个男人那么上心,我不想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季鱼哭笑不得:“人小鬼大!那你哥呢?”
阿云原本瘪起了嘴瞬间撅得高高的:“我哥他审美不行!他选的衣服都好丑!”
话音刚落下,他的屁股就被人狠踹了一脚,阿云大声哎呦一声,目露凶光转身就要看踢自己的人是谁,没想到身后居然是自己亲哥。
阿云顿时谄媚:“我哥他是审美好得很!每次帮我选的衣服都是顶好看的!”
林椿翻了个白眼:“滚。”
季鱼见林椿过来,以为他是有什么正事,赶紧站起身,将手中话本子扔在摇椅上。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椿干咳一声:“没找你什么事,就是路过你家的时候听到阿云说要去买衣服,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季鱼今日本来想好好呆在家一口气看完这本话本子,但既然阿云和林椿都开口了,季鱼也就没有拒绝。
自从林椿和他师父一起将她的嗓子治好,让她彻底能说话之后,季鱼便一直分外感谢两人,一般两人开口,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季鱼都会答应。
更何况只是陪他们去成衣铺子,帮阿云掌掌眼而已。
季鱼乐意,阿云倒是老大不乐意,他不高兴地原地跳了两下,正要冲着林椿义正言辞地拒绝他一同前往,就被林椿一句话给拦了下来。
“我给你付钱,我帮你买。”
阿云立刻乖巧状,甚至伸出手给林椿轻轻捶了几下帮他按摩。
林椿又踢开了他。
季鱼歪着头看着这两兄弟的互动,觉得好笑的同时心中又有一股暖流涌出。
打打闹闹的热闹,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她真希望能这样过一辈子。
三人走到街上时,阿云并没有第一时间奔向成衣铺,反而在街道上每个小吃店东逛逛西逛逛。
阿云拉着季鱼让她弯下腰身,自己则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好不容易哥哥付账,宰他!”
季鱼故意看了一旁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林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哥可只答应帮你买衣服。”
阿云轻哼:“只要小初姐姐在,我哥绝对会心甘情愿的付账。”
季鱼眨眨眼,只觉得这句怎么听怎么都不对,这话是不是有点过于暧昧了?
但没等她想明白,就又被阿云和林椿两兄弟的突然对话转移走了注意力,等到她反应过来之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了。
三人终于艰难地走到成衣铺,林椿手中已经是七七八八一大堆糕点零食。
一进成衣铺,阿云就拉着季鱼东看看西看看。
“这件好看,那件也好看!小初姐姐你穿什么都好看!”
季鱼:“……你还记得你来的目的是给你自己挑衣服而不是给我挑衣服吗?”
阿云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便自顾自地去挑自己的衣服了,只时不时的将自己挑中的衣服让季鱼看,让她点评一下适不适合自己。
季鱼一边帮阿云看,一边忍不住给自己看,她慢吞吞的在店里转悠了一圈,完全没发现身后跟着个小跟班。
林椿如影随形般紧紧跟着季鱼,去注意她的眼神在哪件衣服上停留了多久,以此判断她到底喜不喜欢这件衣服。
直到季鱼彻底停在一件衣服面前。
老板热情地来介绍,季鱼问他这件衣服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
季鱼转头就走,不再看自己的衣服,认认真真帮阿云看起了衣服。
宰猪呢?猪都不是这么宰的吧?她就算有钱也不想这么花!
林椿则若有所思站在这件衣服前,老板看有戏,便又热情介绍道:“这衣服贵是贵,带你摸摸它的材质,看看这缝线,再看看这上面的绣纹,怎么就不值这些钱了?”
林椿沉默地看着这件衣服。
下个月便是季鱼来这儿完完整整的第三年。
他想将这件衣服买下来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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