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掀起帘子一角,目光没有实处地落向外面。
庆安十五年胡越攻打云州之举,不过数日后,云州传来捷报,莫大将军以三千铁骑击退胡越,保住了云州城池。
宁州城中人心大振,街头巷尾重新热闹起来,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莫大将军的奇谋妙计,茶楼里的百姓纷纷议论“云州有莫大将,天下无忧”。
再后来呢?
关宁看着倒退的官道,想到的是,不过三年,城破家亡。
“胡越又来了。”
庆安十六年,这样的消息再次传遍了宁州的大街小巷,与去年不同,这一次,传言里不再是小股试探,而是大规模的兵马。
街边众人低声议论,云州那边粮草供不上,城中还有几万老百姓,胡越人数比往年多得多,西南道那边也没有回应。
关父告诉她不用担心,这天下,不是孤城独守,而是各地联手御敌。
既然胡越知道云州不是孤城,为什么他们还要打过来?
明知道打不赢……大康就这么令他们垂涎吗?
至此,她突然茅塞顿开。
庆安十三年,朝廷颁布“州道粮税明例”,边疆军队本就靠着朝廷的拨款,但朝廷不再多给,如果减少军队支出,怕是不行,边疆只能通过增加一些税收,比如说通商税。云州虽有有关口,但是赋税严重,导致他们无法进行。
所以胡越必将背水一战!
十天后,消息再次传来,莫大将军的部队依旧坚守在云州,但伤亡惨重,而胡越军队正试图从西侧绕道,直插云州的后方。
但数日后云州传捷报,莫大将军在城东伏击敌军,直斩敌军大将首级,终于稳住了局势。
而这场拉锯战虽胜,却让云州元气大伤。宁州城中再次热闹起来,人们奔走相告,说莫将军果然是“天降奇才”。
她看着父亲在灯下翻阅兵书,母亲在旁边翻看舆图,隐约意识到,战争远比她想象得复杂。
庆安十七年,宁州的气氛更加压抑,因为胡越又来了,接连三年的战事让边疆百姓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尤其是云州告急的消息一传来,整个宁州都笼罩在紧张与不安之中。
尤其是这次他们这次是倾尽部落全力,要一举拿下云州。但西南道迟迟不发兵增援,云州请求临池支援,关父作为宁州守备将军,受命率兵出征。
临行前一晚,关府的灯火一直亮着。她躲在廊下,看着父亲和几位副将围着地图讨论战局。第二日清晨,关父换上了戎装,威风凛凛地站在庭院中。
但宁州、永州的增援没有挡住胡越的大军。
****
天光未明,殿门猝然大开,满脸仓皇的内侍扑跪在青砖地上,声音几近哽咽:“陛下,宁州......破了……”
殿内寂静如死,只有铜炉中微弱的火光映出龙案旁身影峭立的帝王。他的手指微微颤动,几乎无法察觉,旋即便被按在桌面上,收敛成一片森冷。
“赵介眉一家。”他沉声开口,仿佛将喉间的冰霜尽数压在字里行间,“押入大牢。”
内侍伏地颤抖,不敢多言。
须臾,殿内再无声响,只有毛笔划破空白纸面的沙沙声。御笔落下最后一笔时,他低头冷道:“此旨火速送至炎州。”
窗外风雪骤起,刹那掩住了天子深沉而疲惫的眉目,惟有笔尖犹染未干的墨迹,透着满纸杀意与决然。
天牢阴暗潮湿,四壁浸透了霉气,地面上铺着稀薄的稻草,泥水浸湿,散发出腐朽的气息。狱卒走过,脚步声在幽闭的长廊里回荡,每一次回音都像是钝刀割肉。
赵怀书蜷缩在墙角,衣衫凌乱,墨色长发随意扎起,沾染着尘埃。他的脸庞依旧清俊如玉,尽管连日未曾清洗,眉眼间仍透着书生的温润气质,那双本应盛满风华的眼睛,却映着一片死寂的灰暗。
去岁,他还是金榜题名人人艳羡的探花郎,春风得意跨马游街。
今日,赵家被抄亲人被押入大牢,他自己沦为囚徒。
他不明白,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他们赵家清清白白,父亲忠直,母亲贤良,族兄们各司其职,从未有半点逾矩,为何皇命一下,家族便成了罪人?
赵怀书闭了闭眼,身侧传来母亲压抑的哭泣,狱卒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懒得,冷漠地将馊了的稀粥扔进牢中,任由污水四溅在他的衣襟。
族兄们的沉默,年幼的侄儿缩在母亲怀里忍不住小声呜咽,看着牢房中形容枯槁的亲人们,他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曾经高门显赫的赵家,顷刻间支离破碎,满门入狱,等候裁决。
“怀书……”母亲轻轻唤他,声音哽咽,“你爹他……”
赵怀书猛地抬头,心中一紧,目光望向牢房另一侧——
年近半百的父亲被拖进牢房,随意地扔在墙边,双目紧闭,脸色灰败,他的手腕上套着沉重的铁镣,瘦削的身体上满是新添的伤痕,原本端方的鬓发间已然生出很多白丝。
“爹?”赵怀书心头猛然一颤,连忙跪行几步,握住牢房的铁门,铁门的凉意直入心扉。声音未得引起父亲的注意,他依旧悄无声息地躺着,显然是已然昏迷。
母亲红着眼,泣声道:“你爹……你爹被廷杖了……”
赵怀书浑身一震。
廷杖?!
他原以为家门被抄,已是灭顶之灾,却未曾想过,父亲竟被严刑廷杖!
“为何?”他哑声问,喉咙干涩得仿佛被烈火焚烧。
母亲颤抖着嘴唇,摇摇头。
赵怀书怔怔地站在原地,冰冷的水滴顺着额角滑落,他脑海中混乱不堪,但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赵家,被人陷害了。
赵怀书心头一片冰寒,他的父亲,一生刚正不阿,若真是冤案,他的父亲必不会低头认罪,所以定会受罚。
可是……他们面对的,是皇权,是圣旨!
边疆三城相继沦陷,朝堂之上,人人都在指责他们赵家,若有人要他们死,他们便不会有活路。
赵怀书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死死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猛然站起身,攥紧铁栅栏,厉声朝外喊道:“我要见大理寺!我要见圣上!我赵家忠直一生,何罪之有?”
“闭嘴!”狱卒不耐烦地呵斥,一桶冰冷的脏水兜头泼来,赵怀书的脚下瞬间灌满了冷水,身上也沾了不少,狼狈不堪。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狱卒。
狱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啐了一口,道:“到了这里,还敢口出狂言?你还以为自己是探花郎,以为读了几本书,就能在圣上面前辩驳?你现在不过是一个监下囚!”
狱卒冷笑一声,不再搭理,转身离开。牢房内重新归于死寂。
正当赵怀书沉浸在绝望的泥沼中时,他忽然听见外头有人低声交谈,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是太傅……”
赵怀书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狱卒离去的方向。
“太傅入宫是为了求见圣上……是为了赵家。听说已经跪了整整五日了。”
“你说这赵家一事会不会真的是……”
“不要命了?!”狱卒猛扯了一把同伴,阻止了他的话,两人不再多说匆匆离去。
老师……
他从小便随太傅读书,太傅待他如子,是他最敬重之人。
现下正值深冬,天寒地冻,太傅已经年过七十,早已不问朝堂之事,却为他赵家求情。
赵怀书的眼眶猛地泛红,指尖攥紧,深深埋下头,忍住了所有情绪。
***
关宁撂下帘子,不再看外面。
夜晚,她们在路边一间破庙过夜。距离下个驿站还有几十里,关宁拦住执意要赶路的秦婆,这段时间,日夜兼程,秦婆消瘦了很多。
庙中堆满了逃难者带来的包袱和破烂行李,空气里充斥着苦难的味道。
关宁裹紧了斗篷,坐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角落的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妻。
那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婴儿,婴儿毫无动静,面色青白,妇人轻声哼着一支哄睡的曲子,声音轻柔,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旁边的男人听着着曲子面色悲惨,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秦婆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那婴儿早就没了,可娘还不愿放下。”
破庙外,寒风刺骨,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一处,看了许久,眼神像饿狼盯着猎物,他们低声商议了一阵,一头冲进了破庙。
一声尖锐的哭叫打破了沉寂,妇人怀中的孩子被一把夺走。
妇人惊恐交加,扑倒在抢孩子那人的脚下,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声嘶力竭地哭喊:“还我孩子!你们干什么?求求你们,别带走他!”
她的男人几乎是同时扑了上去,红了眼地夺孩子。
他一拳砸倒一个流民,咆哮如疯,然而对方人多势众,瞬间将他按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落下。
妇人哭喊着去护住他,却被一脚踹翻,摔倒在地。
破庙里顿时喧嚣一片。
有人低声咒骂,有人指责。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恐惧。
却没有一个人迈出一步。
“天灾**的!田里一粒米都没了,都快饿死了!”一个流民扬声怒吼,声音带着几分破裂。
“况且这孩子早死了!你们少管闲事!”
庙里霎时死寂。
火光摇曳下,众人默然低头,无人应声。
只有妇人的哭嚎撕心裂肺,男人被殴打的闷响伴随着流民粗重的喘息。
关宁的手指攥紧了斗篷,手背上青筋凸起。
“秦婆!”
“姑娘,咱这不能帮,他们这群人是刁民...咱们入京之前还是不要。”
“秦婆,你看看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从宁州一路避难过来,本是为了新的希望,大家现在是拢起的星火,如果我们现在不帮,这火便要散了,他们怕是走不到京城了。”
秦婆叹了口气。
提着棍子走上去,吼了一声:“人孩子死了,干你们何事?”
流民凶神恶煞地转头看向了秦婆。
只见一壮汉提着棍子,怒目圆睁,看着是个练家子,气焰瞬间下去了。
众人见有人出头,指责的声音也起来了。
那些人嘀咕了几句,丢下孩子走了。
妇人抱住孩子,哭着上前,揽起了自己的丈夫,衣角颤抖,轻轻擦着他脸上的血。
片刻后,两个人站起来对破庙的众人鞠躬道谢:“今日多谢各位了!”
随后走到关宁面前:“多谢这位壮……壮士!多谢这位小姐!”
关宁轻轻摇头,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眼前掠过战乱带来的家破人亡,耳边回荡着宁州城破时的哀嚎。
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治国在民,乱国在民。治乱相生,皆因人心之失。”
人心失之!
今天摸鱼被领导喊去开会,我的码字大计耽误一小时!!!![愤怒]
读者视角:
1.按察使不派兵,所以永州、宁州派兵支援
2.《州道粮税明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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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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