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王领着一群人四处走走,参观他的松云郊院,却见不起眼的角落,聚着刘之衍一行人。
跟在后面的刘驰骞看见刘之衍,像遇见救星,三两步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太子哥哥,我到处找你!谁曾想你躲在这!”
刘驰骞被安景王拘着,陪一群腐儒逛了好一会,早憋闷得受不了了。
刘弘煦站得笔直,给安景王请安:“见过父亲。”
安景王微微颔首,扫视一圈后,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果然是年轻人,趣味相投。用不着别人邀请,自己倒凑在一起了。”
“那可不是!”刘驰骞得意道,“我跟我太子哥哥关系多好,隔八万里,我也能闻着他的味儿,跟着味儿赶过来找他。”
谢凝荷被他逗笑了:“王爷说的是趣味相投,可不是臭味相投。”
刘驰骞被笑话,也不着恼:“我哥香着呢。”
“哎?怎么还真有一股香气。太子哥哥,你这是什么?”刘驰骞扒拉刘之衍腰间缀的香囊,“哇,好丑的香包!”
应子清:“……”
有那么丑吗?
刘之衍伸手挡住,护住他的“青锁香风”:“别闹。”
安景王身后的一位儒生,上前两步,微微躬身道:“宴席快开始了,王爷,太子殿下,我们先入座吧?”
路上走着,不知不觉,谢凝荷和应子清并肩,她看了看这个宫女:“哎呀,你戴的这个,好寒酸,太子哥哥都不给你好东西的吗?”
应子清捂住她的绿玉佩:“啊,不是,这是我家传之物。”
“你戴这个,别人会觉得太子哥哥在薄待你。”谢凝荷从腰间,随手解下一枚硕大的东海珍珠,“我不太喜欢这个珠子,颜色有点暗,送你吧。”
“等等,”应子清诧异,自觉跟不上她的节奏,“我不是,我这是家传之物,需要天天佩戴……”
“哎,给你了吧。”谢凝荷挥挥手,不耐烦道,“一会我找刘弘煦要更好的,兔子灯他还没给我回礼。”
“……”
不知道该说谢家大小姐会做生意,还是慷慨大方。
莫名其妙赚了颗东海的珠子,少说能卖五百两?
不过,谢凝荷的话提醒应子清,作为太子的女官,是不能太寒酸。
应子清小声跟太子告了急,转身去找净室。
在一面铜镜前,应子清把大东珠戴上,把绿玉佩藏在襦裙的夹衣中。
还是这样更安全。
收拾规矩,应子清从净室出来,她左右找找,忽然忘了从哪过来的了。
虽然是秋天,地上落了不少枯叶,竹林密密丛丛,依旧遮天蔽日,难辨方位。
应子清随意挑了条小道,走一刻钟,前方连行人踏出来的小路也没了。
知道自己是迷路了,应子清只能掉转回头。
“嘘,小声点,别看附近无人,但我们该谨慎些。”
“遵命,王爷。”
两道浑厚的男声正在交谈。
……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走到哪,都能听到壁角!
应子清三两步藏进假山,硬生生不敢动。
“我实在不愿意与你们接触。”安景王那片衣角在晃动,“下次别来找我了。”
“王爷,街外头的风言风语,您难道没听见?”另一个神秘人,捏着嗓子谄媚道,“太子殿下德不配位,已有些日头……”
“放肆,国本岂是你随意议论的?”安景王作声道,只是听不出怒气。
神秘人丝毫不惧,倒显得大义凛然:“小人微贱,但小人宁愿死,也要谏言!王爷,此人好俗乐,耽于享乐,又有暴戾之行,喜欢施虐惩戒下人,以显示自己的威风。若是由这样的人君临天下,岂不是朝纲紊乱,忠奸倒置!”
将对方的话细细听了,安景王凝神半晌,笑了声:“你这是危言耸听,太过忧虑了!我贤侄年纪小,还有纠正过来的时候。这正是我们挺身而出,辅佐君王的时机。有本王在,务必使圣朝隆盛,海晏河清。”
“倘若是……”那神秘人痛心疾首,“倘若纠正不过来呢?王爷,您岂不是袖手旁观,任由乳臭未干的小子,作践这大好江山!”
安景王不言不语。
神秘人见状,进而又道:“王爷,自古以来王朝兴衰,如四季更替,有盛必有衰。如今是刘姓之天下,然而世事无常,庆帝久病,太子无德,眼看朝纲步入倾颓之日……王爷素日看重品德,珍惜自己名声,却隔岸观火,对更大的祸患漠然置之。”
神秘人激动陈词:“待国号更迭,姓氏易换……王爷,那时候可就晚了呀!”
这一次,安景王沉默的时间变长了。
神秘人沉了沉气,再接再厉:“王爷年富力强,有高世之德,为何不早早未雨绸缪,早做打算,使刘氏之天下,再现荣光!”
“莫急,容我想想。”安景王沉声道,“你说的这些,可是你主人的意思?”
“小的哪有这样的聪明才智,自是主人的意思。”
许久,安景王叹息道:“你家主人如此鞠躬尽瘁,以报君国……是不忘本的人啊!”
“是,可惜王爷无动于衷,纵使我家主人心急如焚,也是枉然啊……”神秘人有哭啼之声。
“我原先不愿意惹麻烦事,毕竟,太子终是国本……”安景王慨然道,“既然如此……作为长辈岂有不关怀小辈,任其误入歧途的道理?太子殿下,近期有何进益?又闯了什么祸?把你知道的消息,统统告诉我。”
待两个人聊完天,应子清腿脚都酸了。
因为不敢动,她像木头人一样僵了好久。
捶着腰腿,活动筋骨,应子清重新找到路,往刘之衍那边走。
看来,安景王是有问鼎之心。
这一点,应子清其实没怀疑过,自古以来,权力永远是最吸引人的,何况安景王有争位的资格。
但她没想到,那日看起来爽朗大方的安景王,不过是佯装豁达。私底下,却是这般面目,为了一己之利,不惜监视他的贤侄。
应子清忽然对加入安景王的阵营,有些犹豫。
不过,摸到襦裙里的绿玉佩,应子清仍是咬咬牙。
她要自救,拯救黎民百姓,最后回小蓝星。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当务之急,是找个机会,接触安景王。
-
竹林之间,设了席位,每张席位摆了桌案,铺了蒲团。
一口大铜炉袅袅生烟,地上撒了不少金粉彩纸。
仪式已毕,宴席开始了。
诸位文人雅客或是月白长袍,或是淡青儒衫,列坐其间。
相近的人交头接耳,小声论道谈玄。
可谓风雅之极。
别的还尚可,唯独刘之衍面前,马夫脱去上衣衫,露出垒块分明紧致饱满的肌肉,跪坐在一侧。
……这是什么怪癖好,应子清没看懂。
她走到自己的蒲团,跟着跪坐。
谢凝荷见她来了,热情招呼:“呀,这么快戴上了?你戴珍珠很好看,下回送你个更大的。”
不愧是大小姐,出手真豪爽。
应子清咳了声,礼貌道:“谢谢谢家大小姐送的礼物。”
谢凝荷噗嗤一声,低头一笑:“我最不喜欢别人谢我,不然就像你这样,连说三个谢字。”
谢家娘子不过十五六岁,面容秀气,头发细软,长着一双圆润的杏眼,非常可爱。
应子清也笑了。
大概应子清的眼角,不时飘向坦胸露背的马夫,谢凝荷给她解释:“是太子哥哥老规矩来着。”
“什么规矩?”应子清好奇。
谢凝荷嗨了声:“太子哥哥不是口讷……寡言少语吗?小时候的太子哥哥,更犟,打都打不出声。可是你想,谁又敢打他?”
谢凝荷看了眼前方端坐的刘之衍,压低声音道:“所以,庆帝为了逼他说话,特意在聚谈之所,命太子哥哥的心腹,脱去上衣。轮到太子哥哥发言的时候,如果说的不好,或是不愿意说,就命人鞭打他的心腹,代太子哥哥受过。”
……
好奇葩的做法!
应子清不能理解。
怪不得刘之衍听说要到这种需要发言的地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即使来了,他也轻装上阵,只带一个贴身侍卫……是不想让更多的奴仆因为他,而受到惩戒处罚吧。
刘之衍金尊玉贵地长大,按理说,成年后症状多少会缓解才是。
原来源头在这里。
庆帝强迫他说话的这种狠办法,根本适得其反,只会让刘之衍更抗拒。
应子清不禁想到,安景王与那神秘人的谈话。
刘之衍……为什么会成为灭国的暴君,似乎有了原因。
他不被理解,受到的诽谤,实在太多太多。
多到他早早学会闭口不谈,唯以沉默应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也许某一天,某句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把疲倦的骆驼压垮了。
那一天,就是刘之衍成为暴君之时……
刘之衍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口讷,他患有学者综合症,那是能改变历史的天才……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一个聪明至极,又黑化的君王,谁能成为他的对手?
只会被他的无情碾得粉碎。
应子清不禁望向刘之衍孑然缄默的侧影。
竹叶簌簌飘落,打着旋儿,坠在刘之衍桌案与蒲团上。
刘之衍面色冷淡,神色平静,浓黑眼眸流露出极深的冷意。
他端着酒杯,不疾不徐抿上几口,对宴席上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
因着刘之衍太子身份,也因着他隐隐的君王气势,旁人感到威压般,不禁向外挪了挪,连声音也不自觉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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