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且不说顾家如何鸡飞狗跳,薛青鸾此刻却在头疼着她的策论。月隐迷雾,繁星满天,更夫的梆子声从两条街外传来,在安静的时候格外清晰,已经快要四更天了。

院子里的知了都不再鸣叫,却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萤火虫,在水井边的草地上闪着微光,与天上星子交相呼应。

薛家小小的院落里更漏声滴答不绝。听雨和白术都已被薛青鸾打发去睡了,唯独她主屋的灯还亮着。

若要知道宿州之难何解,便要知道遭难根源为何,只是裴玉卿想看的真的只是一篇如何解开宿州之难的策论么?

裴玉卿考策论,究竟是要考什么呢?皇帝让她来国子监师从清流之人,是为了若她得用,也做制约世家的孤棋么?

她初来朝中不知深浅,也隐隐可以看出首辅成一脉、清流成一脉、世家成一脉,三足鼎立。

先说世家,世家则最少传承百年,前朝甚至士人里流传着“宁娶世家女,不求天家妇”的话。虽世家之人她尚未见过,但太祖创科举自寒门擢士,显然是想与世家抗衡的。到今上五代,隐隐有了可以同世家一较锋芒的意思。

其次,首辅杨掩历经三代帝王,出身清流,根深蒂固,薛青鸾在宿州都听过其相关传闻。一边是说他老成谋国,俭朴恭肃,一边则隐约传出其子蛮横霸道,逼死过人。本应是清流之首的他,不知道是否因此隐约自成一派。

最次清流,其中之人大多是寒门子弟,还少有几个如裴玉卿之流的异类,出身世家,不知什么原因不走擢选,极端的甚至自除族谱。

至于军中则一直被世家和清流共同压制,被世人视为莽夫,通常有好汉不当兵的说法。

薛青鸾思忖再三,决定投石问路。

终于,她将笔沾满墨,筋骨卓然的字迹落于纸上:“宿州之地,接梁州、临汉州,西辖南蛮,为国之要塞。宿州之乱,非天时,乃**也。今百姓离乱,山河蒙尘,梧请剖肺腑以陈之……”

“其一,豪贾以盐铁资蛮夷,彼之逾丰,我之越稀……”

世家明面并不经商,以田产、书院等所谓高尚、雅致的产业维持族中富裕优渥的生活,然私底下豢养商贾不在少数。薛青鸾母亲便是商贾之家出身,他们打交道的人中不乏有世家的奴仆。

寻常的汉蛮互市,往往是交易布帛茶叶,而这些人却可以拿到盐铁。

薛青鸾如今的身份直指世家自然不可,然而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指摘几个误国奸商无可厚非。

“其二,将士以空谈为金汤,锋镝锈黯,人马饥劳……”

宿州卫所明面上该有三万人,实际只有数千人,后又因李宏守磐石关贪功冒进,留给平饶的甚至只剩五百人。仓库里的刀枪生锈大半,铠甲上绳索都锈烂了,十几匹马尽是驽马。

无将、无卒、无甲胄、无粮草,宿州便是死地。

“其三,官无死守之志,夜半奔逃,民心溃散……腆居庙堂,国之耻也!”

“假使商贾有德,则敌无锋锐之兵;将帅有能,则城有金汤之固;士人有节,则民有忠君之志。三者不失,相循为福,何愁圣天不佑、社稷不安!?”

……

裴玉卿读到这篇策论之际,已是两日后。薛青鸾又将言辞修饰润色了几分,意思大差不差,用语却阴阳怪气了些。

裴玉卿挑挑眉,看着眼前站的规规矩矩绅士乖巧的少年。

因着还在孝期,薛青鸾如今一身麻衣,那气度同京城里锦绣堆长大的公子们并不相同,就如这文,带着一股强烈的攻击性。虽然已经竭尽婉转之能事,也恨不得把写到的都拉出来揍一顿。

“商贾……其一是骂世家资敌,其二是骂军中无能,其三是骂清流不忠?”

“薛青梧,你好大的胆子!”

薛青鸾没指望自己背后的意思能瞒住裴玉卿,她不是第一个这么骂的人,杨掩也曾这么骂过——然后他就下了诏狱;顾秉钧也骂过类似的,然后就被按死在于是大夫的位子上,没意外终身不可寸进。

可是以薛青鸾的身份,才经历过这些事,不恨反倒不正常不骂反倒让人觉得另有心机。她只要不曾指着那几人身后的人的鼻子辱骂,想必都会得到宽容——毕竟如今薛家只有她一个人了。

甚至若王炳那几人足够老狐狸,还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她诉苦陈情,短时间更不会动她分毫。何况是之前明显对她颇有些欣赏的裴玉卿?

“先生让学生写,学生据实写来而已。”

裴玉卿点了点纸上一开始秀丽,越写越笔画纵横的字迹,“你是骂世家贪利误国、军士贪功误国、清流贪生误国,我说你一句胆大,你还委屈了?”

裴玉卿的话听着严肃,可他懒洋洋的斜靠着躺椅,桃花眼如带春风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的怒意?

薛青鸾自然也不怕他,“先生以为学生说的不对?”

她不是在宿州时候那个谨小慎微的薛家长女了,她手里沾了血,身上背着命。

那些亲卫、还有兄长和听雪为了她活下去而赴死;她当初不喜的薛戎等人也以一种极其惨烈的、让她没办法简单的说无视的方式死去,如今她身后没有包袱掣肘,更无人可以帮扶她。

彻底掩盖锋芒,只会让她失去登台的机会。

裴玉卿点点头,笑道,“那若未来你同那王炳在朝堂遇见,你当如何?”

薛青鸾眼眶忽然一红,极其克制声音中的悲意,“当日城中不曾见王大人,还以为您已罹难。如今京中重逢,见您身体康健,在下便放心了。”

裴玉卿噗嗤笑了出来,眼角细纹都带着些活泼的模样,“你呀你,竟如此促狭。”

他点了点头,道,“好好好,本来我是应陛下之托,想着照拂你两分。前些日子看你观棋,心思虽有诡谲却还算行得正,也不贪进。如今你的策论虽言辞激烈,但少年人,经历那般变故,不锋芒直指,已算善于筹谋。”

他没有说,薛青鸾却也心知的事,大约还有应顾秉钧之请。

那个古板的御史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对她格外照拂。

裴玉卿:“如此你便是我正式的弟子了,国子监你应按规矩三日来一次,每次来都需要交一篇策论给我,平日不懂就来裴府问我,其他时候自己学,每旬我会为你讲课一日,可有异议?”

写策论倒无所谓,自学也无所谓,只是每旬一次讲课听起来也太少了些,宿州无论是蒙学还是什么都是日日上课才对。

好似看出薛青鸾的想法,裴玉卿笑弯了眼,“你并非稚子,我也还需要统管翰林院,总不至于四书五经都要从头学起,这样的弟子我倒是收不起的。”

“弟子没有异议,多谢老师。”

裴玉卿从躺椅上起身,走了两步来到太师椅前,仪态端正的坐下,“如此,行拜师礼吧。”

……

国子监的生活平凡又充实,每三日她上午跟着裴玉卿开小灶,下午便跟着国子监的武师傅学骑射。裴玉卿要求并不低,课一上完就安排策论,三日一篇策论听起来还好,可因为裴玉卿的要求,也时常压得薛青鸾抓耳挠腮。

薛青鸾脸皮不算薄,真如裴玉卿所言不懂就往裴府跑,一来二去连裴家仆人都认识了这位裴玉卿新收的小徒弟。

裴玉卿没有夫人,家中只有几个仆从,简单的不像是世家出来的人。裴玉卿不愿意提,薛青鸾如今自然也不变多问,于是再上门时多做几个菜带过去。久而久之,裴玉卿倒真的有了把她当自家子侄的意思。

而她这才知道那个杀神一般的顾凛竟然是顾御史的儿子。

她对顾凛印象不深刻也难。

初见顾凛的时候是个在三品斋一起排队买蜜饯,西南民风比京城彪悍些,在宿州、梁州、汉州等地,女子独自谋生计并不少见,顾凛初见她却好似未曾见过女子的青涩少年般红了脸。

军户的人在良家女子心中纵然高大威猛,却也是多少有些粗鄙的糙汉。可顾凛这个比她大几岁的高大青年似乎特别容易害羞,说话时候耳根红着,说军中还有事的时候耳朵红到了脖子底。

若非平饶相见这人一身是血,薛青鸾甚至不觉得他会杀人。

那是第二次见面,是在薛青鸾简单将亲人下葬之后。来不及休息,听闻梁州的卫所凯旋,简单整理一二便同平饶的百姓们出城迎接。

“在下薛青梧,代薛家上下和平饶百姓,多谢这位将军。”薛青鸾做男子样同顾凛揖手的时候,顾凛明显愣了一下。

薛青鸾知道她那时候脸色一定不算好看,却也没想到那小将开口第一句是,“你是薛青梧!?你怎么是薛青梧呢?薛青鸾……”

“舍妹……同父亲一起罹难了。”薛青鸾声音哑着,还在颤抖,眼中已经渗不出泪了,红肿得可怕。

顾凛听到她声音眼神微变,打量薛青鸾的神情就带了两分审度,薛青鸾微垂着头,适时的咳嗽了两声。身侧的丫头小厮赶紧上前搀扶了她一把。

“我家主人本就身体不好有历经大变,失礼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白术怕顾凛看出异常,连忙开口遮掩。身旁的耆老郑松年也赶紧打圆场,说要请梁州的军士入城歇歇脚。

薛青梧她天生体弱,这副不禁风的模样一时也无人怀疑,除了顾凛。

顾凛见过薛青鸾,虽然只是一面之缘。

薛青鸾自认可以学自家兄长八分,变声之术她尚未学会便只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后不再开口。白术和郑松年在一边打圆场,她和薛青梧一模一样,便是薛戎来能也能唬个一时片刻。

可她就是感觉到顾凛认出来了。

顾凛看着她,往前半步,正在薛青鸾忐忑之际,顾凛的声音传来,“薛……公子客气了,请薛公子引路,众将士随我入城。”

薛青鸾在他停顿的那一刻分明感受到了顾凛有一丝委屈。

委屈?薛青鸾松了一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

世家制度和寒门关系参考了隋唐时期,请勿深究。

作者策论写得不好,和青鸾策论写得好有什么关系呢(无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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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拜师

被拆穿女扮男装后,我升任当朝首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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