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戎不走、亲卫不走,薛青鸾自然也没法带着薛青梧直奔梁州,还有薛青鸾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对上那个耆老的目光,她动容了一瞬。
回到府中,薛戎和秦破虏便叫上尚在卫所的唯一一名千户、平饶的乡绅耆老等人去了府衙。薛青梧奔波了一日疲惫不堪,在薛青鸾催促下早早回去休息了。
随后的一连许多日,薛戎都住在府衙,几乎把宿州知府衙门当做自己家,薛青鸾去探望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薛戎原本圆润的脸颊露出颧骨的轮廓,双眼下浮着青黑,外袍胡乱披着,嘴上一开一合,反复念叨“如何是好”。
多日前薛戎回城,满心都想着可以重铸当初薛郡王时候的荣光,到了要调度粮草、四处布防、集结青壮的之时,薛戎才知道中间门道复杂。
千头万绪,无从下手,最后薛戎只得当了甩手掌柜,将事情统统交到了好歹上过战场的秦破虏身上。
只是这位秦破虏也不过是个百户出身,平日练的不过是如何保护主公一家,哪里主持过城防?众人几轮议事后,再不指望能驱除蛮人了,只求可以等到援兵就谢天谢地。
秦破虏先依葫芦画瓢,安排了善奔袭的五组兵卒,分兵前往梁州、汉州等地求援。随后派出斥候探听的消息,又摸索着筹集粮草、武器,集训青壮。
好在平饶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很是支持。还有不少人家的老弱妇孺主动请缨,为战士缝制战靴、准备炊事等,一切乱中有序。
按斥候传回的消息,蛮族的人连夺了磐石、青陵等几座城,到平饶快则两三日,慢也不过五六天。
汉州、梁州等地来宿州的援军,算上集结军士、调拨粮草的时间至少要一个半月,若是耽搁了三五月都未必打得住。
“我们清点了军械、战马、粮草,王炳、李宏他们留给我们的东西不多。”
秦破虏的声音隐含怒气,提起宿州知府、宿州卫所指挥这样的一方大员干脆直呼其名。
“先说军械,军械库里的军械都是没怎么保养的旧武器。我们集结了三千人青壮,能分到像样军备的不足三百人。其余的要么皮甲蛀了虫,要么刀枪生了锈,勉强用上,这些没训练过几日的孩子也极容易伤亡。”
“再说战马,只有十来匹驽马。连求援的斥候用的马都是亲卫队里的。蛮族的马虽然比不上北边的多,但也说不上少,我们追他们不上,他们追我们却容易。”
“粮草最多够用一个月,我们找了城中乡绅借粮,百姓也送了些粮,拢共只有两月之数。若梁州汉州的人不能及时支援,怕是……怕是我们就只有啃树皮了。”
“好在平饶城墙是青石混着糯米汁浇筑的,坚固无比。从外部攻进来极为不易。至少这两个月,我们尚且算安全。”
……
一日、两日、三日,援兵毫无消息,蛮族却已经将平饶团团围住。薛青鸾虽不曾拿这些糟心事,扰乱自家兄长休养,可自己也开始带着听雪等人早出晚归的做一些诸如缝衣、送饭等力所能及之事,一来二去同不少人混了脸熟。
如秦破虏当日的推断,蛮族并没有大举攻城,只是不许城中人出去,断了平饶往外面的联络。然后日日来叫阵,试图诱骗秦破虏出城。
秦破虏知道自己的能力,只一味坚守待援,一连半月,蛮族竟然也拿平饶毫无办法,城中士气一时高涨。
唯独援兵和粮草之事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近两日蛮族手段越发多了,昨日蛮族试图架云梯攻城,被城中人用沸水、滚油逼了下去。平饶没有死人,只多了十来个伤病兵。
今日不知道蛮族人又发了什么疯,集结一个几个百人队在城门叫阵,“乌拉哇啦”的蛮语喊得震天响,连城内都可以听到。
被派来守着国公府家眷的亲卫队副队长王琚听到这声音神色猛然凝固,呼吸都顿住。
薛青鸾听不懂蛮语,却能看懂王琚神情,“他们在叫唤什么?”
“五支求援的斥候,都被蛮族擒住了。他们是——劝降。”
薛青鸾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王琚的状态比她好不了多少。国公府内一霎那哭声震天,哀嚎不绝。
“闭嘴!”薛青鸾黑着脸斥道,“听雨随我去城楼看看。王琚,你守好国公府,莫要生出乱子,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
城门外,十名被捆成粽子一样的斥候排成一排,脖颈上架着利刃,被蛮族人押在阵前,不是前些时候出城求援的那五组人马还是哪个?
薛青鸾到的时候秦破虏、薛戎还有卫所的几个百户都已经在了,脸色都不好看。
从城楼上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一时竟然分不清究竟多少蛮族壮勇。大家一开始听到的什么蛮族只是散勇作乱、只是一两个领主闹事的传闻,如今守了大半月发现不是,求援的人马又尽皆被俘,众人都背上发寒。
这分明是举族之力进犯!薛青鸾脑中嗡嗡作响。若早知如此,若早知如此当初就是拼了不孝、不义、不忠之名,她也要带着兄长逃去梁州。
是,她是国公府长女,兄长是长子,可自老郡王过世,他们的衣食用度均来自母亲赵茹的嫁妆,与国公府有什么干系!
薛戎以薛青梧病重为由,连世子之位也不为他请封,实则不过一心想留给宋知月的孩子。
她如今十五岁快十六了,早该谈婚论嫁,可薛戎也好,宋知月也好,从不曾上心分毫。
事到如今他们凭何如今竟然要与国公府一道,在这生死边缘共患难?
正在薛青鸾杂念丛生之际,一名身着虎皮铠甲,头戴孔雀尾羽,半张脸涂黑的七尺蛮人在两个侧卫的保护下,策马上前,喊话的蛮人纷纷住了口,显然那人身份极为贵重。
随后那人先在喧哗的蛮语中围着俘虏的斥候转了一圈,随后仰头对着城楼的人口吐汉话。
“我乃蛮族新任大祭司,这几人便是你们派去找援军的吧?已经全部已被俘获。如今你们城中还有多少粮草可用,还能坚守多久?不如开城门,我保证我们只借点粮食度荒年,再只要薛家人人头,绝不伤及其他人性命。”
这位大祭司汉话说的憋足,却不妨碍大家都能听懂,洪亮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分明是个女人。
秦破虏深受薛郡王知遇之恩,甚至被他在战场救过命,哪里容得这个蛮族大祭司在阵前说这些?扯着嗓子道:“妖言惑众!无非想惹我等自相残杀。若你等真不伤及无辜,那些流民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秦破虏此言一出,众人看向薛戎的目光收敛了几分。是了,据之前陆续逃来平饶的流民所言,这些蛮人可是烧杀抢掠无所不作的。断不能被扰乱军心才是。
那大祭司嗤笑一声,“别人是别人,薛家是薛家,当初薛郡王杀我蛮族半数青壮,逼死我族族长,何等威风?薛家人的价值自然和别人不同。”
当初蛮族与中原不曾互市,每逢缺衣少食总会往周边劫掠。梁州、宿州因此遭了难,边境居民苦不堪言。后来薛家迁至宿州,看到被劫掠后的惨状,年轻气盛的薛郡王当即请旨出兵。
薛郡王是天生的将帅之才,瘴气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在丛林山地也如履平地。他领着五千兵马,甚至仅三个月就直捣蛮人老巢。全胜之际五千兵马伤亡不过百人。
蛮人对他又恨又怕,不得已俯首称臣纳贡。朝廷不愿薛家这支异姓王真的在军中有什么威信,接受了蛮族投诚,薛郡王也极为识趣的交了军权。宿州百姓对他极为爱戴,至今仍暗中将其当做军神。
“薛国公放心,末将等深受郡王爷厚恩,绝做不出背信弃义的事来。”
不知道哪位百户先开了第一句口,守城的将士、运送物资的百姓也纷纷附和。薛戎那苍白的脸才稍微有了些血色。
薛戎简直要感动的哭出来。薛青鸾扶着薛戎,由心底冒出的寒意弥漫到全身。
仓禀而知礼节,如今城中尚有粮草,众人自然如此,若是一个月后呢?两个月后呢?当仓中什么都没有,薛国公府又会是什么下场?
大祭司的笑声从城楼下传来,如同催命的修罗。她伸手拽过一个被绑住的斥候,狠狠一推,那斥候维系不住平衡摔倒在地,飞起一地烟尘。
“好一场感人肺腑的好戏,你们既然不降,我便一日杀一人,等平饶粮草没了,我再看你等作何选择!”
“不要听蛮族诡计,别管我们!”
斥候话音未落,大祭司手起刀落,斥候的血蜿蜒了一地,还在极力仰头试图看一眼平饶城。
蛮族人大受鼓舞,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吼声。那个大祭司一拉缰绳回到人群中,用蛮语慢悠悠的说了句什么,蛮人将士们押着剩下的斥候归队。
薛青鸾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阵仗,唇都在颤抖。滚烫的泪砸到手背上,已凉得吓人,她耳边嗡嗡作响。
忽觉手一重,薛戎竟是站都站不住了。
薛青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薛戎倒在城楼。她狠狠掐了一下薛戎手臂,逼自家亲爹清醒了些。
薛青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薛戎倒在城楼。她狠狠掐了一下薛戎手臂,逼自家亲爹清醒了些。
薛戎虽勉强能站立,却一直说不出话。薛青鸾几乎咬破唇,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大抵越是紧要关头人心思越是敏锐,她毫不意外的发现有人回避她的视线。
薛青鸾沉下声来,“如今平饶存亡关头,大伙唯有勠力同心方有望破局。有句话我想说在前面。”
“当初我祖父为何出征蛮族诸位心知肚明,今日我薛家为何会来诸位也心知肚明。如今我们既然站在一起便是同袍,然否?”
秦破虏:“不错”
“秦队长、诸位百户,战时扰乱军心之人该当何罪?背叛同袍之人该当何罪?”
众人齐声:“斩首。”
薛青鸾松了口气,“既然如此,父亲身体不好,我先送他回去。其余诸事,便拜托诸位叔伯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