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素明没有发出百里越期待的尖叫声，她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盯着他，然后“哦”了一声。

哦。

就只是哦了一声，眼里没有半点惊恐之色。

百里越的笑意隐去，黑眸子盯着她的小脸，她没有刻意在装。

“你不怕我？”他真的想知道，就像想知道花素明一个怕死的人，为什么要回去救他。

她不是怕死么。

“不怕，”面前的花素明眼珠子一动不动，认真看着他，她稚嫩的童音响起，“不管你是什么，你愿意救我阿娘，你就是好人。”

好人。

百里越怔愣一瞬，眼前的小不点竟然觉得他是好人，只怕真正的花素明听到了，也会觉得好笑。

他修长的指骨在快要碰到花素明脑袋时，又收了回去，小姑娘是抗拒他的触碰的。

该怎么回答她？

百里越清楚知道，他对她以及她的阿娘，没有丝毫共情。

有可怜，但也仅仅是觉得可怜，没有心疼。他只不过是为了解开这幻境，才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所以他不算是个好人。

当然，他不会说，他只会眼里藏着讥诮，扬着唇说：“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一团黑气从百里越指尖冒出，在花素明眼前飘过，钻进了被定在原地的翠玉眼中。她仍是高举手的滑稽样，小眼珠被黑气笼罩，没有半点挣扎的机会。

翠玉对于心结，不是关键人物，百里越便可以向她使出魔气。

那双棕色的眼瞳加上本来就少的眼白，完全变成黑色。

花素明惊愕地看着一切，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画面过于恐怖了。

就像有什么东西吃了翠玉的眼睛，只留下两个可怖的黑洞。

片刻后，她的眼睛又恢复原状，还是那般小。

翠玉能动了，她放下了手臂，眼神空洞地走到百里越身边，脸上看不到一点惧意。

刚刚还是一惊一乍的大活人，现在却像被吸了精气，如木头般死气沉沉。

“你对她做了什么？”花素明看向自称为魔的男人。

在见识过他的本事后，她有点怕了。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如果帮她需要去伤害别人，那她不太想要这个帮助了。她虽然讨厌翠玉，但她还没到想翠玉死的地步。

小姑娘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百里越不可能看不懂。他算是安慰地说：“放心吧，没要她的命，只是让她暂时听我们的话而已。”

百里越站起身，看着翠玉，用平静到冷漠地声音，向她发出命令：“先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

剑身没有下降，花素明看着刚刚脚下闪过的楼阁建筑，有和来去峰一样的地方，比如试炼台，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弟子寝舍，寝舍少了很多......

“你要去哪？”花素明问。

眼底划过葱郁的绿色，她熟悉这个方向，后山。

百里越指尖晃动，操控剑身缓慢下降。他说：“还不急回去。”

他们在后山中央的古树边降落，百里越先行迈步下了剑，花素明跟在他身后。

来这里干什么？

眼前的棵棵古树，比她记忆里的要小上一圈，地上露出的树根肆意生长，相互缠绕。

百里越停下了脚步，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前站定。

花素明左眼跳了一下，她觉得这树看着眼熟。只是时隔千年，她不敢肯定。

“你在外面等着即可，我很快出来。”百里越回眸叮嘱她一句。

他的手轻放在一根向外长出的树根上，接触刹那，衰老的树根开始缓慢行动起来。

在错综复杂中抽丝剥茧，树根一条条退去，显现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来。

花素明看着百里越弯腰进去了，她打量着这棵树，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她和猫作为秘密基地的那棵。

“喵~”树洞里传来一声软糯的猫叫。

原来百里越也在这里养了一只猫。还是说，会是她认识的那只？

她循着声音进去了，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只岁数不大的猫。

视线渐渐暗下去，花素明来到了洞里。

一样的树洞，一样的丝缕光线照进。

那是一只黄毛的猫，唯独四只爪子是白色的，与她所熟悉的那只，除了小了一圈，基本上没什么差别。

似乎就是她的那只。

她认识的猫，是一只猫妖，别人都说它活了近千年，也许真的是同一只。

这时的猫正舔着百里越手中的水袋瓶口，水袋微倾，猫昂着脑袋，用舌头舔舐着。

洞口的光影被挡住，蹲在地上的百里越侧目看了一眼，他没有因为花素明的擅自进来气恼，而是往一旁挪了点，给她让了个位置。

他没留意手上的水袋，倾斜幅度大了些。

猫的小嘴哪喝得下，越喝越多，瓶口涌出的奶，溅了它一脸。

它急后退，晃头甩奶，愤怒地扯着奶音叫起来。

“喵喵喵！”

花素明看这嚣张的样，原来小时候也骂这么脏啊。

百里越注意它时，装的奶已经淋了它一头。他赶紧收回水袋，用灵力为它消去了水渍。

“小师弟，别生气。”他试着安慰，把瓶口送到它嘴边。

猫扭过头，不愿再喝。

“小师弟？”花素明蹲在一旁，好奇问道。

她唇边挂着笑，真稀奇，有一天百里越会因一只猫而手足无措。

百里越见猫怎么也不喝了，只好悻悻收回水袋，放回乾坤袋里。

他说：“一个月前，我求大师兄收留它，所以它成了我们的小师弟。”

原来百里越和猫早就认识了，难怪它敢在百里越面前呲牙咧嘴呢。

花素明忽然想到，她好像一直错怪百里越了，他不是什么第三者。

所以，她才是？！

不，她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她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在花素明刚进来时，那猫就开始盯着花素明看了。

是一种面对陌生人的警惕。

花素明记得这个眼神，她和猫第一次见面时，它就是这个眼神。

她也没多少不满，他乡遇故猫的喜悦感占据情感上风，她更想一把抱住它。

虽然这猫现在根本不认识她。

花素明伸出手，想揉揉它的脑袋。

快要碰到猫时，她的手被一只有力的手掌包裹住。

掌心很暖，她的手动弹不得。

好熟悉的画面，上次百里越阻止她摘毒花时，也是这样。相同的动作，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它怕生，上次带几个师兄来，都被咬了，你小心些。”百里越没有立即收回他的手。

花素明的注意转到了悬在空中的手上，仍是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明显，还是那个模样，但又不一样。

她抬眸，视线从手背移到他眼里，她说：“你的手好暖。”

一点不像冰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百里越这才留心到自己一直抓着人家姑娘的手没放。

她的手看着纤细，握在手中，也是软的。

他晃了神，耳尖飞速红了，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

光线不充足的树洞里，花素明没有察觉到他的涩意，而是又看向了那只对她有所防范的猫。

她说：“我想试试。”

花素明再次伸出自己的手，缓缓向猫靠近。

她的语气很认真，百里越没有阻拦她，他屏着一口气，盯着那只白如雪的手。

他冲猫轻微摇头，示意它不准动嘴。

猫看了一眼百里越，又盯上了少女的手，她的手慢慢悬在自己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它一动不动。

花素明心中一喜，猫没有躲开，也没有反抗。也不知道它这是不是在给百里越面子，才这么听话。

猫脑袋小小的一个，她很清楚怎么摸让猫舒服，它喜欢别人摸它的头，顺着脑袋一直摸到颈。

花素明轻轻顺着它的毛，在她的轻抚下，猫乖乖趴下，闭上了眼。

一旁的百里越震惊住了，这猫什么时候对外人这么乖了？上次他带着师兄来，可不是这副德行！

“它好像挺喜欢你的。”百里越语气里带着惊叹。

“当然。”花素明面上平静，心里早得意起来，那可不，她和它相处那么久，知道摸哪是它最舒服的地方......

说完，她心中愣了一下。

百里越刚刚那句话，她曾经也对百里越说过。那时百里越怎么回她的？

他很从容地说，当然。

她的这个当然，是毫不怀疑猫对自己的喜欢，因为和猫相处时间够久，就算现在是猫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她也清楚猫喜欢什么，她了解它，知道它一定会像以后那样，再次喜欢她。

就像她看到它的第一眼，心里还是会因它有所触动。

她不会怀疑自己的喜欢，也不会怀疑猫的喜欢。

当时百里越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

几百年不见，他不曾怀疑猫对他的喜欢，所以才很轻松说出那声当然。

只是，他看到自己的猫又找了新的玩伴，心里也会酸涩嫉妒吗？

就如当初她以为百里越是她和猫之间的第三者，她心里多少是不开心的。

可是百里越好像也没有很在意，他从来没提过他和猫的事。

-

从树洞出来后，花素明便问了百里越。

“如果在以后，你的猫喜欢上别人了，你会怎么样？”会想杀了对方吗？

不对，百里越现在是正道好孩子，还不会想着杀不杀。

百里越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它真的会喜欢别人？”这小暴脾气，他真的想象不出来。

花素明换了一种问法：“如果你看着它总喜欢跟别人在一起，你会不高兴吗？”

现在的百里越不杀人，不代表以后的不会。

如果百里越总是对她抱着敌视的想法，不知道哪天，她可能小命就没了。

百里越眼里划过一丝茫然，他说：“我还是无法想象它会喜欢别人。”

花素明算了听明白了，百里越无法接受他的猫喜欢别人。

那岂不是他每次看她时，冰冷眼神里都带着恨意？

“你是说，在将来，小师弟后喜欢别人？”百里越语气里带着恍然大悟的意味。

她是从以后来的，既然一直这么问，肯定是猫喜欢别人了。他好奇问道：“它总和什么人在一起？”

花素明已经在忧心自己出去后怎么办了，她心不在焉答道：“我呗。”

那个别人就是我啊。

“你不算别人。”他说。

不算，别人？

花素明看向他，心如擂鼓，上次这样还是她听百里越为她起誓。

百里越移开眼，他解释道：“你是我的下属，不算别人。”

哦，是个意思。

百里越确实把下属当自己人，就比如纪哲。

花素明的小心脏又平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