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宣门的藏书阁比棠瑜想象中还要古老，书柜上的书籍页脚泛着黄，甚至散发着古籍特有的油墨味。

棠瑜靠坐在地，动作轻柔地翻开摊在膝盖上的书籍，里面画着人体内气的流动。气从鼻间沉到丹田，再从丹田扩散到全身成为内力，从而提高身体耐性。

“找到了！”蔺九压低声音轻呼道。

棠瑜连忙抬头，看见蔺九从高处抱下一只木盒子。木盒子上积满灰尘，怕是许久未有人将它打开。棠瑜抬手触上木盒，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几分。

“鲜少人来到顶层，所以盒盖落了灰。”说着，蔺九将面上的灰尘轻轻拂掉。

棠瑜想到书柜上的古籍，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蔺九的声音放轻，“这里存放着历代门主的遗物。类似禁地，一般人不能来。”

棠瑜猛地看向蔺九，“那你……”

屋外已是傍晚，阁楼中略显昏暗，此时一道微弱的夕阳透过窗口落到棠瑜的身上，她整个人都沐浴在柔光之下，那双眼睛显得明亮又清透。

蔺九瞧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小时候总有不老实的时候。”

棠瑜轻笑，“我小时候也很顽皮，总是漫山地跑，让阿婆怎么都找不着人。”

瞧见棠瑜面上轻快的神情，蔺九突然觉得喉间升起一阵痒意，他轻咳两声转移话题，“木盒里其实只有一幅画和一本空白书。”

“空白书？”

蔺九打开木盒，将那幅画和书籍都拿出来递给棠瑜。

然而接过画幅，棠瑜莫名感到一阵情怯，她不敢打开。因为昨日她便在猜想，或许这幅画是……

她展开画像，看着上面的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细致到神情都相似。

是静如画的。

棠瑜看着画像旁的题字，她不会认错静如的字迹，绝对不会认错。

真的是静如画的……

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棠瑜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放下画像，又拿起盒中的空白书。她还记得这本书，当初她询问阿婆。阿婆是怎么告诉她的？棠瑜绞尽脑汁去想——‘没有的东西以后就有了’。

以后……棠瑜胸口传来闷疼。

蔺九察觉到棠瑜情绪不对劲后便再没出声，可随后他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声响，“棠瑜，我们该走了，有人正在上来。”

棠瑜点点头，她不舍地瞧了两眼，便将画幅和空白书放入木盒中。

蔺九把木盒子放回原处，推开阁楼的窗户，他转头问棠瑜，“敢跳吗？我会在下面接住你。”

棠瑜向下看去，她的脑海中闪过当初坠落时那可怕的失重感。自断崖落下后，她对高处便产生了恐惧。

瞧见棠瑜的犹豫，蔺九继续道：“我抱你下去。”

“不，”棠瑜摇头，她想要成为伏鬼师，总该要克服恐惧的，“你会接住我的。”

蔺九神情认真，“我一定会接住你的。”

看见蔺九稳稳站在地面，棠瑜深呼一口气便闭着眼从窗口跳了下去。失重感让棠瑜心口狂跳，下一瞬她睁开眼，就瞧见蔺九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他将棠瑜放下，牵着她往外跑，“我们快走。”

棠瑜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跟在蔺九的身后。

待远离藏书阁后，两人才停下脚步。蔺九没有再提方才藏书阁内之事，他只是问道：“要不要去瞧日落？我知道绝佳的观赏点。”

“好。”

蔺九带棠瑜来到山坡前。坐在山坡可以瞧见夕阳慢慢隐入山峰之中，群山的轮廓被落日的光线映照得越加清晰。远处的晚霞是色彩的交织，归家的倦鸟让天空染上几分诗情画意。

“真漂亮。”

棠瑜坐在蔺九身旁，声音轻飘飘地传进他的耳中。他垂头看着两人离得很近的手，手指几番颤动最后还是停下，“以往是我一人来这看日落。大家都忙着任务，整个门派大概我最清闲。”

“为什么？”

蔺九顿住几瞬，随后朝棠瑜轻笑，“秘密。”

棠瑜不再询问，她双手环膝，面上扬起轻快的笑，“我以前虽然鲜少看日落，但我常常能瞧见漫天繁星。”

蔺九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棠瑜看，她的笑容明媚又灿烂，他总是会止不住地被吸引。蔺九谈不上心中是怎么样的情绪，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她，再靠近一点。

“蔺九，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直到棠瑜的声音传来，蔺九才突然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倾身朝她靠近。他到底在做什么……蔺九脑袋一片空白，他伸手拂了拂棠瑜头顶，“没事，只是有一片树叶。”

棠瑜没有多想，只是轻声朝蔺九道谢。

而听见棠瑜朝他道谢，蔺九突然转身背对着棠瑜捂住脸，他最近到底怎么了，实在是太奇怪，难不成是温璋给他下毒了？

棠瑜看着蔺九反常的模样，虽然她满脑袋不解，但还是选择沉默，不随意打探他的想法。

待太阳彻底沉入群山之间，蔺九终于转过头看向棠瑜，“从明日开始，我便要在山下待几日。伏鬼师考核，你……记得保护好自己。”

“去除邪魔吗？”

蔺九移开双眼，声音极轻地应了一声。

“那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

夜里棠瑜从装着残念的瓶子从柜子里拿出来，她犹豫着今晚是否要探取温孤越的记忆。可是前几夜给她造成的恐慌实在太强烈，棠瑜现在想起来心也在突突直跳。总是要面对，不如今晚……

就在棠瑜犹豫时，窗口突然被人敲响，她抬头看去，发现翟春枝的脑袋探了进来。

一瞧见棠瑜，翟春枝便笑得灿烂，“一起来喝酒啊。”

棠瑜还没忘记她‘欠’着的一百二十两，她摇摇头果断地拒绝。

“春枝，明日就要参加玉宣门的考核，若是喝醉怎么办？”

翟春枝窗户翻进来，她一脸不可置信，“喝醉？我怎么可能喝醉！”

棠瑜将瓶子重新放进柜中，随后朝翟春枝走去，她突然想到春枝反常的原因。

“那是因为担心明日吗？”

“怎么可能担心……”翟春枝冷笑，可瞧见棠瑜面上清浅的笑，她声音又减弱，“就那么一点担心吧。你就不担心？”

棠瑜在翟春枝身边坐下，“自然是担心。连我们需要通过什么都不知道……”

“我这几日打听到了消息，你给我这么多我就告诉你。”翟春枝凑到棠瑜耳边，朝她晃了晃手掌。

棠瑜为难地看着春枝，随后试探地报出数字，“五十两？”

“是五百两。”翟春枝扬着头道。

棠瑜彻底瞪大双眼，她将翟春枝的手压下来，“春枝，你对银子有了解吗？”

“怎么不了解，每次臭老头买酒就能花完全部的银子。”

还不等棠瑜朝她解释五百两有多么可怕，翟春枝摆摆手道：“我直接告诉你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他们说……”

棠瑜认真地听翟春枝说完，然而听完她再次目瞪口呆，“有点奇怪吧？”

她本来以为是降伏邪魔之类，可翟春枝告诉她其中一关是需要徒手抓住两只老虎。

“反正明日就知道了。作为我告诉你的回报，你今晚陪我睡一觉。”说着，翟春枝便拖着棠瑜朝床走去。

棠瑜奋力挣扎，她要是今晚同春枝睡在一起，她又会窥见春枝的记忆，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春枝，我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起。”

翟春枝脚步顿住，她松开棠瑜，“那这样吧，打地铺，我睡在地上。”

棠瑜轻轻叹气，就算春枝睡地上，她也能闻见她的气息啊。

她最终妥协道：“一起睡床上吧。”

翟春枝瞬间兴奋起来，她连忙扑到床上，拍拍旁边的位置，“快来吧，阿瑜。”

临睡前，棠瑜模模糊糊地听见春枝说话，“你的灵魂怎么少了……”

灵魂？她的什么灵魂……可是棠瑜实在太困，来不及细想便进入了梦境。

又是一片漆黑的空间，棠瑜知道她进入春枝的记忆中了。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可是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也没有瞧见任何景象。

整个世界都是黑的……棠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直到某刻身后传来一丝光亮，棠瑜缓缓地转身看去，然而瞧见的那一幕却让她愣在原地。

春枝……

棠瑜醒来的时候翟春枝正在疯狂摇她肩膀，“快点起来，准备去玉宣门前厅。”

棠瑜恍惚地从床上起来，每次窥见记忆，她整个人都会感到疲倦。

在昨晚的梦中，棠瑜认识到三百年后的一种可怕生物。或许都不该叫它生物，它是没有生命的……

那种可怕的东西被称为尸鬼。

在人的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喂入不死鬼的鲜血，人便会变成尸鬼。而若将尸鬼的血液喂给正常人，正常人也会便成尸鬼。

尸鬼没有生命，没有自己的意识。它们以脑子为食，因此会无止尽地杀人，被视为杀戮的工具。

想要杀死尸鬼，只需要将尸体烧掉。

收养春枝的那个和尚，在变为尸鬼的前一刻，被春枝亲手杀死。

而昨夜，正好是他死去的第七日……

棠瑜将冷水打在自己脸上，强迫自己清醒几分。可还不等她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翟春枝便拉着她朝前厅跑去。

春枝面上神情十分兴奋，如果没有那场梦，棠瑜根本察觉不到怪异。因为春枝她……是棠瑜见过最热情的人。

来到前厅，棠瑜被里面密密麻麻的人惊住。

“好多脑袋……”翟春枝也在棠瑜身边惊呼，她甚至踮起脚想要看清最前面是哪些人。

翟春枝悄声问棠瑜，“你说这些人能徒手抓住两只老虎吗？”

棠瑜沉默几瞬，“可能也没那么多老虎可抓吧……”

“请大家安静。”

棠瑜并没有久等，很快便有人出来告诉她们需要做些什么。

“我们会将大家带入一片山林内，大家需要做的是，三日内离山返回玉宣门。”听见堂内喧哗起来，那人拍拍桌案，“我们会给大家一支烟雾斗。若是中途坚持不下去，便可释放烟雾，会有伏鬼师将你们带出去。但同样，释放烟雾也意味着弃权。弃权者将喝下特制的药水遗忘玉宣门的来路。”

“要求便是这些，望大家都平安归来！”

棠瑜跟着人潮往前走。她心中有些不安，要在三日内离山回到玉宣门，她们还没有食物，需要自己在山林中寻找食物……

而翟春枝此时凑到棠瑜耳边，“一座山内能容下那么多只老虎吗？”

棠瑜无奈地看向翟春枝，她正想开口解释。然而瞧见春枝的眼睛，她忽然反应过来，春枝在用她的方式让她放松心情。

棠瑜眉眼轻弯，“大概能吧。”

一走进山林，棠瑜的视线便被一片浓厚的雾气覆盖。她甚至连前方的路都瞧不清，只能看着脚下慢慢地走。

“春枝，要注意脚下。”棠瑜在山林中长大，知道如此雾气时最是容易摔入坑中或是小断崖。

然而过了许久，棠瑜都没有听见翟春枝的声音。

“春枝，春枝你在哪里？”棠瑜四周环视，可是什么都瞧不见，“春枝！”

棠瑜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林中回荡，可是她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果然没有那般简单，棠瑜拾了一节树枝探路。她摸了摸别在腰间的烟雾斗，前方的路可能比她想得还要艰险。

棠瑜已经走了许久，眼前仍然是浓厚的雾。她扯下裙摆的一角，将它绑在一旁的树干上，随后朝某一个方向走去。又不知过了多久，棠瑜突然停下脚步。她盯着树上飘扬的布料，她方才便来过这个地方。

于是棠瑜又朝着方才的反方向走。然而绕了一圈，棠瑜又回到原地。她必须承认，她在浓雾里迷路了……

棠瑜不再随意乱走，反而是待在原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山林，浓雾。

她以往多是在清晨或是傍晚遇见山中起雾，那时的气温都比较低，每次出门阿婆都会提醒她保暖……可现在她并未觉得寒冷，所以这些雾真的是自然而成吗？

棠瑜视线又落到时而飘扬的布料上。风……风会吹来雾。

棠瑜心中有了主意，她取下绑住的布料，朝着它飘起的反方向走去。渐渐地，棠瑜发现雾气变薄，她也终于瞧见山林的边缘，“太好了……”

棠瑜彻底走出山林，随后她转身看去，才发现山林上方被罩着一层薄薄的网。如果她想爬上树看路，想来也是行不通。况且若是真的陷在山林浓雾中，在最高处瞧也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路。

而且她方才好像看见有几棵树在移动……不愧是玉宣门。

棠瑜来不及感叹。如今天色不早，她在迷雾阵中耗了太久，现在得抓紧时间。

夜晚很快降临，整座山都显得格外阴沉，仿佛暗处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棠瑜运气不错，寻见一个可以过夜的山洞，只是洞内有些潮湿，她一直没能生起火。然而夜晚的山内实在寒冷，棠瑜不得不出去寻找干燥的木头和干草。

“食物……”某刻棠瑜突然听见一道阴森的声音在空荡的树林中回响，“食物在哪里……”

棠瑜轻轻放下手中的木柴，捂住唇鼻停在原地。声音是从她的身后传来，而她背后是一棵大树，能暂时掩藏她的身影。

是鬼，是妖，还是邪魔……

“我好饿……”那道声音离棠瑜越来越近，她甚至感觉土地在震动，“我要食物。”

怎么办……棠瑜心脏直跳，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不管是哪一种，她现在都没有办法对付。

“我找到……”

棠瑜突然感觉到左侧传来一股腐烂的恶臭味，她僵硬地转头看去，和一只硕大的、藤黄色的眼球对上。

“食物了……”

棠瑜心脏有一瞬似乎停止跳动，随后她转身便朝右跑去。快跑，快跑……棠瑜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方才匆匆一眼，她已经瞧清那只怪物有多么庞大的身躯。棠瑜疯狂往狭小的地方钻，就连脚踝被残枝划破也没感觉到疼。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棠瑜僵住的大脑终于慢慢转动起来。

鬼、妖怪、不死鬼、沼泽、邪魔、火、符纸……

然而她的脑袋里全是乱糟糟的一片。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棠瑜不敢回头，她努力回想方才瞧见的怪物的模样。怪物身上似乎附着厚厚的尘土岩石，瞧起来坚不可摧，还有两只硕大的、藤黄色的……眼睛！棠瑜想起来了，只有那两只眼睛瞧起来最柔软、可以攻击。

还记得空白书吗，小瑜母亲的遗物。

小瑜和蔺九还处于朋友的探索阶段，珍惜现在的纯情时期[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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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