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乍闻

历经小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菖县。

酉时末,黄昏之际天朗气清,放大的红日渲染满了整片天空。

城门之外,泰山郡郡守邓虞,琅琊郡郡守墨芝等官员立在道旁,早已恭候多时。见那浩浩荡荡的车队总算从远处而来,众人皆郑重其事地望着那华贵马车,一丝不苟。

马车一点点迫近,最终缓缓停下。

“下官琅琊郡守墨芝,参见二殿下!”墨芝深深作揖,率先开口。

紧随其后,其他官员陆续行礼。

祝魏掀开车帘看了眼,慢悠悠道:“免礼吧。”耳畔声音不容忽视,她皱眉问:“城中为何这样嘈杂,有何事发生不成?”

敲锣打鼓的声音穿透力极强,还混有洪亮杂乱的歌声。规模甚大,不像是婚丧嫁娶这种事。

墨芝用袖口拭汗,抬眸小心翼翼道:“回禀殿下,这两日适逢齐地庆典,城中多有游神活动,模仿神明巡游城中大街小巷,日夜不休……下官早已遣人更改了巡游路线,定不会打扰贵人休偃!”

“游神?”祝魏微微瞪大双眼,转头与车内的东方秀对视。

因缘际会啊,这种混乱局面未免太容易藏污纳垢了些。东方秀转了转眼珠,含笑看她,“这还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殿下何不欣赏一番这般热闹景象?”

“然也!”祝魏抬袖掩唇笑了笑,又垂眸俯视着地面的臣子,言笑晏晏,“魏初来乍到,尚且不知当地风俗。二位大人也请上来陪我一道吧,好歹别叫我出了谬误,贻笑大方。”

墨芝与邓虞面面相觑,只得领命,“遵命。”依其所言接连上马车。

祝魏这才收回视线,又吩咐:“城内百姓正其乐融融庆贺呢,何必叫这一帮不识高低的粗莽兵士冲撞到?余下之人不必同行。祝栀、南宫灯,你二人带他们去官署交接,而后便下去修整吧。”

“是!”骑马在旁的二人领命。

*

天色沉下来,黑夜中灯火通明更显繁盛。

城内鼓乐喧天,入目之处皆是乌泱泱的人群,马咽车阗。

宽敞的马车停在路旁一角,窗边的帘帐挂起后更能打破隔阂,令车内之人身临其境般清楚看到外面的盛况。祝魏俯下身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观赏着车厢外的世界,淡然自若。

东方秀优哉游哉饮茶,还十分友善地将自己泡好的茶分享给对面二人,始终笑眯眯的。

二人察言观色,便也顺势欣赏起了外面的巡游。

外面舞步婀娜夸张的仕女们率先走过,而后装扮各异的神仙轮番登场。这些人动作各异,有的站在敞篷马车上,有的被敞篷大轿抬着。他们皆涂脂抹粉,面貌被厚厚的妆容所掩盖,其人身份难辨。

祝魏忽然回头瞥了眼墨芝,“一直都是这些人年年过来扮演同一神祇吗?”

墨芝怔怔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回禀殿下,大多伶人四海为家漂泊他乡,只有时机凑巧时才会在琅琊演出。而考虑到祭典庄重万人狂欢,城中近乎年年都会有人主动来挑一二人物参演,不计酬劳甚至主动捐款。”

“至于今年,更是惊动了泰山郡的秦家公子光临此地,扮作三目火神马王爷游街。”他喝口茶咽下口水,目光捕捉到来人的瞬间忙抬手指了指,“正是外头迎面而来的那人!”

众人齐齐望去。

银花火树,舞榭歌台,扮作华光大帝的男子身穿金甲红袍,仪态万方立于花车上。他一手握着把金枪,另一手端正捧着一块金砖,威风凛凛。衣袍上火焰纹路缭绕,金光熠熠、栩栩如生。

身边簇拥着的人潮皆是尊敬爱戴的炽烈情绪,远处奢华马车上投来的视线却充满了探究意味。车上人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这异样的关注,转过头直直望去。

他目光清明锐利,额头上那枚硕大宝石闪出寒光,有些刺目。

此人颇为倜傥不羁地付之一笑,这才转过头来继续回应着台下热情的百姓。他口中唱了两句戏腔,单手游刃有余地把玩着枪杆,快出残影。最后重重将长枪一砸,又笔挺竖在身前。

台下百姓欢呼喝彩。

祝魏似笑非笑看了眼邓虞,“可是兖州的秦家?”

邓虞察觉不妙,缓缓点头,“正是,这位是秦家的长公子秦鹤。”

“青州派来的官员是从北边而来入了徐州,而后向西前往兖州赴任。他们死在了琅琊,未至泰山郡。”东方秀开门见山问:“这些人又是何时来到此地的?”

邓虞抿唇,略一思索,“秦公子他们刚过来不久,游神活动前四五日抵达徐州境内。而朝廷所派官员死在二十日前。况且两边人马一方向东,一方向西,不可能提前遇上才对。”

祝魏轻笑,垂眸注视着他,“随口问两句罢了。瞧见这位秦公子模样俊朗,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一细想,魏分明与他素未谋面,是幻觉吗?”

邓虞忙看了眼同样满脸狐疑的墨芝。

想了想,他斟酌道:“哈哈,怎会如此呢?这秦公子一贯钟□□会集聚等热闹场合,想来过去也曾去过洛阳吧。殿下您贵人多忘事,眼下既然同在菖县,未必不能聚上一聚啊!”

墨芝作揖,小心翼翼询问:“既如此,明日下官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届时便邀请这位秦公子一同前来?”

“却之不恭,有劳二位郡守大人了。”祝魏以茶代酒,一杯饮尽。

*

时近亥时,狂欢的声音总算消减。

巡游的队伍已经走完,人潮褪去,茶肆酒楼渐渐灭了灯火,只剩零零星星的人们还在闲逛。

“叩叩”

内室的房门被敲响。

“进来吧。”祝魏懒散地躺在榻上闭目休憩。两名侍女为她擦拭头发,不远处数位侍女认真仔细地用香料为她熏香衣物,每件衣物包括玉带皆用不同的香,熏得香气馥郁,有些呛人。

东方秀大步而来。

见来人如此悠闲舒适,他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笑了笑,“华灯初上,公子这便打算歇息了?”

“先生是在说笑?游神都已经结束了,若不睡下又还能去往何处呢?”祝魏睁开双眼望着他,目光如炬。

东方秀坐在席上,“方才我去府衙打探了情况,将涉及本案的卷宗都看了一遍。那些官吏死相凄惨,被开膛破肚,脏器不全。访问搜查许久不见目击者,此事泄密后更是被传作妖魔所为。加之游神近在咫尺,百姓深以为然。”

祝魏挑了挑眉,嗤笑,“妖魔?”

擦好头发,侍女们开始为她涂抹发油,是用郁金香或桂花制成的护发制品,同样香气四溢。

“当地官府查到的东西太少,轻易被人左右了方向。”二人相距不算近,东方秀抬袖掩了掩鼻,仍抵挡不住这阵阵幽香钻入鼻腔。

这祝魏身上总算被各种香气包裹。花香、草木香、香料的香气,甚至她自制的水果气味的香……气息冗杂馥郁,明明都是无攻击性的甜美气息,却因太过强烈与复杂而显得咄咄逼人,仿佛隔着数里都能闻到,令人退避三舍。

“这兖州派了个邓虞,徐州又是墨芝。两边都不愿新来的官员就任,统辖枢纽之地借以辐射整个齐地……如今果真如愿以偿了,却都要推卸责任,蓄意渎职阻挠调查。”

祝魏好整以暇站起身来,随手拿起外衣穿了起来。

这种地方多年来早已构建起坚固的官僚体系,推心置腹互相庇佑。如今遥隔甚远的皇帝想要重新洗牌,空降一个能够力压其他人的清正高官——

……那些惯是作威作福、劣迹斑斑,享受过权利在手好处的当地势力,怎能容许这等分权夺利之举呢?

她固定好腰间玉环,皱着眉想了想,“天高皇帝远,这种偏远之地地方豪族横行。必要时还是得拿人命立威。”

东方秀利落站起,大步靠近,“今夜时机正好。我等初来此地,消息并非人尽皆知。二者,夜半更深,那些惧于鬼神之说的人难免疏忽。公子何不亲自去看看那凄惨可怖的尸骸,比对卷宗?”

“有理。”祝魏配好剑,也给他递了一柄,“走吧,我们得快些行动。”

四下阒然,空气好像凝滞了一瞬。

东方秀接过剑,语气迟疑,“……我们?”

——怎么自己也要去探查情况?他理应是坐镇后方、运筹帷幄的定位吧?才不要去看那些脏污不堪、恶臭难闻的尸体!

“你我足够了。柳邴早已派去拜会城内家族,以玄学之事结交他们。至于祝栀和南宫灯,我派他们去交接印信,紧盯着府兵和城内驻军动向。先生还有何顾虑?”

祝魏歪了歪头,理所应当道:“若真要阻挠我们,带多少随从也无济于事。何况他们才不会这样轻率行事。”

……怎么人人都有差事。到这份上了,东方秀无话可说,蹙眉点头,“呵呵,那走吧。”

*

停尸之地建立在地下阴凉处,夜半时分,格外阴森寂静。

这地方建的粗糙,往日里打扫的也不是多么勤奋,走在路上能看到各种积灰、生出蛛网的角落,腐朽的气息混杂着尸体臭味,令人作呕。

东方秀默默靠近前方举着灯的祝魏,低头嗅了嗅沁人心脾的香味,总算缓解几分恶心感。

祝魏并未注意到他的嫌弃。她专心致志观察着四周环境,紧盯着前方领路的差役和仵作,无暇分心。

走了许久,几人总算抵达。

差役带着他们走到正中间的尸体前,掀开白布,“这是那位赵大人,也是尸体被损毁的最严重的一位。”

祝魏接过仵作记录翻看,低头一一比对。除了胸腹处的巨大伤口,全身上下再无伤处。疮口无血癊,断骨无血晕,伤处苍白,的确是死后才遭到的开膛破腹。此人失去的脏器最多,胃肠心肝肾皆消失无踪。

“已经查过是否中毒?”祝魏瞥了眼仵作。

仵作点头,语气为难,“赵大人脏器缺失的太多,只能确定不是砒霜所致。也并非吸入毒气,血液正常,既无瘀斑亦能凝固,也无什么异常之处。至于其他毒则难以检验……”

祝魏若有所思走着,“其他人呢,可有漏网之鱼能查查看?”

“有两个侍卫胃部还在,我们检查也不见颜色质地异样。”仵作又掀开白布,指了指,“没有毒物残留。”

祝魏举起尸体的手观察指甲,皱眉问:“没有外伤也并非中毒,查不出死因?”

“我等早已将尸骸仔仔细细检查过,全身上下连个怪异的出血点也没有。眼下查出的情况只能是这样了,实在是条件艰辛,不足以断定情况啊!”仵作惶恐跪地。

祝魏轻轻挥手,“起来吧。”

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如影随形的东方秀,无奈道:“总不至于无缘无故掏走脏器。看来要么是中毒,要么是用了什么精巧手段避开仵作查验……譬如用柔软织物将其捂死?”

东方秀道:“恐难再有收获,我等先离开此地吧。”

原本这也不是此行的重头戏,不过是为了眼见为实,故来此地一探究竟。祝魏没有异议,“走吧。”

几人遂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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