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乱我心者

落雨渐歇,晴空初霁,洛阳城中又传出各种热闹声音。

奉常府内。

方才雨势凶猛,淋湿了晾晒在院中通风祛味的陈旧竹简。这会儿雨过天晴,东方秀命仆人再度将东西摆出来,小心翼翼擦拭晒干。

庭院植物丰茂,落雨后空气愈是清新。他犹豫一会儿,索性直接坐在院中读书。

读的多是些时下文人所作策论,以及一本篇幅甚长的游记。近来这本夜游记卷一可谓脍炙人口。书中记录着一地区的风土人情,其中见闻感想无不让人惊叹称奇。

因着作者本人正陷入舆论风暴,加之文笔妙极,此书迅速风靡星夜两国。作者算半个熟人……祝魏前妻,冯妙。

这二人成婚时掀起波澜,和离也让人始料未及。东方秀知晓她离开了洛阳,本以为是承受不住舆论压力而逃避,未曾想倒是去亲眼观览河山美景了。还突破了诗人的局限,长文也写的这么好。

啧啧。东方秀心情微妙翻开书页,很快被内容吸引,全神贯注。

*

良久,天色渐暗。

一侍从前来传报,“禀告大人,前院传二公子前来府中拜访。马车已经驶入侧门了。”

东方秀迅速回过神来。

“倒一壶葡萄酒,也带点桃子和点心上来。”他缓缓放下游记,想了想,又将它掩藏在一摞书卷的最底下,正襟危坐,“将这堆书原封不动搬回室内。”

“是!”

安排妥善,东方秀起身走向院门处等候,与从外头进来的祝魏恰巧相迎。

“参见殿下。”他恭敬作揖。

祝魏抬手阻拦,浅淡一笑,“何须多礼?你我私下相见便是至密友人,先生莫要同我生分了。”

“谢殿下。”东方秀直起身,指引,“秀已令人准备酒水,您先请坐。”

祝魏莞尔,大步向前走去。

*

室内幽静温馨,烛火明亮,轻微摇曳。两个小桌拼到一起,二人面对面而坐。

很快,侍女们端着漆壶酒樽、新鲜桃子和点心前来,将桌面摆满后又有序离开。

东方秀拎起漆壶为她倒酒,“陛下赏赐了些葡萄酒,味道酸甜香气馥郁,想来殿下会喜欢。”他放下漆器,握着酒樽平稳递去对面。

祝魏接过酒樽,微微嗅了嗅,眼睛一亮,“的确香!”又抿了口,“有点涩,尚可。这是好东西呀,西域那里酿的酒有很多魏都不喜欢,今日这酒味道倒是不错。谢过先生啦。”

“殿下满意便好。离开时我让人在马车上放一陶坛酒。”东方秀抬眸,“您一贯忙碌,想必今日仓促来此亦有要事相商。殿下直言。”

祝魏放下酒樽,与之目光相迎,“小事而已。主要是想来见见您。左右今日闲暇……不妨由您猜猜看,适才魏去见了谁?”

屋外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落雨声不绝如缕。

东方秀勾唇,略一思索,又端详她的神态。

“那臣下冒犯了。”他一手虚握抵在下唇前,“臣观之,殿下神色舒缓、眉梢微扬,想来心中轻畅,必是有好事发生。听闻那盗酒案的贼首已然伏诛,莫非殿下从他口中翘出了有用线索,先前去见了什么关键人物?”

祝魏波澜不惊,手指轻叩了下桌面,“错。再来。”

东方秀不动声色瞥了眼不远处的书案,又道:“请容臣下失礼,听闻蔺夫人产后卧病在床,久久不愈,殿下重金求索天下名医时日已久。莫非终有所获?”

祝魏摇头,一手扶额,“拙荆抱恙月余,如今连公羊都束手无策,何况他人?”

“臣下冒昧!”东方秀蹙眉,这下也犯了难,“这,恕秀蒙昧,还请明示。”

祝魏义正辞严:“先生这是认输了?若是如此,那您便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才行。”

“……殿下还真是,善于见缝插针。”东方秀无语,并未拒绝,“好罢,您说。”

祝魏轻笑,指了指窗外滂沱大雨,“先生瞧瞧这天气,若执意要出行必是满身狼狈。既如此今夜魏便不回去了,你我同榻而眠,可好?”

屋外的雨声骤然清晰,潮湿的空气也好似登时涌入。

这要求出乎意料。东方秀惊讶地张了张口,眼波流转,规矩道:“恐怕不妥。殿下金枝玉叶,怎好如此委屈与我同榻?秀自是要收拾出最好的房间供您一人休憩。”

“不要。”祝魏挑眉,质问:“分明是先生自己渴求之事,如今魏大发慈悲特意上门来助您还愿,您怎么还这般欲拒还迎?还是说那日您蒙骗了我,嗯?”

东方秀眉头一跳,忙拱手:“臣下岂敢。只是那夜乃是情之所至时的糊涂之言,如今神志清明便要顾念君臣有别,秀不可逾矩。”

祝魏眯了眯眼,“一而再表明抗拒,吐露拒绝之语才是逾矩。”

“不许多说。尊下再做推辞便显得惺惺作态了。何况这是要求、是命令,您既已应允岂能反悔?”她一杯饮尽,面无表情将酒樽高高举起,“再来一杯。”

东方秀无奈抬眸,起身走过去接过酒樽,“遵命。”

*

屋外风雨大作,偶尔有闪电划过。

沐浴后祝魏快步返回,负责给她擦干头发的几个侍女在后面断断续续跟着。东方秀坐在书案前阅读,放下竹简望着她,语气关切:“雨水不断寒气难防,殿下莫要任性,早点收拾好小心风寒。”

祝魏不甚在意,慢悠悠走过来坐下,侧目回望,“就在这儿吧。”她又姿态俨然瞥了眼面前人,语气不明,“可有打扰到先生?”

“是!”侍女们凑了过来。

“……殿下这是怨我了。”东方秀眉头微皱,手指捏着竹简摩挲,浅浅喟叹,“秀怎敢与您疏离呢?只是尊重过甚,不愿破坏这份尊卑秩序。若您甘愿与吾同眠,在下心中唯有荣幸、唯有欣喜。”

祝魏轻哼一声,笑吟吟,“先生多虑了。魏只是想看看您在读什么书罢了。”说着,她从那堆书简里取出一卷摊开,特意叮嘱一番:“吾也要潜心阅读了,您可别打扰我。”

东方秀不置可否,见她一副正经模样,遂也垂眸安静阅读。

室内有许多灯,烛光呈暖黄色。对面人身上有种种馥郁香气,此刻来势汹汹地四处弥漫着。

……说起来,此人来时就连沐浴之物都准备好了,难怪顺理成章提出要求,不容他拒绝。想来那夜被他猝不及防的话给惊到,耿耿于怀揣度愈深,此番做足了准备必要打消他的疑虑。

东方秀收起杂思,正欲专注研读时,对面人突然开口了。

“先生,这里是什么意思?”

祝魏将自己的书卷递过去,抬眸直勾勾看他,状似无辜:“魏看不懂,先生讲给我听!”

东方秀一怔,接过竹简忙认真看了眼,狐疑看她,“……殿下当真不知?五年前在司吾时,秀曾为您仔细讲过这部分内容。”若旁人如此遗忘倒是正常,可那是祝魏,他不信祝魏会忘。

“是吗?间隔太久,反正吾已经记不太清了。”祝魏蹙眉移开视线,夸张叹口气,“恳请先生再仔细为我讲述一番吧。周文王周武王什么的,将保训从头到尾仔细讲讲!”

——嗯,假的。

东方秀抽抽嘴角,只得道:“殿下如此,秀只好从命。舜测阴阳之物,咸顺不逆,得中道。中道者,正道也。为遵循天地自然规律之道,和谐之道、中庸之道,不拘泥于是非黑白,譬如五行八卦,阴阳调和轮转,日月更迭潮汐涨落,为君子所能秉持……”

耳畔声音不断,祝魏淡定瞥他一眼,默默查看起了桌上的其他书卷。

当年她最烦的就是这种文绉绉乱糟糟的篇幅,听得人昏昏欲睡。未曾想今夜不顺,随手一拿竟拿了本这个……她才不要看。可对面人倒是专注,哼,那她自然要打扰他了。

“……最终尧舜禅位,成一佳话。”

东方秀平复呼吸,总算把这部分简略讲完。在不断跳跃内容、甚至讲了些莫名其妙的部分,却不见对面人质疑时,他便已经注意到祝魏明目张胆的小动作。

祝魏晃了晃手上书本,弯了弯眼,先发制人:“好巧啊先生,这本书您也看了?”

“啊,殿下也知道?”东方秀有些意外。

“是。”祝魏随手翻开几页,轻松平静:“写的很好。我素来不爱读诗,但这本游记却十分精彩吸睛。甫一翻开,便让人忍不住沉下心来彻底读完。”

东方秀注视着她,释然浅笑,“是我狭隘了。原以为您会挂怀私事,是以先前有意隐瞒。却忘了殿下一贯爱才惜才,潇洒倜傥,不是会沉溺于过去是非的人。”

“呵呵,非也。这只是一时的评断。”祝魏勾唇,话锋一转,“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们快睡啊。吾还未向您坦白此前见过谁呢。这可是大事。”

她起身走向床榻,侧过头古怪一笑,“何其凑巧,外头下着雨,正是适合讲鬼故事的场合!”

东方秀收拾好书卷,起身跟上。

*

床榻不算宽广,却也足以让两个高大的人抵着肩膀正面躺着睡。

一路走来,其他灯盏一一熄灭,只留下床边两盏烛灯照明。室内骤然变得暗蒙蒙一片,迷离模糊,令人悚然的冷意无缘无故冒出。

两个人缄默站在床前。

到这份上了,东方秀微微有点紧张。

——现在祝魏为了证明她绝非身怀秘密,而主动与他同床共枕;而他为了保命,需要假装未识破这一皇室秘辛,只是在同一个要与人同榻而眠来证明关系匪浅的矜贵殿下胡闹着睡一夜。

他状似无意瞥了眼身旁,惊得后退半步。

……祝魏已将开始脱衣服了。她动作流畅地解开玉带取下玉坠,脱掉直裾,坐下开始脱鞋袜,而后一眨眼功夫钻进了被子里。

她平躺着,身体被被褥盖住只露出头。祝魏抬眸看向他,催促:“快点吧先生,该熄灯了。”

东方秀没吭声,效仿她速战速决。

*

落雨不停,室内漆黑。窗畔透出的光相当黯淡,唯有偶尔闪电时才会照亮一瞬。

衣着单薄的祝魏近在咫尺。她身上咄咄逼人的香气像沼泽像深海,从中钻出道道绳索,纠缠着近乎要将他吞噬其中。诱惑者,蜜糖也,砒霜也。东方秀头脑清醒异常,理智压制住全盘杂念。

……然诱惑层出不穷。

祝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好似轻飘飘的湿漉水雾。距离太近了,他能感知到耳畔传来的潮热温度。

“白日里魏见到了清延。”她浅浅叹口气,抱怨:“原以为他长大了,可没谈两句话,却又暴露了幼稚的地方。他还是那般烦人,对我又狠心、又狠不下心,哼,真是可笑。”

东方秀忽然间注意到了她的语速。

其实她一贯如此,唤人名字时速度稍慢,好像打断一瞬、又好像拐了个幅度不大的弯,似是在多情地品味那几个字一般,有点暧昧有点柔和,像水中涟漪。

“你有在听吗,先生?”祝魏不满地轻轻推了他一下。

东方秀缓过神来,扯谎,“抱歉,是臣下一时困倦。”

……坏了,真是坏了!是因为距离太近了?还是因为衣衫单薄同在床上?为何氛围如此不可避免的引人遐思?白日里闻着正常甚至发腻的香气,为何变得如此诱惑?连她说人坏话,自己也感觉大事不妙了!

东方秀咬咬牙,脑海里劝解自己。

——首先,古往今来,若一男一女同在床上且这二人并非亲人,那么无论是故事还是现实里都会牵扯到情事。床就像一个色I情符号,这是一种非常正常的联想。

二者,一个正常男子不可能没有需求。只是他一贯极为克制禁欲,主动阻断异性靠近,遂能遏制。然无独有偶,现在一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就在身旁……难度骤升。

三者,三、三者——

变故横生。

祝魏一下子靠过来,俯在他身上双手扼住他的脖颈,并未用力。她阴沉着脸威胁:“汝今夜已是第三次忽略我了!东方秀,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如若不然,哼,今夜汝休想安眠!”

东方秀抬手利落拨开她的双手,翻过身背对着她。

他喘口气,解释道:“太热了,殿下。太热了。”

他心跳如擂,离远点后好像清醒了些许,“时值夏季,外头下着雨屋里便闷热难耐。秀忍受不了这些热意,若不离您远些,臣真该考虑再脱层衣服了!”

“……原是这样。”再脱就没衣服了。祝魏有点尴尬地躺了回去,语气闷闷:“可我们说好了要讲白日之事的。一到床上先生便半句话也不听了,魏不免心急。”

东方秀冷静下来,语气微妙回应:“人的冷热喜恶不尽相同。秀怕热,而殿下似乎怕冷,非但不觉闷热,反倒被子盖的那么高还要将襟口拢得极紧,若非秋冬初春,秀是断不会这样入睡的。”

“魏,的确有些畏寒。”祝魏在黑暗里白他一眼,完全哑了火。

麻烦解决,欲念消退。东方秀心平气和:“夜还很长,殿下可以谈正事了。”

祝魏微恼,还是慢吞吞与他诉说了。

下面两章是小猫ver[加油]

马上就是太子ver啦[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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