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齐地轶闻

“殿下相信神鬼之说吗?”

宋翩郑重其事询问。

室内布置典雅气派,香烟袅袅,花草名贵。

祝衡打量他,促狭一笑,“阁下大费周章来到我这儿,却是要与我探讨鬼神?”

“对,这正是某的目的。”宋翩姿态坦然,笃定:“只是见到殿下,某便知您是那位命定之人。”

祝衡瞥了眼身边的公羊莲,语气玩味,“哦?如何看出的?年前您当街作文章抨击衡的二兄,闹得沸沸扬扬。莫非那时,瞧见的命定之人却是她?”

“殿下的左耳之上有一颗红痣,让人能轻易注意到的痣。”宋翩一顿,“而魏公子唇左下位置也有颗小痣……是以令吾产生误判。”

祝衡轻嗤一声,“你连位置也不知?若我再告诉你父皇左眼下四白穴也有颗痣呢?先生还要换人吗?”

宋翩摇头,“年龄,以及更重要的部分都不符合。”

他抬眸,“殿下可曾听闻齐地轶闻?”

“太多。阁下直说。”祝衡勾唇笑。

宋翩抿口水,“两百年前,秦皇求长生,令徐市从蓬莱仙山带回来过一枚仙丹。然昔日秦皇梦弑海神令神明怒,是以海神不欲令之将丹药带回去。船行至东海海域那日狂风大作,船舶沉海,丹药被一条鱼趁机吞掉化成了妖。”

“秦皇震怒,遂在齐地布下天罗地网搜寻。”他眼波流转,“宋氏家族祖先帮助那鱼妖躲避搜寻,又以香火信仰供奉它。于是鱼妖庇护我们,成了我们的守护神。”

“后来王朝更迭天下大乱,星夜相争,鱼妖造出一片与世隔离之地助祖先躲避灾祸,自身也因法力耗尽转世投胎了。但因功德圆满,据说百年后会成为一位王公贵族,生来不凡,一路顺畅过完一生。”

祝衡眉梢微扬,“这么久远的故事呀?仲修可曾听闻?”

“不曾。”公羊莲语气淡淡。

宋翩掀起眼帘,笑容极浅,“这则轶闻传播范围狭隘,亦是宋氏有意隐蔽。如今老家主年迈,临终前最后遗愿便是见神子之姿。为了寻找守护神,宋家执意派人前来洛都寻找。而您,是当世最为符合的那位命运之子。”

“哦,这样啊。所以尔欲带我回渤海?”祝衡眯了眯眼,漫不经心蜷缩在榻上把玩头发,“真是孝子,衡好钦佩。”

他摇头,“可惜路途太远了,衡不欲长途跋涉。何况何必面见?对了,公羊善画作,要不让他为我作幅画,阁下带回去也算全了孝心?”

宋翩为难,正欲再言。

祝衡不虞抬手,“吾已是仁至义尽。送客!”

*

宋翩孤身骑马,朝着洛阳城外的山林而去。

森冷的地界野草疯长。一路至尽头无路可行处,他拴好马,步行向着山腰处山洞而去。

石壁盏盏火把燃烧,将洞内勉强照亮。洞中寒潭清凄,水底呈幽冷蓝绿色,如梦似幻。

“叔父,家族那里又来了信,请您过目。”洞穴深处,令狐染只戴面纱缓缓走来。她行礼问安,从侍女手上取过信件,跪地双手抬高至头顶递去。

宋翩接过信查看后面色更糟。他疲惫走向石桌,闭目不语。

令狐染担忧看他,移步上前坐在他对面,怯生生提议:“若是夜国那些王族公子不能使用,我们还能再去寻容太子前来。仪式未必只能在一处举行,关键的只有血料。”

宋翩慢慢看向她,斩钉截铁摇头:“这些家伙都是人精。他那是搪塞,染儿怎可信以为真呢?”

“是、是小侄糊涂……”令狐染泫然欲泣,用帕子拭泪不语。

宋翩没空安慰她,脑海里不免回忆起昔年的画面。

*

寒风凛冽,山洞幽暗,十数人聚集于此。

“长生不老的诱惑,谁能拒绝?”

沈容咋舌,喜出望外:“父皇言昱德有大才,孤早有期待,却也未能料到足下是如此能言善辩,竟是连那位高权重的司徒大人也能劝动!”

宋翩波澜不惊作揖,“此乃意外之喜,托殿下的福。越是失意者越是渴求神灵,裴光这种人倒是容易劝来。这楚拘因衰老而渴求长生,是以轻易倒戈。”

沈容莞尔,浅浅喟叹,“只可惜未能见他一面。”

“原是约好了楚大人来此与您一聚的。只是夜国祭水提前,为避嫌,还是不要让他擅自走动为好。”宋翩神色淡漠观察他,“殿下,时辰将至。你是否准备妥当?”

沈容回看他,弯眼笑,“孤之诚意昭然,昱德何须忧心?足下既助我们破坏祭水,孤此番深入北夜又岂会不全权配合呢?要容做些什么,昱德只管说。”

“谢殿下。”

宋翩招手,几人很快布置好石桌。铜盆盛满了寒潭之水,宋翩摆放圭璋,又烧毁符纸扔入其中,水面泛着绮丽蓝光。他直直盯着沈容的手,“殿下,您的指尖血。”

沈容划破手指,血液滴入。

“说起来,如何才是真正的命运之子呢?”他笑着问。

宋翩目视水面,“盆中之水将会成殷红色。浇枯植,则枯木逢春。”

沈容拍拍胸口,笑着附和:“如此神奇?”

他年轻自不信鬼神,不过是乐意与之合作牟利罢了。如真让宋翩如了愿,那可不好。只是如今看来,这伙魔怔之人所求的神迹是匪夷所思、不能实现的。他如释重负。

然霎时间,水面陡然开始翻涌,沸腾般咕噜咕噜冒泡。

沈容大骇,只见那水面竟是渐渐显露出点点紫色,周围人屏息,眼冒绿光般望向他。他发觉不对,一脚踹翻面前桌案,鼻子里发出一声嗤,“你这是来给孤变戏法的?看来孤不能令尔如愿,宋先生。”

宋翩目光骤冷,“殿下这是要言而无信了?尚未过河呢。”

“非也,非也。”沈容扬起一抹笑,“只是近乡情怯,孤适才心烦意乱一时不慎才破坏了这仪式。昱德勿怪我!说起来,听闻这北夜皇室有两位天纵之才,昱德可试过他们?”

宋翩摇头。

“哈哈,哈,想来秦时我等蛮夷还在草原上呢,只知肆意骑射,哪懂什么中原文化?如是齐地的神祇要轮回转生,也合该选自家血脉。”沈容望向那铜盆,道:“先前失误容愧疚万分,不妨由孤来打水好了,也算作赔罪?”

宋翩与他目光相迎,沈容眨眨眼,笑意愈深。

“罢了,已过吉时。”宋翩黑着脸,勾唇,“不妨改日再试一番。翩观殿下之姿英伟,想来极大可能为那神灵转世。届时,还望容太子做足准备。”

沈容忙拱手作揖,笑容灿烂,“自然!”

*

然后沈容用最快速度逃回了南星。

宋翩叹口气。

……想来还是得从祝家人下手。可祝魏有器量有才德,她的味道足够让他喜欢。他看着顺眼,他不想下手,他想遵从自己的心。可祝衡又是个铜墙铁壁的真天才,实在难以接近,更何谈诱骗?

难呐。

*

奉青廿三年,秋,十月。

有好消息传来,天大的好消息。宋翩望着信纸笑,乐的拍案。

令狐染诧异看他,“叔父?发生了何事?”一贯不苟言笑的人,怎会笑成这样?

“那些老东西死了一个。”宋翩并无顾忌,厌恶至极,“有了更美味的补品,想来他们忙着修炼呢。没人督促,你我也便不必管此事了。”

“天……”令狐染恶心的捂嘴,又流下泪。

*

在他去找祝衡之前,祝衡反过来先来找他了。

廿四年夏,平凡不过的一日。宋翩上半日去太学教书,下半日又处理完政务,一日行程结束。

近一年前,祝魏触怒皇帝被贬去了司吾,连同那位旷世才子一起。如今洛阳城中,已经鲜少能听到关于这二人的话题了。而那位天才的衡公子,则是风光无限,飞龙在天。

黄昏,宁静。

宋翩颇为闲适的漫步在洛阳街头,聆听市井百姓的声音,感受人间烟火。

他是诗人,善作文笔犀利的诗文,可以执笔痛批丑恶现象,也能为国为民贡献才智。如今诗坛五子中两个南星诗人皆已老死,余下三个里那两个是人尽皆知的天才。这样想,他也可以有点骄傲的吧……虽然是以凡才的身份。

街头小摊的面食滋味也不错。他安静享受自由的时光。

——直到一辆马车停在摊前。

车上人掀开车帘,窗中露出半张脸,“衡想邀您一聚。且上车吧,宋先生。”

宋翩困惑,放下筷子,“殿下要邀请我?恕翩蒙昧,是何缘故?”

“城外有一寒潭景观别致,先生风雅,想来会喜欢的。”祝衡只是笑,那双杏眸好似看透了一切。

宋翩惴惴上了马车。

*

山洞阒然。

“你想害我对吧?”祝衡蹲在潭水边,将手伸入其中胡乱拨动。他随意感慨:“好凉的水。”

宋翩如鲠在喉,“某岂敢生出悖逆之心?望殿下慎言!”

祝衡转头乜他一眼,“衡早已命人去调查过了,有关齐地宋家的一切,吾已洞悉。”

“殿下何意?宋氏忠君爱国,不知何错之有?”宋翩冷静。

祝衡似笑非笑看他,“其实衡什么也查不到。竟会如此……昱德告诉我,宋氏是如何做到的?人之将死若求鬼神为的会是什么……这样谨慎遮掩。而且这几年过去,怎的还没死?况我观足下不够忠孝,不见半分为父悲戚神色。”

宋翩勾唇,义正辞严:“若时刻懊丧,反倒是惺惺作态。加之天子脚下,某又岂能分不清公与私,令陛下不快呢?”

“是吗?”祝衡站起身,“可是衡怎么看,宋氏的守护神都是邪神。卿欲求索的命运之子,莫不是邪神的养分?如是现在令人查抄了宋家……想来会看到很多叫人大跌眼镜的奇观吧?”

他笑着逼近,“猜猜,此时此刻,仲修身在何处?”

宋翩噤若寒蝉。

“你们这些人啊……所以我为何执着于置之局外,还不是厌倦了和笨蛋比心机。若衡不能一眼看穿,那真是白活了。”祝衡扇了扇鼻前,拧紧眉头,“仲修传书过来,告诉我那些人好臭。无论是面貌体态还是其他都透着古怪。”

宋翩垂眸看着他,“殿下想要的是什么?”

“别急。”

祝衡歪了歪头,“我观你心不诚,想来也不是真情实意欲为那些老东西找人。既是糊弄交差,交的是什么也无所谓吧?现在你不也可以得偿所愿吗?用我阿兄的命去交差啊。”

“告诉我你的计划,由我来帮你完善。”他目光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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