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洛成霜

家族为洛成霜谋求了一桩婚事。

养在深闺十数年,她通晓礼仪,琴棋书画、针织女红皆是技艺卓绝,在洛阳城无数妙龄女子之中,也算负有美名。是故适逢良机,父亲并未历经多少艰辛,便向陛下求得了这赐婚的旨意。

要嫁的人是皇帝的儿子,长她五岁的祝武公子。

在议论亲事前,洛成霜便率先听到了此人的事迹……听的是他与旁人间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这自然不算好的印象,尤其是知晓了她将作为那人新妇时。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却不多么复杂,三言两语便能道清。

无非是武公子与那宗正大人的长女季姝情投意合、两小无猜,然而待到谈婚论嫁的年岁,却突兀地被颇为受宠的同母弟弟祝泱截了胡。半年前皇帝赐婚,季小姐与诨麓王成了亲,如今早已嫁作他人妇。

年龄不过十七岁,洛成霜自然幻想过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的爱情。

未曾想轮到自己时,唯有这般冰冷的现实。洛家所求乃是皇权利益,看重的是祝奉辞的无限前途。家族权威不容忤逆,她敢抗议反驳,迎来的则是打骂。

昔日刻意维持的和谐轻易被摧毁。洛成霜又想起了幼年时与兄弟争夺一块玉佩的情景。

那日天光明媚,父亲打了她一巴掌,安抚状将玉珏给到了哥哥手中。没有说法,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冷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夜里母亲过来抱着她安抚,又认认真真叮嘱她不要和男孩们争。

轻飘飘的宠爱原来是镜花水月。她曾经以为自己和家里的兄弟们待遇不会有什么差异,此刻清醒了。往后便也不敢肖想额外的权利,安分守己,只愿有朝一日逃脱牢笼。

洛成霜被禁锢在了院中。

夜深而冷,她抹了抹泪,自己安慰自己,然后孤零零等待着来日嫁到祝武府中。

*

锣鼓喧天,规模盛大隆重,红绸铺满了长长的道路,蔚为壮观。

祝武似乎已经走出了过去情伤,事事周全准备、礼数规矩完备,贵重的聘礼以及从未怠慢的态度都令人吃惊,他对她的态度格外的好。

直到成亲那日,洛成霜仍是晕乎乎的,稀里糊涂地就上了花轿。

坐在轿中心乱如麻,对前路的担忧、微妙的解脱感以及掩不住的欢欣雀跃来回徘徊……她很迷茫。

——这会是对的人吗?

这段时间,家中的母亲和姊妹都在为她道喜,由衷感慨她终于走向了幸福,泪水涟涟哽咽着说着劝着,告诉她许多亲身经历的道理,笑意却也一直未收敛……姿态令人动容。

她希望自己会所托非人,会是幸福的。

*

花轿停下了。

洛成霜抿了抿唇,隔着盖头布,只能摸着轿撵小心翼翼向前摸索。然掀开帘子后,下一步她的手便不知该摸到哪里了。胡乱在空中勾了两下,而后猝不及防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

“你只管跟着我走。”

这是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低沉,或许是好听的,所以听到后洛成霜耳尖发烫,一时间头脑空白,无措起来。

祝武伸长手臂将她揽在怀里,另一手握着她的手,武将的强健有力身体足以帮助怀中轻飘飘偶尔想倒下的人走得稳稳当当,一步一步走向室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毕,祝武又牵起她的手,向着后院无人处而去。

盖头掩盖着她的面容使她视野受阻,却又给了想要逃避的她一些无形的支持。洛成霜沉默着,又乖顺地依照身边人的指引一步步行动,从无差池。

直到进入婚房,直到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像一具人偶般循规蹈矩、随之而动。

……然而有人却不这样。

按照礼仪,这时候祝武应当离开,去前面婚礼场所与其他人觥筹交错,徒留新娘一个人孤零零坐一天,然后忍饥挨饿守在空闺,等待醉醺醺的新郎直到夜间才返回屋内,她再贡献身体取悦他。

祝武没有离开,而是双手抱胸好整以暇打量着自己的新娘。

“你怎么不说话?”他有些好奇,笑着打趣:“理理我吧,这可没有僭越哪条规矩!”

洛成霜懵了,隔着盖头慌乱地眨眼。憋了好半天,她给出个相当能冷场的尴尬回复:“还、还没到时间。”发出的声音其实很小,因为太久没说话又紧张所以有点哑住嗓子。

祝武笑出了声。

他当即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将那盖头揭开丢到床榻。然后毫无意外地迎上了一双如受惊小鹿般水光潋滟的眸子,甚至洛成霜还颇为僵硬地抬起手臂毫无作用地挡了挡。

洛成霜嘴巴微张,抬眸用上目线看他,模样无辜惹人怜。

“殿、殿下,这不合规矩的呀……还没到晚上呢。”她只得弱弱道:“若您不去前边宴请宾客……恐遭人非议。”母亲说要当好贤惠妻子,要懂事为夫君着想,否则会被骂不够贤德。

祝武扬了扬眉,自始至终视线没从她身上移开,“哼,那便叫他们去参我,快点跑着去!在洛都闲了几个月我正无聊呢,谁怕他们?”

说话间,他弯下身子一把将人揽着膝弯和后背抱起,相当轻松地掂了掂重量,又一路将人抱到了桌案处才放下。

“殿下何意?”洛成霜落地后站稳了身子,仰起头怔怔看他。

祝武自个儿大大咧咧坐下,又轻轻拍了拍桌案,笑眯眯看着她道:“来用膳啊!”对面人瞪大双眼,他笑得更欢,“我听说女子出嫁这一整日间,都没什么吃点东西的机会。你不饿吗?”

洛成霜眉头微蹙,还是十分不安。她斟酌言辞,试探道:“的确有些饿,但妾身还能忍。况且呢,殿下当真不能留在这里啊……宾客皆是洛都中的朝臣,岂能置于一旁不管不顾?”

“既然饿便坐下来!”祝武随意摆摆手,挑眉看她,并无怒容。

他语气认真,似乎当真要教她一番道理:“霜儿,我往后这样唤你?总之你嫁过来就无需操心那些事。我不愿受世俗规矩拘束墨守成规,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亦懂得交际之法,有点手段。我的名声不会被区区小事左右,往后你也不会。”

“今日既然是你我二人的婚礼,我便不愿将你撂到一旁和旁人喝酒。难道往后没有宴会?难道那些人今日过后就死了?可婚宴只有这一次,为何要怠慢你留你独守空闺?有点可笑了吧,莫非这是什么下马威不成?”

祝武姿态肆意抬眸瞧着她。他说起话来其实是有些刻薄、咄咄逼人的,只是对象不是她,所以洛成霜不感觉惊惧,反而有些暖意汩汩流淌于心,她不知所措,乖乖坐在了席上。

“霜儿,这才对。”祝武这才满意,左右看两眼,才得意地低声道:“待会儿上来的山珍海味,可都是我在外征战时偶然发现的。皇宫里都没有呢,我们悄悄吃!”

洛成霜看向他,不知不觉间红了脸,重重点了点头,“嗯!”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好像真的获得了幸福。

*

洛成霜进入了一段异常幸福,如梦似幻的时期。

这个夫君祝武,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容貌俊朗、温文尔雅……待她很好。此人不似一般男子那样凶厉,自以为是的要对妻子树立绝对权威。相反,是个有趣跳脱,会换位思考的潇洒人物。

爱一个人便担心他并非独独爱自己。

洛成霜忧心季姝之事,于是祝武笑容爽朗,捧着她的脸直白道:“真是痴儿。已然错过,无需回头!何况过去和季姝认识多是幼时友伴之情,岂知什么情爱?真论男女爱意恐怕萌生不到半年,汝何须忌惮?”

洛成霜痴痴看着他,好像放下了几分心,又生出几分不能诉诸的心痛——

他如此决绝,如此不羁。一个不为过去停留的人,那么自己真的能与他谈永远吗?

明明理应释怀,心却被钝痛所伤。洛成霜紧紧依偎在祝武怀中,鱼水交欢,企图用这样过甚的亲密接触留住他,留住一阵风。

*

自成婚那年起,接连发生了许多事。

皇帝崩,继位之人产生了诸多分歧。最终关头,皇帝立祝武为太子,而非那个偏心宠爱数载的祝泱。然而多年来朝臣早已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派,于是二王相争无可避免地爆发了。

战火连天。祝武身着甲胄骑着马,打算离开洛阳亲自率兵打叛军的时候,洛成霜骤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于是乘着马车追上了那离开的军队,激动地、认真地磕磕绊绊诉说着,炽烈万分。

祝武怔住一般,直直看着她,久久无言。

直到身边的盛玄笑着走上前来,不算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盛玄摇了摇纨扇,略作夸张地调侃:“太子殿下,怎么还不走?眼瞅着这天色渐晚……您是要让我们这三万将士都在这儿,继续看你们的恩恩爱爱?”

“嘁,太阳还在头顶挂着呢!你一个留在洛阳处理后方事的管得这么多?”祝武无语地白他一眼。

他用手肘撞了撞盛玄胸膛,揶揄:“我的霜儿是不用留在洛都了。少劳烦季宣一件事……唔,怎么有点不划算呢?”说话间将追来的妻子又抱上了马车。

洛成霜眨眨眼,“殿下?”她有些害怕。难道说了那么多,祝武还是要赶她回去?

祝武与她四目相对,立即无奈解释:“莫要胡思乱想,马车宽敞些罢了。我们走吧!”

“嗯!”

阳光之下,洛成霜笑着看他,眼里有亮晶晶的光。

*

洛成霜其实不太记得那些战事究竟是如何发展的。

祝武要保护她,所以他自己出去征战,而留洛成霜在营帐重重保护中,不参与那些军事之事。

不过这段日子绝不枯燥。

每每打完仗回来,祝武总是能与她说许多话。闲暇休整之际,祝武会偷偷带她去山上打猎跑马、去河边捕鱼捕虾,感受别样的自由。

有时打了胜仗祝武情绪上头,还会手舞足蹈、兴高采烈说一堆她听不懂的战争之事。洛成霜听得云里雾里昏昏欲睡,又被他相当不满地拽醒,俯身靠近后挑眉捏一把她的脸,不依不饶叫她复述,说不出便要惩罚。

有时打了败仗祝武情绪更上头,气哼哼骂一骂敌军,又咬牙切齿告诫自己般开始噼里啪啦总结失败原因,听得洛成霜更是哈欠连连……又被祝武手动帮她睁开双眼,然后两人钻被窝里,开始鬼鬼祟祟说人坏话。

主要说的是弟弟祝泱的坏话。偶尔也骂骂他那个偏心的父皇母后。

祝泱其实远没有祝武那样厉害。他也率军打仗,他也去抓贪官去赈灾去改善民生实行新政,但基本哪点做的都不如祝武好。能达到今日这局面,无论是从对战两方哪边抓个人出来客观说,靠的都是父母偏心。

祝武和祝泱乃是同母兄弟,年岁也只差两岁,只是一个会说话会卖惨,便得到了无数偏爱。听了那么久此人坏话,洛成霜真真讨厌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诨麓王了。

……若非说有一点他做得好,便是抢走了季姝。

洛成霜在心里偷偷想。

*

打了三年,祝泱最终被困死在了寥县之中,被逼死、被饿死的。

祝武帝登位,改年号为奉青,这一年既是奉青一年。然而在方方面面大肆捣鼓了一圈,他却唯独未封后。

方才经历战事,皇帝祝武下令休养生息,施行仁政。为发展人口,他减少过去女德女戒对女子贞洁的束缚,鼓励战场上死了丈夫的妇人改嫁。

但世家喜欢暗戳戳和皇权唱反调——尤其是诨麓王死,支持他的那一半世家还活得好好的的情况下。

一堆臣子振振有词:“诨麓王死,季姝理应为其殉葬!”

在那些老古板男子眼中,季姝本就是被诟病的——因为她水性杨花,先与祝武好,又与祝泱好。如今早已为其诞下子嗣,还是快些自证贞洁为之而死吧。

看着那群跪地请命臣子,祝武高座帝位,威严森冷,半点不为所动。

“朕意如此。此事勿复议!”他振了振衣袖,大步流星离去。

洛成霜在宫中听到了消息,她心情复杂。面对这个单方面认定的情敌……她忍不住厌恶,却也不愿她因此而死。按照祝武所说,她分明清清白白并未逾矩,为何要背负浪荡之名?这很不好,洛成霜不喜欢这样。

但遗憾的是,并非人人都是她。季姝或许对她是有敌意的,亦或许对祝武是有爱意的。

——祝武又将季姝纳为了姬妾,并令之抚育祝汀和祝娟。

洛成霜听到的说法,是季姝纵使被皇帝下令放过,却未被季家人放过。于是这位柔弱的季小姐,将求救信息传递到了深宫之中的皇帝身边。

祝武不容许有人忤逆皇帝的命令。于是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到达宗正I府。

果真瞧见了对帝命阳奉阴违的季家人在迫害季姝。祝武一把夺过那白绫,泪眼婆娑的季小姐虚弱地倒在他身上,我见犹怜。皇帝眸色森森环视在场之人,为他们的未来做出决断。

季家人被满门抄斩,而季姝惧怕鬼怪,怅然若失憔悴破碎,屡屡割腕求死……只求皇帝念在过去情分,护一护她。

祝武站在门扉处,居高临下看着地面的柔弱女子。光影移动,他的表情仿佛也随之变换。良久,他笑眯眯同意了她的请求——在残忍杀死了那两个祝泱的孩子后。

这下那些臣子们抗议的声音更大了。

翌日朝堂,数个臣子联合上书求皇帝处死妖女。

祝武看了圈臣子们,忽地一笑,“你等当真执意劝谏,九死不悔?”

那几人不明所以互相看了看,坚定道:“望陛下处死妖女!”

“徐州的盱眙,乐浪郡海冥,巴郡临江……以及西域,这几个地方如何?”祝武慢条斯理道:“哦,你们有五人啊。那便两人结伴去海冥吧,那边太北了点,冷。”

祝武抚掌而笑,道:“爱卿既然执意劝谏,想必最初便做好了触怒皇帝遭到贬谪的准备喽。既如此,朕定要全了尔等的高洁志愿,令尔等做忠君之贤臣啊!”

众臣子跪地求情,皇帝巍然不动。

尘埃落定。

洛成霜有几分愁。花好月圆,良辰美景,殿中灯火通明,祝武侧倚在床榻上静静看她,妃子对镜梳妆。她缄默无言,唯独心中好像积蓄了更多负面情绪——皇帝的心,会离她而去吗?

*

奉青四年,洛成霜怀孕了。

这个孩子来的属实不易。二人已经成婚七年,先前战时流产过,时至今日总算又一次怀孕。她不知外人是否因此事诟病过她,前朝后宫,祝武从未让她听到过类似消息。

反倒是洛家人在进宫探望时,总要支开旁人不断对她劝诫:服下无数药方调理身体备孕,要是个男孩、要如何如何教导……百般说法叫她依言照做,称如此才能俘获皇帝的心。

洛成霜也希望如此。

皇帝来探望她了。和颜悦色坐在榻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似乎当真因此而欣慰。洛成霜抬眸注视着他,只觉得一切恍若隔世般,她有些难以抑制的心酸,眼中涌起热意。

宫廷生活远没有曾经美好,这几年间她渐渐不开心了。

她是面团一样的人,宫中寥寥几个妃子,唯独和季姝常有摩擦。皇帝有时站在她身边,有时却会偏袒季姝,反过来问她有没有一番解释,那眼神像鹰隼般锐利。

这令她委屈而失望,却不知该如何纾解,该向何人诉诸心事。

母亲连父亲的权威也不敢挑战,没有人能保护她。所以她寄希望于腹中的胎儿,渴望这是个男孩,渴望皇帝会因此而回心转意,渴望一切能回到从前……她能成为与祝武并肩的皇后。

最近一年宫中多了许多琳琅的美人,争奇斗艳,各有千秋。

尤其是南地而来的代余梦,她还带来了一位闻名遐迩的神医。祝武叫那公羊莲为自己诊脉调理后,她非但身体不再难受,好像连心中也畅快了许多。

“娘娘积郁于心,必成……这并非好事。”

公羊莲端立在纱帘外,目光仁慈,静静看着她,“在下开了些舒心通窍的药剂,然欲医治此病非独服药便足矣。人各有志,能超逸逍遥者必先安己,知其求索为何,则心病止此耳。”

闻此言,洛成霜拭了泪,“多谢。多谢侍医为我解惑。云致,送大人离开吧。”

“是。”云致看了眼从小侍候的小姐,忍住喟叹离开。

洛成霜从小便知自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她逆来顺受,她总想着容忍……好像一切痛苦不甘都会因时间流逝而过去,如今才知美好也会如此消褪,无影无踪。

*

奉青五年,皇帝还是未立后。

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洛成霜生产那天却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痛、太痛了,为什么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分娩是这样让人崩溃欲死的痛感。洛成霜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汗涔涔湿漉黏腻,但她渴求转机,所以凭借意志力支撑着,想亲耳听到那个答案。

劳累许久,稳婆擦擦汗,笑着将孩子抱到她眼前,“是个小公主呢,恭喜娘娘!”

“……女儿?怎么是个女儿呢?”洛成霜声音沙哑,当即流下泪来,不可置信般止不住地流泪。

云致慌忙上前为她擦拭汗水泪水,心疼不已,“娘娘,娘娘!您不要这样啊……”

洛成霜流泪摇着头,内心折磨令她欲要呕血。她的目光一点点坚定,最终求助地看向云致:“这是个公子,云致,这是个男孩!”

她不能让小姐再伤心了。云致眉头紧锁,思索一番,望向稳婆:“恳请婶婶帮我们一个忙!”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靠着两个婴儿交换示人,瞒住了开头最艰难的时期。后来云致又利用宫中时疫,将那稳婆一行人以及那婴儿全数灭口,顺利以假乱真。

如她所愿,祝武的确因此而开心。二人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般,极尽甜蜜无限柔情。

祝魏是个早慧过头的孩子,在被她叮嘱了后便清晰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处境,于是周全伪装。更是能够讨得皇帝欢心,令她与祝武间相处起来异常融洽。

可或许是她太过贪心,眼前的一切不能令她满足。祝武还是没有封她为后,而太子却在季姝膝下抚育了许多年。

……为什么呀?

夜间独守殿中,她忍不住落泪,顾影自怜。

*

奉青九年,前方战事起。

祝武御驾亲征,又令太子随军历练。闻此消息,洛成霜又生出了一股强烈期许——她的孩子格外聪明,定会比那婢生子的太子更得皇帝的爱。

怀里的孩子眼睛像小猫,人也很安静,歪了歪头直勾勾看她。

“母亲要我随军?”祝魏轻笑,“是为了和那季夫人一争高下?我劝您莫要如此。”

见洛成霜一副诧异万分的模样,她摊手解释,“父皇御驾亲征,此战绝非往昔的小小摩擦,又岂会容许后宫中人添乱?您呀,该争的时候像个闷葫芦,这时候又犯傻……唉,乖点吧!”

……明明是四五岁的小孩,怎么反倒比她更成熟。

然洛成霜还不死心,乘着夜色去寻了忙于政事的祝武——果然遭拒。虽未被驳斥,可她焦虑不安,唯恐祝武会因此记恨责怪,往后二人会破镜难圆……她辗转难眠,彻夜不安。

好在翌日清晨,事情迎来了转机。

太子主动请命照顾祝魏,皇帝便也允许。一切如了她的愿,洛成霜总算又换上笑颜,欢喜地相送,满怀期待。

*

奉青十年。

为期半年的战争结束,两方僵持徒劳无功,未分出胜败,只是白白损耗了财力。皇帝与太子回到了洛都……却未见到她一同随行的女儿。

洛成霜战战兢兢,流着泪询问。

“杞人忧天什么?她在宫中也没有那么多玩伴,不妨留在军中,再和那些宗族子弟锻炼一番!”祝武皱了皱眉,但语气不算强硬。他并未再多说什么,大步离开。

洛成霜愣在原地,心如刀绞——她意识到,皇帝真的没有过去那样爱她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慢。

她像是丢了魂般,不想管任何人任何事了。总是在流泪,总是在头疼,头脑昏昏沉沉,骨头缝里有着折磨难耐的痒意,掐住脖颈反倒能呼吸顺畅几分,□□上有几分伤痛反倒心中能舒畅些许。

直到半年后的那夜——那夜很冷。她无比难受、呕吐战栗,面色灰白。云致不敢耽搁分毫,心疼地跑去请求皇帝。

殿内灯火通明,公羊莲为她诊脉。

“恭喜陛下,娘娘已有孕三月了。”他恭恭敬敬行礼,又补充:“只是意欲所为而不能,喜悲伤欲哭,哭泣则不止。常默然如神灵所作……实为郁证。正因在孕期,这病则更显。逍遥散可以缓解,却不能治愈。”

公羊莲叹息,殿内阒然。

祝武眉头微蹙,缄默不语。他烦躁地屏退左右,大步走近后坐在床榻边,抚摸着床上人的脸,“你啊,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何还不能照顾好自己呢?就算是为了腹中胎儿,也不要糟践自己啊!”

洛成霜怔怔看着他,眼中总算焕发出一点光彩。

——对了,还有孩子!倘若这次能生出一个真正的男孩,会不会像过去祝魏诞生时那般,二人重归于好?

定会、定会如此!

她笑着流泪,“好,我会对自己好的。”

见她想通,祝武舒口气,也温和的笑着看她。

*

多地水灾爆发,肆虐四方。祝武封了季姝为皇后,又祭神祭天,祷告四方。

洛成霜只觉得一瞬万念俱灰。

好在腹中还有寄托,她便还能支撑下去。腹中胎儿快要临盆,她渐渐走不了几步,便坠痛只想休息。冬日寒冷,她便窝在殿内,云致为她念书讲故事,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只是宫中不缺趋炎附势之人。虽无人敢苛待她,然如今季姝得势,她无意间听见过几句风言风语,又暗暗为之难受不已。

……现在皇帝也不爱她了,谁能为她做主呢?

祝魏回来了。

洛成霜把她忘在军中一年多,她心中不虞,冷着脸随意打了招呼便坐下。只是用膳时,祝魏瞧见她那副哀哀愁愁的模样,又皱眉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尚在孕期,有什么事能叫你发愁?”

“无、无事。”洛成霜仓促眨了眨眼,摆摆手。

那确有其事了。祝魏笑了,没再多问,安安静静与她用早膳。

饭后离开殿中,她立即问了云致,又经推测,遂知晓季姝那些伎俩以及某些风言风语。祝魏在洛都留不了几天,那么此事还是得一鼓作气解决。

心生一计,她当即在众人眼中离开了洛成霜的宫殿。又派人飞檐走壁地搜寻需要解决掉之人,甫一查到人选立即抓人。半日功夫,便雷霆手段将能抓的、不能抓的人尽数抓完。

冷风刺骨,院里的一群人瑟缩着跪地。

云致站在身边,祝魏又向她一一确认。

“如有指认现在便开口,无话可说者全都杖毙,乱棍打死。”祝魏道。

过程不到一刻钟,鲜血将雪地染红。祝魏命人拖走尸体,打扫此处。又拍拍云致肩膀,“该用晚膳了,姑姑去陪陪母亲吧。”她当即去找祝武负荆请罪。

用完晚膳时,祝魏才毫发无损地回来。

云致颇为担心地望向她。

祝魏坐下,平静看向洛成霜,“魏一贯觉得宫中那些规矩太过麻烦。从前没有皇后不需要记,往后母亲亦无需考虑。方才父皇下了令,母亲拥有皇后对等的权利地位,而无其名号、亦无其责……啧,反正您这本事也管不了人。”

“那些先前冒犯过您的人都死了。包括那个皇后身边的……唔,我忘了名字。”她瞥一眼云致。

云致嫣然一笑,“纯木!”

洛成霜尚在震惊中未缓过神来。

“……为什么?”她落了泪,是欢喜的泪。

祝魏扯扯嘴角,也不敢说那些祝武的情呀爱呀,怕她当真,把一时的东西当一世的东西。

只得话锋一转:“好啦,管那些干嘛?只管享受好处就行。算算日子下个月就该生了吧,我不在身边,您有什么委屈千万别忍。”

“好,好!”洛成霜扯出一个笑,心中压抑的愁云散去许多。

*

奉青十一年,洛成霜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

依旧是个女孩,祝芸。

这一两年间,祝武和代余梦恩爱非凡,也诞下了个男孩,叫做祝衡。

好像已经过了最伤心的那段时光,如今知晓这结果,洛成霜反倒十分平静、前所未有的宁静。她不再对情爱心存狂热渴求,不再胆大包天想要搏一把——现在她只爱这个降世的小女孩,她的祝芸。

她渴望安定,她渴望宁静。所以她希望祝魏也能离开那些危险,变得平庸些,不要暴露身份秘密。但祝魏拒绝了她的忠告,甚至为此决绝反驳了她。

“母亲的话让人费解。”

祝魏居高临下看着她,姿态傲慢,“您做的唯一一件正确事,便是给了我这个好身份。哼,既然如此,魏自然要向上爬啊,有这能力为何不能肖想更多?届时给您谋一个太后当当不好吗?”

洛成霜蹙眉,被这份贪婪与野心吓到。

她诧异又担忧:“你可知这秘密若是暴露了便是欺君之罪?你外祖他们断不会扶持一个女孩上去的!你为何认定自己能争得过其他人?不要做梦了,为何不愿听我的话呢?”

她流泪,用手帕胡乱擦拭着。

“嘁,我倒也不需要外祖家那些废物支持我。”祝魏轻蔑地翻个白眼。

她一向瞧不上洛家那些庸碌自大、将她当做唯唯诺诺的洛成霜一般,想僭越地欺负打压的蠢货们,“不杀他们已是念在所谓亲情上了。他们能左右什么?夜朝朝堂叫不上名号的家伙。”

洛成霜有些生气,却不知如何反驳。

明明是她的孩子,为何半点不像她?这般桀骜不驯,这般唯我独尊……哪点像个女孩子的模样?为什么非要去那些危险的朝堂战场冒险?莫非穿个男装扮一扮男子,就完全是祝武的翻版了?

……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啊。

祝魏动作温柔地帮她拭去泪,却仍不松口,“母亲好好照顾妹妹吧。不要妄想阻挠我,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洛成霜别过身去,哭的更凶了。

*

奉青十七年。

祝武私下时随口的一句话令朝臣们心思活络起来,他们相信皇帝会换太子,所以十分招摇地开始动作起来——而祝武并无阻挠。

祝魏的确遇到麻烦了。

旁人要党争,她便难以独全其身。虚与委蛇难以拖延多久,慌不择路的她竟找来了洛成霜这里。

“我记得你说过外祖家都是蠢货。”洛成霜颇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抱着怀中的祝芸笑眯眯看她,“他们是不会帮你的,关系那么僵。更何况家中其他姊妹也有入宫者,人家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儿子。”

祝魏自讨没趣,挑眉,“……是我犯了蠢。”

洛成霜又趁机劝她:“那就不要硬碰硬,老老实实服个软给人家当跟班。而后不论输赢,被封个闲散王爷,去封地上想做什么便也自在!”

祝魏冷了脸。她来去匆匆,“母亲和妹妹继续休息吧,魏不多打扰了。”

洛成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微沉。

“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呢……”

*

祝魏的确是不会停下的。

奉青十七年打断祝琢的腿,令沸沸扬扬的党争一事落下帷幕;奉青二十年为救大将军之子,参与调查祭坛刺杀一事,将司徒拉下马;奉青二十三年斩杀周妄夺下安阳,阻挠三城叛乱;同年,又因触怒皇帝被贬去司吾祭祀……

好像什么天大的事都无法阻拦她的步伐。宦海浮沉,她起起落落,然后无可非议地一点点积累威望,的确越爬越高。

洛成霜的劝阻反倒显得可笑了。

她不知是忧心还是欣慰,明明想关心的,一说出口又变成劝她停下的话……弄的两人不欢而散。或许祝魏也会讨厌她这个对自己缺乏关怀与支持,很少出现、一出现必要扫兴的母亲。

洛成霜心不在焉地逗弄着祝芸,祝芸便笑靥如花,给她讲故事听。

祝魏阴沉决绝、不苟言笑,并不是亲人的性子。然小女儿祝芸却很乖又很活泼,十分天真乐观,总是与她相处的很好。

……明明是她的孩子,为什么不愿听话些回头呢。

*

如今已经是奉青二十六年了。

前不久祝魏又南下扬州赈灾,解除了南星太子的种种谋划,从叛国的丞相二子手中救回太子。如今正准备率领军队与南星交战,当真是风光无限。

洛家人突然找上了她。

餐腥啄腐,这些人倒是还算有点眼光。父亲昔年会叫她嫁给祝武,如今又希望来个亲上加亲,叫家中小辈能嫁给祝魏——也算缓解一下多年来实在不算和睦的关系。

洛成霜拒绝了。

“父亲恐怕想多了。您知道的,与玦一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多年来你们间关系如何无需多言,事到临头,如今恐难如愿啊。”她颇为直白。她有了地位,早已不必再忍受这些人的自以为是。

父亲怒然,起身打算扇她巴掌却被那眼神震慑。他败下阵来,悻悻转身坐了回去。

兄长笑容虚伪,“哎呀,你久在宫中不知道!小姑娘十四五岁如花似玉,颇负盛名啊,配与玦那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何况如今二公子府中就只有那冯、蔺二女,她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人,这哪够啊?”

洛成霜瞥了眼他,“兄长慎言。有些事我今日便坦白吧,这些年因为你们,与玦和我也不亲近。我这母亲当的失败,如今还不知如何与她缓和关系呢,如何帮你们?”她落了几滴泪,掺杂真心。

而洛家几人只当这是托词,面色难看。

她兄弟中有人堪称败类,当即威胁:“你这白眼狼还真是反了天了!我呸!不就是不想让我们沾光吗?你不配合那我们便自己动手,届时生米煮成熟饭……看她祝与玦要不要脸!”

“你们敢!”洛成霜重重拍案,骤然起身。

环视着全然不觉错误、甚至得意洋洋的洛家众人,她愤怒中口不择言。

“好一个洛家,非要自取其辱不成?是啊,你们尽情去试探吧,看看她是否会给你们半点眼神!看看你们那些愚不可及的卑劣伎俩,能否拿捏一个才智远胜你们千倍万倍的公子?”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洛成霜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

……未曾想有时候蠢人真的会犯下不可挽回的滔天大错。

太子遇刺身亡。

洛家人慌不择路求到宫中时,洛成霜才知晓这件事。还不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皇帝的人马已经将宫殿重重包围。通过蛛丝马迹,祝武轻而易举地查到了洛家身上。

祝武面色阴沉而来。

“分开审。”他睥睨着地面跪着的一众人,最后看向洛成霜,“洛夫人不必审,暂且看押此处。”

洛成霜想要救下云致,却被人强硬分开,死死禁锢在原地。

殿内死寂一片,各个偏殿中却隐隐约约传来惨叫。

祝武撩开衣摆大马金刀坐下。他没有再看洛成霜一眼,手指轻叩桌案,目光森冷晦暗。

两刻钟后,侍卫押着满身是血辨不出何人的血人进来,又禀报:“幕后主使应是洛大公子。其中细节与我等调查出来的情况一致。此人称心怀愤恨,恼怒二公子不能为其所用便欲杀之,最终太子殿下遇害恐怕是受到牵连。”

祝武笑容讽刺,“这么说一切是意外?尔等刺杀的是与玦,和你们血脉相通的祝与玦!”他乜了眼一旁表情呆滞的洛成霜,哂笑,“霜儿眼中,朕原来这般糊涂,可以轻易被蒙蔽?”

“尔等想要舍生取义保全朕的魏儿,朕又岂能不成全一番汝等的义举呢?”

祝武再次看向地面血人,厌恶至极,“将他们的骨头一寸寸敲碎碾磨,皮肉千刀万剐。无论何等酷刑都用上吧,死了也无妨。”

他又看向洛成霜,“何时招供,何时罢休。”

“是!”

侍从拖着血人离开,地面拉出长长的痕迹。屋外惨叫连连,殿内洛成霜泪流不止。

——云致,还有她殿中侍奉的无数宫人,为何要承受这凭白的冤屈?

她剧烈挣扎,祝武示意,那锢住手臂的力道便顷刻消失。

“此时真的与魏儿无关!妾身从未想过谋害太子,求陛下明鉴……”她近乎匍匐在地,双手抓着祝武的一只脚腕,仰起脸流泪乞求,“我母家人犯下的罪孽,妾身当真不曾知晓!求您放过那些无辜之人吧,求陛下开恩!”

祝武俯下身,一手捧起她的脸,“谁无辜?这件事与玦是怎么和你们谋划的?为何手脚处理的这样不干净?”

洛成霜泪流不止,“是他们要杀祝魏,是他们要害我的孩子!至此地步真的是意外,妾身断不敢说谎啊!”

“呵呵,是吗?原以为你是个柔弱的性子,今日倒是令人开眼……居然还不肯松口。”祝武毫无笑意勾唇,侧目淡淡吩咐,“将那个霜儿最看重的婢女带上来吧。”

祝武松开了她的下颌,起身慢条斯理整理衣衫。

殿门开,侍卫们拖着不成人形的云致进入,又合上门扉。

洛成霜如坠冰窟,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喊不出一声,只是泪水模糊了视线,绝望地向前爬去,将那**软过头的血人拥在怀中。她呼吸急促,哽咽地发出破碎声音。

祝武一步一步走近。

他停下脚步,“这些人倒是嘴硬,怎么审都不肯交代。”

耳畔的声音变得模糊,洛成霜仿佛听到了嗡鸣。

耐心快要耗尽,祝武紧紧锢住洛成霜的下颌一把将人转过来。他皱着眉,“为何还不肯说?我不明白。”

洛成霜呆若木鸡,毫无反应。

祝武冷冷逼近,话语绝情刻薄:“我们还有一个女儿。要朕也去审审她吗?”

……是啊,祝芸不过是一个连名字也不被记住的、不受宠的公主。皇帝可以轻易舍弃。

……但是,自己也有他宠爱的孩子。

洛成霜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

她看着眼前人,忽然勾出一笑,“妾身绝不会刺杀太子,妾身从未肖想过与玦会成为下一个太子。这么多年我如何做事,我和她之间母子关系究竟如何,陛下您一清二楚。陛下可知为何?”

祝武危险地眯了眯眼,挥手屏退左右。

殿内只剩下两个活人。

洛成霜道:“她是女子。”

祝武挑眉,松开手后退一步。他似乎觉得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笑话——祝魏的能力如此过人,文治武功无一短板,怎么会是一个女子呢?

他忍俊不禁,“她的确长得像女子。那霜儿告诉我祝鸢是如何来的?”

“冯妙找人私通。与玦还派人去解决掉了那个男子。”洛成霜目光幽深无光,讽刺冷笑,“这有何难验证的?要不陛下把她扒光了看看?”

祝武沉下脸,脑内思绪翻涌。

“……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也当死?”他目光骤冷。

洛成霜勾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要我死,妾身还有活路吗。”她又看向不远处的血人,登时泪流不止,“已然是死路一条,妾身可还有撒谎的必要?”

她最后澄清,目光定定望着祝武:“太子之死的确是意外。洛家人狼狈为奸,我等受了牵连。现在要靠泄露出更大的、足以致死的秘密,才能证明自己并未狡辩了。”

她跪地,“只求陛下能放过我那两个孩子一命……她们何其无辜,她们也是您的骨肉啊。”

“砰”“砰”“砰”

磕头的声音很响,她的额头登时血流如注。

殿内空旷,皇帝高高在上睥睨着昔日的爱妃,缄默无言。

良久后,祝武才开口:“来人。”

两个侍卫进来。

“赐白绫,即刻施行。”祝武立在原地,冷漠至极。

*

死亡的过程或许很短暂,只是洛成霜觉得很缓慢。

脖颈被扼住,呼吸不上来,痛苦煎熬。此刻她的形容定是十分狼狈丑陋,而她无力去考虑那些,只能一点点失去生机。

皇帝立在一旁,静默看完了她的死亡。

冷静交代完如何收尾,他转身无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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