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东图书馆 回忆 杨夕何 二

那个男孩叫康道生。

第一次遇见康道生是两年前,那是2020年的四月末。

那也是杨夕何第一次去何东图书馆的时间。

2020年,杨夕何读大学一年级,她想要离开北京这个带给她很多压抑的城市,但却能称为舒适圈的城市。

在高考这个独属于中国孩子的成年礼之后,杨夕何独自一个人神经兮兮的,就像是在完成一场只属于自己的盛大的告别仪式一样。在她把可以成为家乡的这座城市里所有著名的景点都逛了一遍之后,下定决心屏蔽了好多十八岁之前认识的人们。

她觉得需要给自己换换环境,多体验下北京以外的世界,索性从头再来。

但这个时代总会冒出一些需要人们顺从的特殊原因,新冠疫情冷不丁的毫无征兆的降临。

杨夕何九月刚到澳门准备开启她的大学,十二月就被迫又回了北京。

她对澳门这座城市,好奇、恐惧、紧张、兴奋各种丰富的感知缠绕在一个刚十八岁就离开北京跨越大半个中国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女孩子脑海里,无所适从。但还没踩实澳门这片土地,与人,与城市,与这里的气息建立什么联系就又回到了家乡。结结实实、百无聊赖地又在北京渡过了几乎谁也不联系,像是消失了的一段时间。

直到四月,情势稍微好一点了,她拿着核酸检测的结果通过关口再次回到这座对她几乎一切崭新的城市里,杨夕何才算正式开始了她的大学。

在澳门念书的第一年,学校安排了宿舍。宿舍坐落在澳门岛的金融中心地带。尽管回来后的一大部分课程时光是在网络上度过的,所以很多课程大家挤在宿舍里上网课,没有特别的大学的感觉。网络上隔着屏幕的东西本来就莫能两可,没有什么实感。索性杨夕何借着宿舍那近乎完美的地理位置,网课一结束,就一个人跑出去感受澳门岛的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杨夕何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跑出去。虽然宿舍里的女孩们都和和气气,但在人与人之间的往来中她还是有些慢热。她担忧,因为自己作息不太年轻又从众的缘故,会被人排挤。清晨,当她醒来的时候,女孩们还都在熟睡。她便也不打扰,自己一个人轻轻地带上大门,去探索这个城市里的一切。寻一个自己喜欢、可以多坐一坐的地方。杨夕何就以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感受着澳门。

杨夕何和何东图书馆相遇的机缘来源于一个太阳才刚刚从松山探出晨曦的光,斑鸠才开始吵闹的早晨。一个每日一睁眼都想要与热腾腾的食物结缘的普通早晨。

那天,她又是早早的一个人醒来,她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去到浴室里洗漱好后,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晃着双腿,刷着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出头。一看时间,饥饿感就泛上喉咙。去找点什么当作早餐吃呢?她翻着手机想着。啃了几天面包的她想着想着就愈发的想吃豆浆油条。

来这里一阵子,现在有点馋这一口了。为了图省事,她老是在早上随便啃一个面包,好久没像样的吃过一个早餐。又一看时间,才六点半,周围很少有店铺开门,搜了搜发现了离着不远的议事厅前地附近有一家名叫“盛记白粥”的老店早早地开了门有油条卖,杨夕何就立刻下了楼。

如果来到一座城市不去感受它地道的一日三餐又怎么算来过这座城市呢?杨夕何这么有噱头地想着。

疫情期间,澳门这座旅游城市几乎没有什么游客,加上城市中本就没住太多人,又加之清晨,人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她宿舍楼下这条南湾大马路上,这没到商业繁忙的时段,只有阳光落下在榕树、菩提树后散开的青光色的晨灰;一摇一摇的榕树条摆动着有踪迹的风;几只斑鸠、鸽子、叫不上名字的但又不同于喜鹊的黑白小鸟愉快地摆弄出的乐律;和站在光影与自然声音里在研究自己要怎么走与狠狠地享受早晨这种一个人孤独又幸福的杨夕何。

在晨光里杨夕何棕色的头发渲染上金边,发丝闪闪发光,头发齐肩微微卷着。那天她穿了一件收腰的肉粉色短款连衣裙,白球鞋配上普通的白色短袜。那个时候,她还不怎么会化妆,脸颊上还堆着稚气未退的肉,太阳的热气就是她的腮红。

背着全是小猫印花的米黄色帆布袋,朝气满满的样子。像是那种爷爷奶奶会喜欢的带着学生气的模样,发丝在清晨的风下被吹动,杨夕何在四下没人的街道骄傲地仰头晃动着,闭上眼睛呼出一口长气。她感受着风,轻盈盈的自由感扑面而来,像极了晨间才会出现的精灵。

杨夕何感觉清晨和傍晚是澳门一天最珍贵的时候,因为气温给了人最大的舒适感。但早晨的舒适还是更多一点,因为不嘈杂,一个人可以贪婪的享受一整份有她自己平铺展开的温柔环境。傍晚虽然舒适,但人要比清晨翻出好几倍。那时人多的时候她总会觉得有压力,总觉得在英语和粤语交杂的环境里还是略显疏离了。

翻过宿舍后一条细长的上坡街道。那种已经窄到如果双向的人会面必然需要有一个侧身的程度。

每次爬这个坡杨夕何都会觉得,澳门政府真的是在精心利用每一寸土地呀。走到坡顶,便来到澳门主教座堂那座漂亮的米黄色教堂前。再往前走几步穿过那一个有着合欢花树、和用老式白瓷做的带着西方花园特色的喷泉的小广场后,沿着一条布满小吃店的街道走到下坡路的尽头就到了议事厅前地。

小吃街的清晨除了一家做咖喱牛杂的店铺以外,其他店铺都紧闭着卷帘门等待九点的到来。咖喱牛杂味盈满了整条街道,那种很重咖喱的香味,更带动了杨夕何饥肠辘辘的情绪,她的肚子开始抱怨。

但在一大早就吃这么刺激的食物,她还是不太能接受。咽了一下口水,坚定地速速穿过新马路后终于在那需要向上爬坡的三条街道相接处找到了“盛记白粥”。

店铺很老派,就跟九十年代经典香港电影里一些茶餐厅氛围一样。木制的圆桌圆凳,柳条木红那般红色的凳子与白色的、有些泛潮的墙面营造了即刻回到九十年代的感觉。

敞开向外大大方方向顾客展示一切的放食物的档口,和许多早早来到这里点一份早餐、在闲谈的年长的人们。亲切的油条的香气,配上豆浆,杨夕何也没管自己开口讲着普通话点单后,周围的顾客手里的动作都暂停了一下,这种放在平时会让自己在这么地道的环境里有些尴尬,就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大口大口享受着早餐。

食物对她来说,总能带来一些莫名的动力与勇气。

可她还是能感受到一些大爷打量几眼的目光,有些在意的,多咽了几口豆浆。但她又乐光地一想:现在时间是特殊的,早晨、疫情、年轻人、老食铺;这样的反差,可不新奇么!

这么为她自己解释,心里负担小了许多,也就没太大所谓了。主要是这一口中式早餐实在太过美好,吃着吃着就忘记了一切。

“唔该噻!”杨夕何破天荒地在买单的时候小小声地对结账的大爷说了一句自己一直没勇气讲的粤语,因为食物太好吃让她突然想要多一些尝试。但说出口之后就抓着手,有些局促地等待着这一秒钟缓慢地过去。大爷愣了一下:“拜拜,下次再来。”他也亲切地用粤语回了杨夕何。她瞬间觉得那些长辈的打量只是一种关心罢了。

杨夕何走出店门,步调是开心的。她觉得今天会是幸运的一天。

她愉快地望向议事厅前地,东边的光亮照着晨气蕴蕴的瓷砖广场,彩色的唐楼没有太多言语安静地享受着早上的清凉。

生活就是帧帧在决定的瞬间。

热气还未上来,杨夕何又望向出了店门之后的还没去过的坡道上的上方。食物带来的能刺激大脑的激素和轻松的心情不由得给了杨夕何很多精力,想着:山坡的尽头是什么地方?她想去看看。

填饱肚子的白天,杨夕何不想立马把时间消耗在做一些应该要做的事情上。虽然拿着可以用来学习的东西出的门,留了一些的确需要完成事情放到今日来完成,但她就是想多晃晃。

杨夕何一步一步丈量似的感受在东方斜巷这个坡道,用缓慢的节奏消磨着时间。阳光还没能过渡到这个长巷子里,两侧老式的上个世纪或者上上个世纪就存在的居民楼散着凉凉的气息,潮潮的感觉是那种湿润的雨后泥土的味道。杨夕何把这种北方感受不到的潮气深吸在鼻腔中,换来深入脑干中的那种薄荷般的刺激感。

随着形态一致的,但中间不时穿插着几个已经更新为现代小洋楼的住宅在杨夕何走过的街道两侧灰淡淡地变化着,她看到眼前高处终于收到阳光爱抚的地方:一棵散发着金辉的看起来年代很久的榕树。

那应该就是山坡的尽头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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