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序没有去停车场,他在半道上改了主意,沿着巷子随意走走晃晃。
他没来过北京,周边的商铺灯火通明,看着新鲜。老板吆喝的京片子也好听,他停在一家纪念品商店前,摘了无名指上招摇的钻戒,然后进去买了一只义乌出品的竹编灯笼。
老板要15块,他心血来潮砍了个价,最终12块成交。
他就拿着这只灯笼继续瞎走,直到视野开阔眼前出现了一片湖。
湖边有人遛狗有人夜跑,热热闹闹。
商时序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后海。
他依稀记得历史老师讲过北京城的历史。蒙古人当年打进来建元大都的时候看见这片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说这哪是湖,跟海似的波澜壮阔。
关外草原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所以直接定了名字叫海。
后来明朝立了,湖面缩小了,分了东南西北前后中几片水域,因为习惯还是叫后海。
商时序晃过去,随意找了个水泥围栏,趴在上头吹风。
他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就跟千八百年前入关的蒙古人似的,一样没见过世面。
中关村和后海也好,简飏的朋友也罢,他走进后海花园的一瞬间就想转身逃走。
院子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审视的目光却齐刷刷打量过来。
他不喜欢这种眼神,也不喜欢这种高调的场合,甚至没做好答应求婚的准备。
昂贵的戒指和布置华丽的场景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尤其在他说出自己的职业和身份时,简飏的朋友虽然面上过得去,他还是感觉到了部分愕然复杂的目光。
简飏的生活圈子里恐怕没有出现过他这样的人。
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而是经历。
在座的都是崇礼的运动员和北体的毕业生,他们都跟简飏有过同样的成长环境和经历。
不论是丰航庆还是龚泆舟,他们明显都跟覃楠更熟悉。席间就算不谈覃楠分手的事情,话题也总往他们的过去偏。
周围明明有很多人在叽叽喳喳,商时序却觉得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像包厢里的一盏装饰灯或是一个摆件。
他知道这很正常。
虽然是求婚宴,但朋友聊天总是会聊自己熟悉的领域,问题的根源在他自己身上。
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列车员,常年在奔波在遥远的边境线上,对他们畅谈的北京往事一无所知。
这种排外感让他不适,却无法责怪安排这一切简飏。
简飏不知道这些想法,满怀期盼地给了一个他认为完美的求婚典礼,商时序不想扫他的兴。
同样他也不想告诉简飏自己其实有点嫉妒覃楠。
贴着北京欢迎你红条的小灯笼在后海的夜风里晃了两圈。中间是电灯不是火苗,所以没熄灭,就是电池耗多了有点暗。
商时序没喝酒,清醒得很。
但见到覃楠靠在墙上等人的时候,他突然脑子抽风,觉得如果覃楠也喜欢简飏就好了。
他们有共同的朋友和难忘的过去,今晚的饭局一定会氛围融洽,皆大欢喜。而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饱受折磨。
或许他依旧在阿勒泰跟着列车越过深夜,日复一日地看着窗外的雪原。
简飏和覃楠迟早要谈一谈的。
只是他不清楚自己离开后这场谈话的结局是什么。
简飏显然没放下,覃楠能接受男人,现在分了手。
人谁无过,如果他们解开心结选择重来,好像也挺好的。
商时序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他在混乱中突然踹了路边的石墩子一脚,然后捂着脸蹲在了后海边。
北京是个包容万象的地方,过路的人看见了这副场景也不会多说什么。
大城市嘛,普通人压力大才是常态。每天都有人在北三环崩溃,只要不跳下去那都不是事儿。
当然,跳下去好像也不是事儿。
该干的活儿还得干,该过的日子也得过。
商时序的情绪很不好,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蹲在那儿哭了有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单纯地没法控制。
有个散步的阿姨给他递了张纸,问他怎么了。
商时序摇了摇头,后海的风夹杂着春夜干燥的寒意,打在脸上生疼。
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流泪。
她拍了拍商时序,无奈道,“小伙子,没什么坎过不去的,好死不如赖活。”
阿姨走了。
她在这个春夜出于好心劝解了一个可怜的年轻人,但她终归只是个过客。
就跟Y566的每一站都有人下车一样,没有谁能陪着谁走完全程。
简飏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他和覃楠的对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
但他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确实散了。
之前想起朝夕相伴的六年他会觉得膈应,因为他不能接受自己被当成傻瓜愚弄。尤其那个人还是覃楠,是他从小到大最依赖最信任的人。
今夜覃楠亲口告诉他在那段青春懵懂的时光里,他从来没想伤害自己。
不仅仅是简飏,当年的覃楠也太过年轻。
他在恐惧和慌乱间拿捏不准分寸,以至于犯下难以挽回的错误。
只是六年的关心和照顾绝非作假。
撇开所有外在因素,简飏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小少年,怎么可能忍心捅上一刀。
简飏安静地听完了他的剖白。
他不再对覃楠耿耿于怀,他依然是他的恩师,将来碰面或许还能寒暄几句,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此刻他站在路边,奔跑后头发乱糟糟的,手机还举着。眼睛却像是钉在了那道湖畔的身影上,喉咙一阵发涩。
商时序毫无形象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双手搭膝,灰色的裤子已经洇湿出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他在哭。
简飏从没见过商时序哭。
抑郁症和精神分裂偶尔会带来负面情绪,但在他面前商时序一直是个沉稳可靠的人。
他不知道商时序在这里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
简飏走了过去,在抱紧商时序的瞬间,他察觉怀里的身体抖了一下,然后抬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拥抱有时候是最好的安慰剂。
他俩都没说话,简飏一只手被扣着也没动。他就这样姿势别扭的抱着商时序,一下一下抚摸着柔软的发尾。
“我想回家。”商时序终于闷声开口。
他没明说回哪个家,简飏却莫名其妙地听懂了。
饭局上那点醉意早消散了,他低声问商时序,“为什么想回家?”
“你还喜欢他。”
脱口而出的时候,商时序是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傻逼的一天。
他像个真正的神经病一样瘫坐在北京的马路边上发疯,笃定简飏还喜欢着覃楠,好像这样假设才能及时止损,让一切重新走回正轨一样。
他确实病得不轻。
陈年的症结和阴暗面在覃楠出现后全部被翻了上来,精心伪造的正常人面具土崩瓦解。
这么些年以来,父母的离开和仲思羽的背叛让他无法接受任何不确定因素。
商时序可以大度地放简飏走,可以不计较少年人在北疆的一场冲动,甚至是祝福他的苦恋修成正果。
可如果再被抛弃一次,他真的会去死。
“我想爸爸妈妈了。”
商时序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他埋在简飏臂弯里,压抑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冲刷过后留下一片疮痍。
简飏抱着他,没有对“你还喜欢他”和“我想爸爸妈妈了”这两句话有任何表态。
他扶着哭到浑身脱力的商时序起身,拉下外套的帽子遮住了哭红的脸。
他没顾自己还算个公众人物,直接把商时序打横抱在怀里疾步往停车场走去。
商时序没有反抗。
他乖乖地靠在简飏肩上,已经陷入一种怎样都无所谓的感官盲区,就算现在火星撞地球他都不会挣扎一点。
而简飏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只是把商时序放在了车上替他扣好安全带,然后越过三环的长夜直接回了家。
拧巴的精神病真的很难搞,情绪反复波动是这样的......
指指点点的医生:我好不容易治好了点,就你小子刺激他是吧?
(改了,差点让男主酒驾,我是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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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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