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七点二十,市医院住院部电梯“叮”一声打开。
何蒽拎着保温桶出来,桶身套着外婆缝的碎花棉套,一走一晃,像只圆滚滚的猫。她今天穿校服外套,袖子长了半截,被卷成两道白边。
病房门半掩,她先探头——
哥哥靠坐在床头,额角纱布白得刺眼;床边,周屿低头削苹果,果皮垂成一条连续的淡黄细线,长度精准得像是用函数算过。
何蒽愣了两秒,推门的“吱呀”声惊动里面的人。
“蒽蒽?”何峙下意识想坐直,牵扯到伤口,嘴角一抽。
周屿伸手,掌心压在他肩窝,声音压得极低:“别动,你妹妹不知道细节。”
何峙立刻定住,用口型回:“晕血。”
周屿点头,苹果皮在最后一圈“啪”断裂,掉进垃圾桶。
何蒽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先对周屿鞠了个躬,声音平板却礼貌:“谢谢学长照顾哥哥。”
然后才转向病床,目光落在纱布上,眉尾那颗淡痣轻轻一动。
“哥,你说打篮球摔的?”
“嗯,抢篮板踩空。”何峙笑得牙根发酸,“就蹭破点皮,夸张了点。”
“篮球摔的,为什么嘴角也有血痂?”何蒽声音不高,却一针见血。
何峙卡壳,飞速编:“牙齿磕到嘴唇,内粘膜出血,外皮肤没事。”
“内粘膜出血量很少,不会流到嘴角。”
“……”
周屿低头用勺子搅保温桶,适时插话:“摔下来的时候,牙套磕到,唾液混血丝,看起来多。”
何蒽偏头,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像扫描仪:“学长也戴牙套?”
“……不戴,但生物课讲过。”周屿面不改色,耳根却悄悄热了。
小姑娘没再追问,打开保温桶盖。热气“呼”地冒出来,带着红糖与小米的甜香。她舀第一碗,先递给周屿:“学长先吃,你守了一夜。”
周屿微怔,接过:“谢谢。”
第二碗才端到哥哥面前,却不递给他——自己拿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轻轻吹。
何峙笑:“我又不是手残。”
何蒽声音淡淡:“可你头晕,手会抖,粥洒了,床单又要换。”
说完,她把勺子送到哥哥唇边,动作虽生硬,却极稳。
何峙愣住,眼眶瞬间发烫,只好张嘴吞下。甜意混着小米的软糯滚过喉咙,像一条细小的温泉,把夜里残留的消毒水味冲散。
一勺接一勺,病房里只剩陶瓷轻碰的声响。
吃到第三口,何峙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周屿:“你也吃,别光看我妹伺候我。”
周屿正把苹果切成小块,闻言叉起一块递过去:“我血糖高,小米粥留给病号。”
何峙张嘴叼走苹果,含糊道:“低血糖才要补,我这是外伤。”
“外伤需要能量修复。”周屿把空碗接过,又舀满,“多吃,少说话。”
何蒽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目光落在哥哥脸上——那副表情,她太久没见:
眼角微弯,肩膀放松,像整个人靠在无形的软垫上。
而那块软垫,此刻正写着“周屿”两个字。
吃到半碗,何峙实在撑不住,小声求饶:“蒽蒽,歇会儿,我饿了再吃。”
何蒽把碗放下,抽纸巾给他擦嘴角,动作轻得像在擦一件瓷。擦完,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两个男生同时停住呼吸:
“哥,你骗人。”
“……”
“你每次真正难过,都会把左手拇指掐进掌心。”她指了指何峙不自觉蜷起的手指,“刚才,你掐了四次。”
何峙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周屿垂眼,目光落在那只手上——指节处,四个月牙形的深红指痕清晰可见。
空气安静三秒。
何蒽把保温桶盖好,声音平板,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不管你们合起来瞒我什么,我只要哥哥平安。”
她转向周屿,第一次主动伸手,轻轻拉住院长的袖口:“学长,下次再出事,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晕血,但我可以闭着眼,也会来。”
周屿眸光微动,点头:“我保证。”
何峙看着妹妹,鼻尖发红,却笑得骄傲:“我家蒽蒽,比我还勇敢。”
何蒽收回手,把椅子拉近,小声补刀:“所以,别再让我担心。再担心,我就告诉外婆,让你喝一个月猪肝汤。”
何峙瞬间垮脸:“别——我宁可再摔一次。”
“你敢。”
晨光透进来,点滴瓶反射出细碎的金。
周屿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回头看见何峙正偷偷把纱布边缘往刘海里藏,试图挡住那七针的“战绩”。他走过去,伸手,把纱布贴边抚平,声音低却笃定:
“别藏,这不是疤,是勋章。”
“勋章太丑。”
“那就等我给你配个框。”周屿顿了顿,补一句,“14号球衣的框。”
何峙抬眼,桃花眼在晨光下亮得惊人:“框里再放什么?”
“放胜利,也放——”周屿声音轻到近乎耳语,“放我的赔礼。”
护士来查房,示意家属准备出院。
何蒽把保温桶抱在怀里,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周屿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学长,红糖小米粥,我也给你留了一份,在桶底。”
周屿微怔,点头:“谢谢。”
小姑娘关门之前,又轻轻补一句:“以后,也叫你哥哥吧。两个哥哥,我一个都不晕。”
门合上,病房里只剩心跳与晨光。
何峙把脸埋进干净校服领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柠檬消毒水味里,混着很淡的小米甜。
裂缝仍在,却被人用细小的勺子,一口一口,喂成了温热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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