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解围
侍卫押解人的动作粗暴且蛮力,商杳几乎是被人拖拽着押去了东宫内殿。
视线摇摇晃晃,商杳费力的咳嗽,心里计算着内殿到院子的距离。
从方才听见尖叫声到赵内侍带人抓他,不过须臾片刻。
来得太快了。
还有凭空出现的木匣子。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一切都是针对他的一场算计。
虽然尚不知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他包袱里的,但对方一定是早有预谋。
他才入宫,就迫不及待的对他动手了。
圣上和萧皇后来得很快,商杳被押到乌泱泱一群人中央,身上的大氅已经被人扯掉,寒风一阵阵刮过他的身体,如同凌迟。
他开始发抖,既冷又恐慌。
“混账东西!商承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好儿子!?”
圣上见了商杳抬脚就是一踹,商杳硬生生挨下来,手指死死嵌入雪地里,口中弥漫着腥气。
“陛下……咳,我,我没有。”
他哑着声想要辩解,赵内侍先一步将木匣子呈上去,颇有些得意与信誓旦旦,似乎早已料定里面的东西可以将他定罪。
萧皇后在一旁为圣上顺着气:“陛下前些日子身子才养好,千万不要动了怒。太医令呢,先去瞧瞧太子怎么样了。”
她说着给赵内侍递了个眼神,赵内侍会意的准备打开木匣子。
而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并不遮掩,在场人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多看一眼,只有商杳尽收眼底。
赵内侍是萧皇后的人,局是萧皇后设计的。
商杳低低的咳着,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赵内侍的动作。
随着赵内侍缓缓打开木匣子,一阵狂风挂过,将木匣子内的平安符吹落。
“怎么可能!”赵内侍失声叫出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木匣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因此在商杳包袱里搜查出来时并没有打开检查。
可他万万没想到里面并没有用来栽赃商杳的毒药,只有临行前商夫人塞进商杳怀里的平安符。
商杳掩去眼底的了然,费力的仰头看向圣上与萧皇后,他唇角溢出血迹,脸上全是惶恐:“陛下,那是家母特地为我求来的平安符……我真的没有毒害太子殿下,商家对陛下赤胆忠心,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更何况,我,我今日才入宫,连内殿都未来过,这事绝不会是我做的。”
“你闭嘴!”赵内侍手忙脚乱,木匣子脱手落地,事情没有按照预想中的发展,他人慌得话都说不清:“东宫就你一人是从宫外来的!除了你,还能是谁给殿下下毒!”
“这话可不对。”人群后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众人霎时跪了一地,那人经过商杳身旁时扬起的风里带着一股梅香。“要说从宫外进来,赵公公,孤若是没记错,你今日也出过宫吧。”
商杳听着他的声音耳熟,想偏头去看,没忍住咳出一口血。圣上那一脚是实打实的,他稍微动一下,五脏六腑都牵扯着疼。
“太……太子殿下,您,你怎么……”
赵内侍两股战战,不停的吞咽着唾沫,看见虞舟映魂都吓飞了一半。
其余人同样无比震惊。
“太子,你不是中毒了吗?”圣上剑眉紧蹙,眼下不仅所谓可以证明商杳下毒的证据变成了平安符,连宫人禀告身中剧毒的太子也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面前。
正说着,太医令已从太子寝殿出来,同样满头大汗,诚惶诚恐的跪下向圣上禀告:“陛下,殿中的人的确中了毒,可并不是太子殿下啊!”
圣上脸色愈沉,很快就有人将里面的人拽了出来丢在地上,是东宫服侍的一名小内侍,此刻印堂乌黑,命不久矣。
商杳抹去唇角的血迹,他还保持着被人押着的姿势,从他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虞舟映的背影。
虞舟映摩挲着扳指,低呵一句:“狗奴才,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冷冷的扫过萧皇后,又向圣上行礼:“父皇,儿臣并未中毒。可那小内侍是吃了为儿臣准备的东西才会变成这幅模样,既然东宫出了这种事,必得彻查!按儿臣的意思,不如就搜宫吧,看看毒是从何处来的,又是谁意图谋害储君!皇后娘娘,您说呢。”
萧皇后从看见木匣子里是平安符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此刻突然被问及,面色一僵,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又换上了那副慈后的模样。
“太子说得是,定要把罪魁祸首找出来,方能安心。”
听见搜宫二字,商杳眉心一跳,刚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他却对上了虞舟映的眸子。
本是极平常的一眼,商杳的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
虞舟映的眼睛在告诉他,别慌。
与赵内侍带去抓商杳的侍卫不同,搜宫的是圣上亲自带来的御前侍卫,速度很快,不出半个时辰就将东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查得彻底,最后在赵内侍的屋内找到了剩余的毒药。
太医令上前查验,确定和内侍中的毒一样。
剧毒之首,鹤顶红。
赵内侍辩无可辩,双腿一软,彻底跌倒在地上,他强撑着身体不停的磕头:“陛下,皇后娘娘!真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不敢啊!”
眼下的情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赵内侍对虞舟映下毒,想要栽赃给刚入宫的商杳,不曾想中招的只是虞舟映身边的一个小内侍,陷害也未成功,并且最后毒也在赵内侍的住处找到了,人赃俱获。
可一个内侍哪里来的胆子给太子下毒?
这事就得问问萧皇后了。
很显然萧皇后并没有给其余人问出这个问题的机会,她当机立断,直接越过圣上发落了赵内侍。
“今日敢在东宫下毒,明日就敢毒害陛下!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商杳错愕的仰起头,正好对上了萧皇后居高临下的目光,被里面散发出的冷意与威胁震慑住了几分。
赵内侍还要求饶,连滚带爬的想要抓住萧皇后的衣摆,在最后一刻被御前侍卫架了起来。
他惊慌失措的呐喊:“皇后娘娘饶命!奴才这可都是为……”话还未说完,便被堵住了嘴。
毕竟圣上未发话,御前侍卫也不敢擅动,萧皇后抚着发间珠翠:“陛下,夜深了。既然凶手都找到了,太子也没有闪失,再闹下去怕是要阖宫不宁。前些日子父亲递了信入宫,说舅舅治灾有功已经回京了,陛下明日还要传见,今夜早些歇息吧。”
看似提醒,实则牵制。
话里话外都是在阻止圣上继续往下查。
商杳原以为事情不会轻易了结,可圣上竟直接同意了萧皇后的安排,叫人尽快处置了赵内侍。末了拉起萧皇后的手轻轻抚摸,随和的笑:“都听皇后的。”
一群人声势浩大的来,到头来只处死了一个内侍。
商杳被松开了桎梏,他站起身,艰难的稳住身形,又不得不跟随众人的动作磕头送走圣上与皇后。
虞舟映站着他身前两尺处,在圣上即将离开东宫时,突然出声:“父皇,东宫出了这样的事,儿臣心里实在不安,不如就将东宫的宫人全换一遍,也可避免那奴才有同谋。”
“不可!”萧皇后立马制止:“轻易换人摸不清底细,太子怕是更危险。”
“底细可以仔细调查,若不然,便只能先审一审东宫与宫门的人,看看毒是如何带入宫,又是怎么下到孤的膳食中的。”
虞舟映寸步不让,宫灯映照下萧皇后脸色很差,相反虞舟映就显得从容许多,一个传闻中无权无势的废物太子此刻挺直脊背,与母族掌权的皇后暗暗较劲。
萧皇后仍旧不同意,但眼下的情形绝不是一个内侍的命可以平息的,事情传到前朝去也不好交代,最终她只能败下阵来。
在圣上的允诺中,东宫除了虞舟映和刚进宫的商杳,所有活物,哪怕是只鸟,一个不剩全换掉。
等一群人全部离开,商杳精疲力尽。
被天降横祸诬陷羁押的是他,被圣上不分青红皂白踹了一脚的是他,最后无人在意的也是他。
商杳叹口气,抚着还在微微发麻的心口,喘气都还在抖。
视线中带着扳指的手递过来一张帕子。
“还疼着?”
商杳心想废话,能不疼吗?
但他面上并没有显现出来,而是接过帕子,轻轻拭着唇角的血迹,挑不出错处的道谢:“多谢殿下挂心。”
虞舟映笑了笑,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你是个聪明人,什么时候发现的?”
人走了,宫灯也撤了许多,商杳站着黑暗里,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望向一半身影溺在光中的虞舟映。
宫门向来搜查严谨,虽说他为了省事干脆没带什么东西,可今日入宫出奇的顺利,那些护卫竟未曾仔细搜查他。
从那时起,他就有了防备。
赵内侍离开院子后,他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最后在自己贴身的包袱里找到了木匣子。
不得不说赵内侍的确有手段,把东西放进去时他一点都未曾察觉,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刻钟,算算时间也该出事了。
时间过于紧急,商杳没办法把东西丢得太远,只能藏在院子隐秘的角落里。
索性赵内侍来的时候目的明确又太过轻敌,才会一叶障目,没有发现他早已把毒药掉包了。
至于毒药为什么最后会出现在赵内侍的屋内,恐怕只有当时院子里的另一个人知道了。
商杳咳着:“不比殿下心细,早就料到了赵内侍的阴谋,仔细算来是殿下救了我一次。”
要是没有虞舟映,搜宫的时候毒药在商杳住的院子里找到,他也说不清。
“不算救。”虞舟映皱了皱眉,似乎注意到商杳此刻穿得有多么单薄,又听他咳得心惊,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丢到商杳怀里:“穿着,别冻病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把身边的耳目处理掉罢了。”
他本可以一早就拆穿赵内侍的阴谋,就不会有之后帝后驾临,大肆搜宫的事发生了。不过那样的话虞舟映讨不了一点好,于是商杳就成了他委屈的对象。
确实挺委屈的。商杳长这么大还没被人那么用力的踹过,他自小身体不好,就连长兄与他说话都不敢太大声。这一脚,够他养好些日子了。
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的披上了虞舟映丢过来的狐裘。
其实他也能明白虞舟映这样做的原因,他入宫本就是因为圣上和商家两方势力结盟,此后圣上、太子还有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太子就是护商家。
这些事情迟早会发生。
落雪在地面铺得很厚,商杳特别累,什么筹谋策划他都不想谈,至少今晚不想。他现在只想回到破院子里,躺在他收拾干净——在经历了两次搜查之后,多半已经再次脏乱得不成样子的小榻上,好好睡一觉。
商杳正想着该如何辞别,就见虞舟映向他走近两步,身上的梅香穿透风雪灌进商杳肺腑。
虞舟映俯身,在雪地里找到那时被吹落的平安符,递给商杳。
拿着平安符的手修长白皙,指腹和虎口处略有薄茧,商杳接过平安符时,虞舟映的指尖滑过他的手心有些发痒。
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上。
虞舟映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
“天冷成这样,那院子住不得人。你今夜……宿在内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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