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众人皆在的时候,余晏舟总觉得是人多嘴杂,阻了他想对冯秋白说的话。但这会儿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反倒又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冯秋白依旧精神不振,神色恹恹。
余晏舟熬了两碗姜汤,递了一碗给冯秋白,自己也捧着一碗喝起来。
“我看伯父倒还是睡得熟,没被这些事惊扰到。”
冯秋白听他这么说,只苦笑一声,没说什么。
余晏舟又道:“你也受了惊吓。别想那么多了,不然很容易生病的。今天我就留下来照顾你吧。”
(果然,真正关心我的,便只有晏舟一人了。)
余晏舟仿佛听得见冯秋白的心声,两人相顾无言,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哦,对了,这个!”冯秋白突然想起来,原本今日是有“礼物”要送给余晏舟的。
他从枕边拿来一本书,递给余晏舟道:“我之前去书市买秋试讲义,偶然间看到这本书,想着你肯定会喜欢。”
余晏舟接过一看,是刘义庆的志怪小说《幽明录》。
“《幽明录》!”这可太让余晏舟惊喜了,“这本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这算得上是孤本了吧!”
余宴舟兴奋地翻着书,如获至宝。
(知我者,秋白也!)
冯秋白微笑着看着他,想起小时候的记忆……
——小冯秋白坐在书房,腰板挺得笔直,翻书细看。
小余晏舟从窗外探出脑袋。
“秋白,我今天上山,原来‘山妖洞’里根本没什么山妖,只是几只蝙蝠而已,真是叫人失望。喏,我采了点野果,一起吃吗?”
小余晏舟说着,将小包裹递给小冯秋白。
小冯秋白看了看门外无人,忍不住拿起一枚咬了一口。
“酸。”小冯秋白嘟起了嘴
“酸的好”小余晏舟捂嘴偷笑,“正好给咱们提提神。”
说罢,小余晏舟喜滋滋地掏出一本画本,看了起来。
小冯秋白困惑地打量着画本,他家可从没有这类书的:“这是什么书?”
“反正不是你的四书五经便是了。”小余晏舟笑着,还卖起关子来了……
……
“好烫,好烫,好烫……”
余晏舟忍着烫,将一碗粥端到了冯秋白面前。
“状元及第粥,据说成化年间,岭南才子伦文叙就是喝了此粥后,得中状元。你赠我书,我便为你做了这碗状元及第粥。”余晏舟一边用手捏着自己的耳垂降温,一边还不忘说明。
读书人嘛,什么都喜欢用“典”。
冯秋白被逗乐了,纠正道:“那是粥摊老板见伦文叙年幼家贫,每日赠粥一碗。伦文叙得中状元后,为了感激题此名。并非是谁喝了都会中状元。”
“讨个好彩头嘛,嘻嘻。”余晏舟嬉皮笑脸的,“你快尝尝!”
冯秋白尝了一口,赞道:“很好吃。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倒是很喜欢做这些。”
余晏舟不屑:“那都是一些迂腐的言论,亲手做出珍馐美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冯秋白不置可否地一笑,默默吃了起来。
“秋白,最近你就不要和我继续查案了,好好调养身子。况且如今还没抓到凶手,继续查下去,我怕你……”
余晏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冯秋白打断了。
“晏舟,齐叔因我而死,不亲手抓到凶手,我怎么能安心!”冯秋白正色道,他见余晏舟似乎还想开口相劝,便又补了一句,“你就别劝我了,此案不破,我绝不罢休。”
两人说起这话,冯秋白也没了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算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余晏舟收拾着碗筷,说道。
冯秋白捏了捏眉心,锁着眉道:“案情未明,我哪还睡得着。你要是不困,陪我下下棋吧。”
冯秋白说罢,只是叹气。
余晏舟知他心中郁结,便顺从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烛灯微动,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
余、冯二人在塌上相对而坐。
黑子落下,那是余晏舟的棋。
“想不通啊……”余晏舟的心思似乎不在棋盘上。
冯秋白抬眼撇了他一眼:“是凶手如何逃离的事?”
余晏舟笑了:“知我者,秋白也。”
冯秋白落下白子。
“想不通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冯秋白的心思也未必在棋盘上,“那份名单上的人,究竟有什么关联呢?”
余晏舟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生死簿’的五个人,张二乔是屠夫、洪昭是老朝奉、刘翠翠和郑虎合伙开酒肆,还有秋白你是个快要秋试的书生……你们五个人,不管是年龄、性别、职业,还是周围交往的人,都没有任何共同点呀。怎么会有一个人,想杀掉你们五个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今日翻看了衙门有关此案的所有卷宗,依旧没有头绪。”
冯秋白下了一步妙着:“那你说与我听听。”
余晏舟点点头,索性推开棋盘。他回忆了片刻,缓缓开口:“好,先说张二乔吧,那张二乔当夜喝醉了酒,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李妙言深夜出门为父亲买药。张二乔便见色起意,将李妙言拉进了梅子巷先奸后杀……”
冯秋白原本看着棋盘,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脸色骤变。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说了什么?我说……将李妙言拉进梅子巷……”
冯秋白似乎被“梅子巷”三个字点住了穴,人都僵住了。
“秋白?怎么了吗?”
“李妙言死亡当晚是什么日子?”冯秋白回过神来,急切地问道。
余晏舟仔细回忆卷宗上的记载……
“是……七月七日的夜里。对,是乞巧节的夜里”
“啪”的一声,冯秋白手中的棋子应声掉落。
冯秋白张了张口,嘴唇有些颤抖。余晏舟见状,表情也逐渐凝重。
冯秋白咽了口口水,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对“判官索命”一案可谓至关重要了。
(死亡名单……五个人的联系……)
“难道……竟然是这样吗……”冯秋白略带着些不可思议的口吻,“那是七月七日夜里,梅子巷附近,应该是子时……”
听着冯秋白的叙述,余晏舟的思绪也回溯到了李妙言死去的那一晚……
余晏舟仿佛一下子来到了梅子巷,来到了子时……
——城内一片寂静,街两旁的店都黑着,偶尔传来两声犬吠。
冯秋白一个人走在路上,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风带着一丝凉意。
一声尖细短促的叫声从远处传来,冯秋白一愣迅速走向声音的方向。
冯秋白匆匆走到隔壁街的巷子口,巷子内幽深看不见底。
他站在巷子口张望了片刻。
“有谁在里面吗?需不需要帮忙?”他喊道。
他侧耳听了听,并没有人回应。
(应该是这儿传出的声音,难道我听错了?)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迈步向巷子里走。谁知刚刚抬腿,一只黑色的猫从漆黑一片的巷子中窜了出来,打翻了旁边的竹篓。
那两只眼睛在夜晚散发着绿油油的光,吓了他一跳!
(呼,原来是猫。)
冯秋白又看了那道巷子一眼,转身离开……
……冯秋白的叙述结束了,他面色苍白,额头上似有冷汗。
余晏舟也震惊了:“什么!?按你刚才说的……那岂不是……”
冯秋白沉默片刻,艰难开口道:“若真如此,我岂不成了张二乔的帮凶。假如我那天进巷子一探究竟,说不定便能救下一条人命。”
“你说什么傻话,过去的事已成定局,不必做无谓的自责吧。”余晏舟赶紧宽慰挚友,”我看如今我们反倒应当高兴才是。你刚才说得话,可能非常关键哦。”
冯秋白看向余晏舟,似是有些不解,但随即便“哦!”了一声道:“是了是了,若单单是张二乔与李妙言的死有关没什么,若我……也与此有关……”
冯秋白的话,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打断。
余晏舟见他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有些心疼起来。
“秋白,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你也赶快休息吧。明日我便去名单上的其他人那里,一探究竟。”
余晏舟说完,也咳嗽起来,还打了个喷嚏。
“你啊,肯定又忘了带伞,叫今日这场雨给淋湿了吧。你稍等片刻,我去拿几件衣服给你。这天气转凉了,我是知你的,也不知道添几件衣服。”
冯秋白说罢,不顾余晏舟一个劲说着“不必了吧”,执拗地挑了一套桃色的绸缎衣衫,叠好,拿块粗布包了起来。
“这衣服原是王员外为感谢我破了他家‘上吊女鬼’一案,赠我的谢仪。你我身材相仿,你就拿去穿吧。”
余晏舟也不推辞,大剌剌地接过包袱。
“所以说我们是好兄弟嘛,自然要‘与子同袍’咯。”余晏舟“嘿嘿”一笑,“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就在余晏舟和冯秋白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北溟斋的书房里……
南竹卿翻看手里的纸页,程澜站在南竹卿身侧。
“凶手经过泥地杀了又出来,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南竹卿若有所思地问。
程澜点点头:“我可不会记错呢。”
“这事倒有些蹊跷……”沈似说着,心里觉得此案确实诡异非常,北溟斋似乎有好几年都没碰上这么棘手的案子了。
南竹卿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澜澜,你刚说,余晏舟明日要去探访名单上的其他几人?”
程澜心想:哼,主人不关心案子,只关心男子。但她面色如常地点头道:“不错。”
南竹卿轻轻扯了扯嘴角:“巧了,我这几天也有些闷了,明日我们也出去走走如何?”
程澜心中“呵呵”冷笑——是啊,还真是好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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