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晏舟和袁知县、季师爷从北溟斋走出来。
袁知县满面愁容,叹口气看向余晏舟:“余公子啊。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你……你真的能行吗?”
“能行!”余晏舟回答得斩钉截铁,“只不过我还要举荐一个人,陪我一起查案。”
袁知县和季师爷这一下异口同声:“何人?”
余晏舟嘴角一扬,比夸自己还得意:“酆都第一聪明人,冯秋白!”
袁知县的声音冷冷的,好像“冯秋白”这个名字是块冰,瞬间将他的热情熄灭:“余公子。虽然你二人也曾帮衙门破了几桩案子,但那些不过都是些小偷小摸的事,此次我怕你二人加在一起也……”
余晏舟嘴角一扬:“大人放心,只要有秋白在,就没有破不了的案!”
陶渊明的诗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冯秋白向来不喜欢陶渊明那一套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他的家倒真是“因为地很偏,绝无车马喧”。
说到底……还是因为家中清贫,“一贫如洗”那么“贫”。
屋子里,冯秋白给袁知县端来一碗清水,季师爷侍立一旁,余晏舟则与冯秋白相对而坐。
袁知县此刻有求于人,也不好挑嘴。
“晏舟,你不是一向只对妖怪奇谈感兴趣,如今怎么对这案子十分上心?你不会以为真的有判官吧?”冯秋白笑道。
余晏舟长叹一声:“我当然希望见识见识真判官,不过此案不同,定是有人在搞鬼。而且此案牵连到了秋白你,只要我们先一步抓到凶手,就能解除你的危机。”
冯秋白颔首道:“化被动为主动,总是比坐以待毙要好。”
袁知县瞧了一眼余晏舟,清了清嗓子问道:“两位公子认为不是并无‘判官’作祟,而只是有人在搞鬼,可有什么依据?”
“你们有没有发现,真实的死亡顺序与‘生死簿’上的名单顺序并不符合。”余晏舟循循善诱,若是去私塾教书,当是个好老师,“既然是判官索命,为什么不依次杀人?”
众人思考着。
冯秋白点破:“张二乔是个凶暴之徒,按律本就要斩首示众,凶手根本不需要动手杀他。而洪昭死亡当晚,含本人在内的名单上其他三人都在家中,并未外出。只有洪昭深夜出门,凶手想袭击很方便。可见,凶手专挑方便下手的下手,若真是判官索命,根本不需如此。”
这袁知县原本多少有些怀疑——“不会真的是什么‘判官索命’吧……”——如今冯秋白一席话,让他多少安心了些。毕竟人杀人总比鬼索命好些吧。
季师爷困惑道:“冯公子,既然凶手和我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在下有一事不解。”
“愿闻其详。”
“据说在判官庙里‘死亡名单’初现之时,‘判官’曾现身过一次。庙里烟雾弥漫,非常诡异。最后,这“判官”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浓烟之中。这……也是活生生的人可以办到的事情吗?”
(原来是这件事……)
余晏舟抢先开口道:“这个让我来说吧。”
冯秋白点点头,示意余晏舟继续。
余晏舟卖弄起来:“我曾读古书,对这些江湖术士的把戏也算略知一二。取大量芒硝、飞罗粉研极细末,均匀洒于净水之上,于是便可‘大雾蒸腾’。至于浓烟嘛,则是取狼粪两份,鳝鱼骨一份拌匀,撒一圈点燃,其浓烟便笔直而起如烟筒,人就可以顺势逃遁了。”
袁知县大喜:“原来如此!”
“大人,话虽如此,但我如今对此案,确实没有其他更进一步的推断。”冯秋白生性稳重,颇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
“无妨无妨,本官可以给你们时间。”袁知县喜滋滋的,好像冯秋白一加入,破案便水到渠成一般。
冯秋白犹豫片刻,缓缓开口。
“大人和家父是同科考生,我家的情况大人是最清楚的。当年家父中了秀才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这些年里,他为此事时常犯癔症。如今这次秋试,不论是对晚生自己,还是对家父,都至关重要。”
冯秋白一番话令袁知县沉默。袁知县沉默……季师爷就更要沉默……
余晏舟瞧这一屋子四个人,三个好像泥塑木雕一般不言不语,只好由他来打破沉默了:“我看这样好了。秋白,你照常温书。查访跑腿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会趁你闲暇时把查的案情告诉你。我们再一起分析就好了。这样既不用浪费你过多时间,又能借到你这酆都第一聪明的脑袋给我们用一用。怎么样?”
冯秋白没有接茬,很明显他还是在犹豫。良久,他憋出一句话:“毕竟……秋闱在即……”
余晏舟想起之前在北溟斋那个南竹卿面前夸下的海口,急了,索性撒起娇来:“秋白,我都这般求你了!”
“好吧好吧,你啊你啊,我真是拿你没辙。”冯秋白最怕余晏舟来这一招,“洪先生从小教我读书,对我有启蒙之恩。如果我能替他父亲报仇,也算是报了这个恩吧。”
袁知县大喜:“如此甚好!两位公子肯联手,破案指日可待。”
冯秋白冷静道:“大人,你们似乎都搞错了一件事。目前最重要的,并不是分析谁是凶手,而是要派人对名单上的人进行保护。”
“是是是,你说得太对了。”余晏舟头一个赞同,“说起来,秋白你也是‘死亡名单’上的一员,又身兼破案大任,我看要派人日夜不离地保护你才是。”
冯秋白摇摇头,道:“不,不是要保护我一个,是要保护剩下的三个。本案有个特别之处,就是凶手将要杀谁,我们其实是知道名单的,只是不知道顺序罢了。晚生倒有一计,只是……”
“公子就别犹豫了,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急性子的袁知县说了这半天的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误会了,学生此计非但不是什么好办法,恰恰是最笨的笨办法。”
“哦?”
冯秋白略一思索,道:“名单上还活着的剩余三人,我、刘翠翠、郑虎,每人配一名捕快暗中保护,这样不论下一个被凶手盯上的是谁,都能有所防范。”
季师爷嘴上说着“这话说得有理。”心中却想:果然是个笨办法……
余晏舟补充道:“但捕快保护三人之事,千万不能对外泄露。捕快躲在暗处监视,而凶手却不知道有捕快的存在。这样,当凶手前来行凶之时,捕快便可出其不意,抓他个正着。”
袁知县连连点头:“好好好,此计甚妙。季师爷,你去安排一下……”
“大人。”冯秋白还有请求。
袁知县看向冯秋白:“还有何事?”
“齐捕头乃我同窗齐衡之父,家也离这很近。齐衡最近也在准备秋试。齐捕若是去保护别人还要来回奔波,不如派他来保护晚生吧。”
余晏舟闻言,不由敬佩冯秋白——果然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做事面面俱到。
袁知县说了声“准了”,站起身时,心里觉得当年刘备请诸葛亮出山成功,应该就是此刻的心情了吧。
冯秋白热血激昂,豪言道:“既然大人如此看得起在下,那我就陪着诸位,与那‘判官’斗上一斗!”
袁知县和季师爷齐声喝了一声“好!”。
唯有余晏舟悠悠道:“秋白,小心呐,你与判官……输了的那个,会死的!”
入夜,北溟斋里。
南竹卿坐在桌前,略带新奇地端详着自己手腕上一条鲜红的伤口。
她心想:这个伤口……哦,对了,是朱少爷那个混帐东西射向我的那一箭吧……
虽说南竹卿当时使了个身段躲开了,但到底还是被划了一下,当时不觉得什么,这会儿才察觉。
沈似进来换蜡烛。他看到南竹卿手腕上的伤口,大惊失色。
“主人,我去给你拿金疮药!会留下疤痕的。”
“不必了。我是一个随时会撒手人寰的人,还在乎一条小小的伤疤吗?”
南竹卿说着这种话,脸上竟是带着笑。她看着伤口,好像在看什么头一回见的玩具。
“主人,您别这么说……”沈似最怕的,就是南竹卿说什么“撒手人寰”。
南竹卿笑笑:“我只是觉得新奇有趣。以前无论我受到多重的伤,都能很快愈合。这种体验还是头一回。这……伤口好痒啊……”
南竹卿忍不住挠了挠伤口。
沈似想伸手阻止她,却又不敢触碰她一般,本能地把手缩了回来:“那说明已经开始愈合了。这便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愈合伤口的过程。”
南竹卿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遇见他……”
南竹卿凝视着桌上那副画,画中画的正是长江边的余晏舟。
提起笔,南竹卿在自己画的这幅画上留下一行诗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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