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立市距他们所在的小县城足有一千六百多公里。
半个多小时的短距离传送后,唐缘终于适应了一次性几十公里的转移。
一个多小时后,见唐缘初步掌握了空间跳转的使用方法,桓池表示要开始三人轮流使用空间跳转,让唐缘熟练熟练操控卡牌的感觉,顺便测试一下左立兵和自己的消耗极限。
近六十次跳转,期间有几次休息过十几分钟,三人终于在十一点之前进入了餐馆范围,他们横跨一千多公里的时间比飞机还要慢一点点。
桓池取出神域加空间跳转配合,悄然回到了餐馆大门旁的监控死角,再将神域收束到掌心。
唐齐义给他们留了门,卷帘门离地一拳高,泄出屋内明亮的光。
桓池上前弯腰握住把手,神域顺着他的手蔓延整面墙,无声将门拉出了半人高。
左立兵和唐缘立刻弯腰进入。
“早点休息,”桓池关门上锁,收回神域,“明天等我回来教你登录,刷一些必备卡牌和材料。”
“好的桓哥!”唐缘压低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兴奋,“我需要做点什么准备吗?”
桓池顺手把菜板上的刀放进收纳架上,走上二楼的楼梯:“早点休息。”
唐缘笑嘻嘻地:“好嘞!”
三人拿上洗漱用品,用传送加神域来到厕所,花了十几分钟洗漱完毕。
唐缘裹着一身热气传回客厅,本打算向左立兵询问一些东西,刚想开口,脑子里就冒出了相关知识点,再细细回想,那些陌生词汇和介绍就以树状关联的方式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
这都是桓池分享给他的记忆。
除去当时主要的告知他紧急情况的记忆,其余部分都需要主动引导才会冒出头,才会被唐缘本身注意到。
唐缘一脸惊奇地住了嘴,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走到阳台拉上窗帘,躺到沙发上。
等自身和环境都静了下来,今天的经历才像梦一样,带着荒谬和离奇攀上心头,唐缘恍惚间有一种自己整天都待在沙发上,听着屋外时而寂静时而嘈杂的声响,迷迷糊糊过了一天,才刚刚睡醒的错觉。
另一头的左立兵翻了个身,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有两米多,他的声音却在唐缘耳边响起:“有什么心事?”
“没有,”唐缘没有张嘴,下意识在脑子里回答,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应该是类似于意念交流的卡牌,“也算有吧……就是有一种小说照进现实的感觉,今天早上的我还是一个出行几十公里需要坐公交的普通人,结果才过了一天,我就能不靠交通工具,两个小时跨一千多公里……”
而且,使用卡牌的感觉很奇妙。
激活过程中,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流失,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流鼻涕时那一刹那的空荡感,只是这种感觉比流鼻涕更轻、更快一些,而那些流失的东西通过接触的地方注入卡牌,撞到了什么之后又有微量倒灌回来,那一点奇妙的余波给他带来的感受好像寒冬雪地里远远感觉到了火焰的温度,很微弱也很明显。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卡牌时感受到的,唐缘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桓池。
桓池告诉他:“这是背包系统在反向改善玩家体质,就算不用卡牌,玩家的身体素质也比大部分非玩家要好。”
唐缘明了。
听到左立兵说话,唐缘突然想到半路上听到的消息,稍微一顿,还是把考虑了一路的问题问了出来:“要不要回家看看?”
左立兵没说话,唐缘又接着说,“你已经离开一个月了,就算只是回去看看左叔叔过得怎么样也好,以后得离开不知道多长时间,看过了,你总能放点心。”
左立兵不是没回去过。
但每一次,他都不敢太靠近左邱,只是在附近坐几个小时,就能从来来往往的行人嘴里把附近的大事小事听个七七八八,确认左邱吃喝正常,脸色无恙,才起身拍拍灰尘回到这里。
说他不想看看自己亲老爸那是不可能的,他和左邱相依为命十多年,左邱大大咧咧心思敞亮,他闷头闷脑从不表达自己,两人一年到头很难吵上一架,向来有什么事都和和气气,好商好量。
“兵儿,现在的变故太多了。”唐缘沉默一会儿,又说,“我没有你们那么多年的游戏经历,没办法判断什么,但我也看得出来,虽然现在只是小范围冲突,说不定以后……”
说到这里,唐缘忽然眼睛一亮,“对啊!这件事以后说不定会摆到明面上来,与其到时候突然给左叔叔一个惊吓,不如现在就间接让他意识到你还活着?不需要太直接,可以在你家里做点动作,比如托个梦,或者让卧室里的东西挪个位置什么的……”
“……”左立兵,“我怕老左先想到的是我死得很冤。”
“也是。”唐缘想道,“谁第一次接触这事儿都不会相信的。”
唐缘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两人悠悠聊了会儿天,一看时间快十二点了,困到眼睛快粘一起的左立兵切断了卡牌。
唐缘往后一倒,长出一口气,两人安静下来。
屋外偶尔会有汽车鸣笛声穿过小巷,车灯光透过窗帘在墙壁上拉扯,屋里隔音不是很好,唐缘甚至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噜声,那是唐齐义卧室传来的,桓池也没睡,他房间的灯光透过几乎贴地的门缝洒出来。
今天的事一定也影响到桓哥的心情了。
唐缘闭上眼睛,回想起他桓哥在那把弓惨白的光芒下那副平静却又让人心颤的表情,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
房间内部铺开神域,桓池穿着薄睡衣,一边耳朵挂着耳机,手机扣在床上,靠在床头抱着电脑翻看贝鸥司官网最新的一千多条帖子。
“就这些了,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新闻,都是用地震掩盖过去的。”耳机里的声音戏谑又轻佻,“一点浪花都没翻出来。”
“不意外。”桓池关掉贝鸥司页面,合上电脑,支起上半身将它放在一旁的桌上,“有胆子拉无辜人下水,当然有把握控制局面。”
他这话说着平淡,听在别人耳朵里却多了嘲讽的意味。
梁丘商轻哼两声:“这事儿不会是‘终辉’干的。”
“菲尔斯是他的手下。”桓池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入眼瞳,衬托得它们像是一对没有温度的义眼,“都一样。”
“哦,看来有人要倒霉了。”梁丘商笑了笑,他那边传来走动时衣裤摩擦声、低沉的脚步声,仔细听还有回响,“要我组个局吗?怎么说‘终辉’都带着几十个人,太让他掉脸以后也不好相处。”
桓池眉头微动。
要是有人对他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尤其是在对方先挑事的前提下,桓池只会让对方看看什么叫一线不留。
梁丘商就像是知道他对此会做出什么反应一样,上句话刚落,立刻就接了一句,“当然,菲尔斯在外嚣张太久,早就该吃点教训了,‘终辉’那个纵容会员殃及无辜的也该被打一顿,作为被菲尔斯骚扰对象之一的老大,那种场面我也很期待,你准备动手了就叫上我一起呗?”
“再说吧。”桓池瞥一眼卧室门缝,探身关灯。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脚步声停,回声戛然而止,梁丘商那边忽然沉默下来。
桓池确认电话没有断线,把手机扔一边,躺进被窝。
几分钟后,轻微的风在这间关了门窗的房间里吹起,很快又平息,他放在床边椅子上的外套鼓起了一块。
微风平息,耳机里重新响起杂音,梁丘商语速略急地:“好了,你摸摸衣服兜,那是我小超市的大门钥匙,你家店里没事的时候帮我守守?我一天的饭钱都是从那来的,没收入会饿死,日营收分你一半。”
梁丘商这声音明显是体力消耗过度,喘不上气却强行镇定的结果,导致短短一句话都像过山车似的声调一会上一会下,偶尔还会突然哽气,吞掉某个字的发音。
桓池觉得有些好笑。
“啊,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梁丘商那边闷闷地‘咚’了一声,但那声音却离手机收音口很远,更不像他的脚步,“那人把卡牌还你了吗?”
桓池的嘴角勾起了肉眼不可见的弧度:“呵。”
梁丘商:“……”
梁丘商叹了口气:“唉,这是在拿我的信誉开玩笑……我最近也联系不上他,他那基地又只有一堆老弱病残,逮谁都不行,不过你放心,既然是我开口求你借出去的卡牌,我会负责原封不动地给你送回来。”
“不用。”桓池,“我的卡牌,他留不住。”
梁丘商闷闷的笑了,那声音震得桓池耳朵有些发麻:“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有关今天的调查结果就这么多,我这边还有事,先挂……”
桓池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在二号空闲的时间借出了卡牌,目前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效果独特强力的卡牌的价值早被现实异变拔高到千金不换的程度,尤其是那六张无平替更无上位的神权卡牌。
但桓池不着急要回来,他留的后手还没被触发,说明‘暴躁骑士’暂时没产生将格敏芙尔之盾留为己用的想法。
只是‘暴躁骑士’的血光之灾持续期实在太长了,等刘侹那边的事处理完再加急处理一下卡牌的事吧。
毕竟‘暴躁骑士’死了,他的卡牌会被别的玩家捡走,到时候对方对于桓池来讲就是各种情况不详,危险度也直线飙升,处理起来麻烦了不止一星半点。
在脑子里梳理完一遍待做事项,桓池很快睡了过去。
使用卡牌消耗体力唯一的好处就是助眠,更何况是透支完体力没多久又透支,刚补充的体力还来不及修复他的疲惫就被用了出去。身体和精神双双达到眼前一黑就能晕厥的程度,桓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早上快八点,中途眼睛都没睁过。
照例盯着天花板发散了会儿,桓池换上衣服出门,客厅沙发上和两男生聊天的唐齐义拿着手机走到他旁边:“我给小侹打过电话啦,他说他有时间,让你直接去公司找他就好,不过小池,真的不需要我一起跟过去吗?”
唐齐义很难不担心。
桓池这张嘴他是知道的,好的时候能说得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闷头掏心掏肺不带一点犹豫,坏的时候也能三句点火四句炸锅五句老死不相往来,这小子太知道怎么戳人痛处了。
虽说桓池出门在外很少说话,但也不妨碍唐齐义提前担忧。
“我自己去。”桓池说。
既然刘侹三番两次邀请,路上没一两个坑是不可能的,老唐那身筋骨活动一下都得咔咔响,桓池不可能冒这个险。
见桓池坚持,唐齐义也不再多问,把刘侹公司定位发给他,叮嘱两三句,进厨房做早餐去了。
吃了饭,四人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快九点时,唐齐义雇的几位师傅到了。
电瓶吃力运转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唐缘跑到阳台一看,一辆电三轮后斗下来几个中年男人,接到电话等在餐厅门口的唐齐义带他们上了二楼,进入桓池早已收拾好的游戏房。
几位师傅和唐齐义就‘在哪里开一扇门方便桓池使用卫生间’以及‘能不能让桓池也拥有一个阳台’的问题进行了激烈讨论。
他们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比比划划半天在十点敲定了方案——他们决定敲掉桓池房间的一部分墙,让他的房间和阳台互通,直接解决两个难题。
可惜,几人讨论到口干舌燥才得出的结论,被站在房间门口,端着杯子的桓池面无表情地一票否决。
唐齐义一听,立马转身拉着几位师傅往游戏房去,讨论阳台要多大面积、卫生间应该建在哪个方位去了。
上午两小时设计房间布局草图,确定细节,师傅打电话订了需求的材料,下午就能开始动工。
午饭由桓池全权负责,在一楼餐厅吃,和左立兵、唐缘一起收拾完碗筷和餐桌,桓池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他先是骑到客运站,再将自行车锁在停车区,准备买车票到刘侹公司所在区域,这只需要花一个多小时。
刘侹的公司就在初明市,不用卡牌移动也能一天内来回,当然,前提是没有预料之外的意外。
桓池排队买了车票,在十几辆大巴中找到自己这一趟的车,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双手插在兜里,眼皮耷拉着,看身边的腿来来往往,最后眼睛一闭,脑袋歪靠在椅背上养神。
他从小坐车就晕,开车的时候倒是精神极佳,大巴都还没发动,乘客来往时的轻微晃动就给他带来了无法抗拒的睡意。
大巴什么时候发动的,出发多久了,桓池都没有印象,只是在车过石子路的颠簸中醒过来时,他觉得左肩似乎被什么压了挺久,有些发麻。
桓池一手掀开帽子,扭头看,邻座的人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看样子睡得还挺熟。
他有一瞬间很想给这人一肘子。
但守法公民桓池只是屈起手臂,用小臂抵住邻座的身体,稍微用力就让这人身体坐正,随后收手的同时侧身让出一片空间。
果不其然,他一收手,邻座的身体立马又歪了回来,不过这次失去了桓池的支撑,邻座直接一头栽下去,失重感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茫然又慌张地爬起来坐好,视线扫到靠在窗边正对他玩手机的桓池,联想到自己的的姿势,有些不好意思地:“不好意思啊兄弟,昨晚没怎么睡,困得快升天了,没把胳膊给你压麻了吧?”
桓池没吭声,沉默地坐好。
邻座看起来是个文静类型,没想到话还挺多,还是个没什么分寸的自来熟,他一醒过来就跟桓池东扯西聊。
“这大巴还挺催眠的,嘎吱嘎吱响,里面又闷,我坐一次晕一次。”
“兄弟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见,咱们交个朋友呗?”
“我姓莫,出生那天在下雨,当时正农忙呢,我妈就给我取个名字叫莫下雨,被嘲笑了好多年!”
“兄弟你去哪儿啊?看你年纪不大的样子,刚毕业出来找工作的吗?”
“我正要去途义街道找工作,那边在招工,资薪待遇都还不错,去碰碰运气!”
“哎对了,我这儿带了点家乡特产,给你尝尝,别客气啊,揣着吧,这东西能放好几天,带回家放冰箱冷冻过更好吃!”
“哎哟,好困,不行快到了不能睡,兄弟你是不是不爱说话?也行,挺酷的,长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妹妹喜欢你吧?哈哈哈!”
桓池:“……”
守法公民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做。
车在途义街道某一站停下,莫下雨很热情地留了一张名片才转头下车。
“兄弟记得来找我玩啊!”莫下雨在停靠站牌处冲桓池挥手。
桓池冷淡地压了压衣服帽子。
大巴缓慢启动,莫下雨退开几步,又喊了一声:“记得联系啊!”
“今天运气真不错,”莫下雨笑眯眯地目送桓池,“哎呀,快迟到了,得抓紧时间去面试!”
桓池轻轻摩挲掌心的小圆镜。
他检查了这些土特产,不是游戏产物也没有被加什么东西,就是普普通通的冷冻土特产,刚才观察了莫下雨的表现,哪里都没有异常,但哪里都不太对劲。
桓池半握拳头抵住下巴,牢牢抓住心底这一丝的违和感,顺着分析下去。
途义街道并没有疑似玩家作案的事发生,莫下雨也没有玩家特有的金红光芒,那么一切反常的行为暂时归结于他的性格,或者是有什么他不知道,梁丘商也不清楚的玩家特性。
没再多想,桓池从背包内拿出一个深灰色的眼镜盒,抖开黑框眼镜的眼镜腿,将眼镜松松地架在鼻梁上,视线里的人同时蒙上一层灰雾。
他旁若无人地从背包里取出另外两张卡牌放进外套兜里,做完这些,他重新闭上眼睛。
大巴缓缓驶出这段较为偏僻的区域,进入车流较多的城镇公路,没一会儿,在一处站台停下,前门打开,上了几个人后关上,缓慢启动。
轻微的不适感突兀出现,桓池保持着垂头假寐的姿势,掀起眼皮,从帽檐下看到几条萦绕金红光芒的腿在自己周围停下。
前面及旁边一个,左前方有两个,四名贝鸥司玩家,分布呈包围状,显然是冲他来的。
“去哪儿吃饭?”桓池旁边的人问道。
“再坐两个站,美食街上多的是吃的,到时候再看。”他左前方其中一个人回答道。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途义街道那边的新闻?我听我爸说这两天那边招工招得特别勤,跟几年前那种拐卖人口的贩子复苏了似的。”
“不会吧?途义街道虽然有点偏,但治安还是可以啊。”
“灯下黑呗。”桓池前面的人说道,“我听我小区那片的大爷大妈聊,说是那边有个高官……懂得都懂,这些话不适合说出来。”
“不聊这个了,不是在讨论吃什么?怎么扯这么远。”桓池前面的人说话的声音近了一点,像是转身跪在了座位上。
车厢内静了一段时间,其余乘客一言不发,安静得有些诡异。
桓池一动不动,无目的地盯着脚下。
直到一股很淡的木香味传来,他揣在兜里的手贴合拇指和中指。
啪!
火舌卷起,四周却什么声音都没有,桓池没有停顿,一手压着头顶的帽子,一手扒着车窗,熟练地抬脚踩在窗沿一跃而下,惯性让他的身体不太受控制,桓池即将碰到地面的身体蜷曲,翻滚几圈缓冲摔下的力,稍微稳住身体后,他起身往回跑。
桓池本身速度就比较快,加上背包系统的锤炼,他几乎是眨眼就冲出了十几米。
加快速度冲进左方一处树林,桓池抬起另一只手去拉背包内的卡牌。
背包没有反应。
桓池神色平淡地停止奔跑,狂奔一百多米也没怎么喘,垂下眼皮敛住眼底刹那晶莹的光芒,然后转过身体看向前方。
稀稀拉拉的树林里,一名瘦瘦的青年蹲在树干上,眼底青黑,正森然盯着他。
一名中年男人站在树下,脸隐没于兜帽阴影,只露出布满胡茬的干燥嘴唇。
几米高的空中漂浮一名短发青年,他玩味地看着桓池,手中提着一个满脸恐慌不停尖叫的非玩家。
离他最近的是一名有着一双死鱼眼的男玩家,他笑着道:“欢迎来到途义街道,我们等你很久了,
“‘残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