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电梯的时候,陈京瑜接着车上的话题,“我叔叔刚工作的时候,拿第一个月工资给女朋友买金项链,结果被人骗,买到一条假的,女朋友戴了两天就变色,要和他闹分手。”
电梯到一楼,周禾把说得正起劲,站在原地不动的陈京瑜拉进去,“那他们分手了吗?”
“当然没有。”陈京瑜挪到周禾的正对面,抱着手,头倚在墙上看着她,“他们后来结婚了,生了个儿子,比我小几岁,天天叫我一起打游戏,又菜又爱玩,每次都连累我一起被队友骂,我说没有空,他还要发脾气。有一次我前脚拒绝了他的游戏邀请,后脚和周领打游戏,被他看到了,他还去找我妈妈告状,真是幼稚。”
周禾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我给周领打个电话。”
电梯“叮”一声打开,陈京瑜眨眨眼睛,“他出差了,我还以为你在路上已经问过他了。”
什么?这种关键时刻周领居然不在?
“都已经到家了,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吧?你说你没有喝醉。”周禾感到头痛。
陈京瑜当做没有听到,继续往下说:“我叔叔家和婶婶娘家隔得特别近,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钟,我妈妈可羡慕了,她经常对我说,以后找女孩子结婚,要找个近一点的,这样就不会像她一样,一年难得回一两次家。”
走到门口,陈京瑜拉住周禾的手腕,按了指纹开锁,踏入屋内的黑暗中。
走廊的声控灯亮着,周禾在白炽灯的笼罩下,陈京瑜在门后的黑暗中,两人的手在半明半暗的交界线处重叠。
“你和我离得这么近。”黑暗中发出一句低低的呢喃,几乎微不可闻。
“啪”的一声,声控灯灭了,目之所及都陷入黑暗,陈京瑜拉住周禾的手腕,一点一点让她靠近自己。
周禾往前跨两步,关上门,顺手把客厅的灯打开。
陈京瑜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到眼睛,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他抬手遮住脸庞。
周禾熟练地好像是在自己家,把包随意丢在沙发,走到厨房冲了杯蜂蜜水放在茶几,朝着还呆立在门口的陈京瑜喊道:“过来,坐沙发上,把蜂蜜水喝了。”
陈京瑜走过来,泄愤一般重重坐下,要不是沙发质量够好,早就四分五裂了。
他抱着手坐在挤在沙发角落,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我给你敬酒,你一口都不喝,一点面子都不给,那我现在也不要喝蜂蜜水。”
“随便。”周禾拿起沙发上的包,想要找找里面有没有小袋的卸妆油,“你爱喝不喝。”
“我喝。”陈京瑜以为她拿着包就要走,拉住她的手,把人慢慢拉到沙发上坐下,“我喝你就不走了是不是?你再陪我聊聊天,我知道过了今天,你肯定会故意躲着我,到时候和你说一句话都难。”
他说得太直白,周禾把包丢在一边,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因为陈京瑜的这句话,至少对了八分,她不想说谎,也没有办法反驳。
陈京瑜本来还心存侥幸,期待周禾给出否定的答案,现在心直接凉了半截,他滑下沙发,在周禾面前蹲下,双手隔着两掌的距离放在她腿边,抬头仰望,“可是今天还没有过完,你愿不愿意,都要听我说一说废话。”
“对吧?你会听的吧?”陈京瑜也不太肯定,见她没有反对,便自顾自讲下去。
“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是老师发下来的试卷上,你的作文被当做范本复印。你那篇满分作文,老师花了整整一节课,从结构,语言,寓意去解析,我现在都还会背。”陈京瑜跃跃欲试,当场就要背给她听。
周禾的作文被复印发给全校学生的次数太多,她完全没有印象是哪一篇,“不用真的背给我听。”
陈京瑜有些遗憾,但还是接着往下,“老师说我们能学个五六分像,就不愁作文拉后腿。我知道这句话多多少少是在说我,我那时候作文连八百字都写不够。”
周禾惊讶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他连最基本的字数要求都达不到。
陈京瑜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三段式的议论文,在我看来就和八股文差不多,找几个论点论点,再把几个万年不变的范例套进去,东拼西凑成一篇作文,我不想写。”
“但是你的不一样。”陈京瑜趴在周禾膝盖上,下巴磨蹭她的裤子,“你的那一篇作文,还有我之后看到过的每一篇,都和那些八股文不一样,你总是能把死板的道理写得很有意思,让我心服口服。”
膝盖处传来的痒意让周禾浑身不自在,她伸手想把陈京瑜的下巴抬起来。
手指还在半空中,陈京瑜就把她的手牢牢按在自己脸上,闭上眼睛,像小狗一样往上蹭了蹭。
“第一次把你的名字和人对上,是在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你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说的什么内容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我本来站在最后一个,在玩杂志上的数独游戏,听到年级部主任说你的名字,我就一个一个和同学换位置,从最后一个换到第一个,老师都过来盯了我好几次,终于看清楚了你的脸。可是你那时候已经到最后一句话,说完就不见了。”
手底下的皮肤细腻光滑,带着酒精造成的轻微烫意,周禾摸到他的下颌线,有点心软,没有挣脱。
“后来每次的国旗下讲话,我都站在第一个。我还和妈妈说,我看远处的东西看不清楚,让她带我去配眼镜。到了医院,医生说我的视力没有任何问题,不用戴,我还不服气,我妈妈就问,要不要给我配个望远镜。”
周禾想象着那个画面,笑到瘫倒在沙发。
“不要笑我。”陈京瑜直起身,去捂周禾的嘴巴,手都已经够到她的下巴,看着她弯弯的眼睛,也不在乎面子了,双手自暴自弃地垂下,“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周禾花了几秒调整表情,正经道:“不好意思,我不笑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说话是什么时候?”陈京瑜问。
周禾想了一下,诚实地摇头,“忘记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周禾那时候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渺小的他,陈京瑜没有多伤心,“是在物理竞赛班,我折了一只纸飞机扔到你桌上,你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把纸飞机拿给我就继续做题了。”
不等周禾给他扎刀,陈京瑜很有自知之明地认命,“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印象。”
周禾点头,“我只记得你那次竞赛也拿了省一等奖。”
“我以为第一名不会往后看失败的竞争对手。”陈京瑜有点意外。
“倒也没有这样目中无人。”周禾困意上头,眼睛半睁半闭,说话声音也小下来。
陈京瑜的一点点小情绪,立即被安抚平息下来,他声音里带着快乐和自豪,“后来你选拔进了国家队,又去韩国参加国际赛,拿了第一名,校门口的横幅挂了整整两个月,红底白字那么长一段话,’热烈祝贺我校高三周禾同学获得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奖’,响当当的招生广告,就怕路人看不见。”
“当时是年级部主任陪你去参赛的,回来之后,我们几个拿了名次的同学,沾你的光蹭了主任的一顿饭。”陈京瑜还记得一清二楚。
“教师食堂嘛,不好吃。”周禾闭上眼睛。
味道怎么样,陈京瑜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菜色比学生食堂丰富,价钱还便宜,记得最深的,是周禾在饭桌上开的玩笑。
打好饭菜坐下,周禾拿起一只炸鸡腿感慨道:“这可是好东西,韩国人做得又很难吃,又卖得贵。”
周禾看年级部主任一眼,慢悠悠地说:“我考试完那天又累又饿,想吃炸鸡腿没带够钱,找主任借,他说没有,两个人都凑不齐买一只鸡腿的钱,真是惨绝人寰。”
主任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把自己碗里的鸡腿也夹给她,叫她不要再往下说。
周禾拒绝了主任的鸡腿,端起碗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叹一口气,“谁能想到,我说借一百还两百的时候,主任又从袋子里掏出钱来了呢?”
周围一圈学生哈哈大笑。
主任“啧”一声,努力挽回名誉,“我说了,我忘记把钱放在哪个口袋,全身上下找遍了才翻出来几张韩币。”
“我当然相信主任的人品。”周禾闭着眼睛胡乱敷衍点头,开始吐槽,“那韩国的炸鸡腿啊,不知道店家从哪里学到这么好的手艺,外面裹的一层面粉至少三厘米厚,那个坚硬程度,不拿去研发防弹材料真是可惜。
还有那个鸡腿肉,非常有嚼劲,我相信撒哈拉沙漠里的干尸,水分都比那炸鸡腿要多。”
最重要的是,靠近骨头那一块的肉还带着血丝,就那么小一只鸡腿,没我手掌心大,还能生熟两吃呢!要不然为什么主任说出国能长见识呢?我确实是开了眼。”
陈京瑜当时笑得饭都没吃下几口。
“我都快要忘记的事情,你还记得一清二楚?”周禾看陈京瑜光滑的额头,内心复杂。
“当然了,怎么可能忘记。”陈京瑜收起脸上淡淡的笑容,开始坦白剖析他的友谊,“后来我和周领做朋友,是因为能和他玩到一起去,但是我也有私心,我想靠近你一点。
那么长的竞赛课程,你都对我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你有事来找周领说话,我在他旁边站了几次,你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你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站在班级门口,让我帮忙叫周领出来。”
周禾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她每次去找周领,要是没在门口看见人,就会随机抽一个幸运同学为她跑腿。
在学校发生的所有八卦,周领都会和她说,有时候走在路上还会指认给她看,所以周领的朋友她大多都认识,顺口喊得出名字的,就直接叫了,没有特意区分。
没想到叫一次他的名字,在陈京瑜的理解里还有特殊含义。
在周领的描述里,陈京瑜是个年纪比他小的跳级生,很多方面还比较幼稚,停留在初中生水平,但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他把陈京瑜当小弟弟,有事没事就去逗他一下,惹他生气之后再去道歉,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周禾把陈京瑜的名字和人脸对上之后,心想他看着就没有什么脾气,难怪可以忍受周领那么久。
“你有时候会在体育课上,和周领一起打篮球,我和周领说我也想玩,请他教我。我那时候和你差不多高,你知道我有多怕吗?我怕再也长不高,在你面前就是个小矮人。那段时间我还失眠,我爸带我去测骨龄之后,才没有继续焦虑,开始拼命吃饭拼命运动。”
“后来我和周领熟了一点,他会叫我去他家玩,有时候你也会在。你使唤周领做这个做那个,他不想做的事情,比如下楼买吃的,出门拿快递,就让我去做,我也觉得很开心。”
周禾顺了顺陈京瑜的头发,不知道说什么好。
哪里有人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顶着大太阳出门也开心啊?
“再后来有一次在逛街的时候,你在店里试一件外套,我跟周领都在你边上,你把身上那件外套脱下来顺手就递给我了,我那时候觉得,你不是只把我当做周领的朋友,你开始把我当做你的朋友了。”
一段话说得弯弯绕绕,周禾虽然听得快要睡着,但仍清醒认识到,陈京瑜对朋友的定义有些不太正确的认识。
并不是能被她随心所欲地使唤,才可以称之为周禾的朋友,她太困了,不知道怎么纠正陈京瑜的想法。
两人之间的大事小事,陈京瑜能够不停地说上一天一夜。
感觉到周禾覆在他脸上的手没有动作,陈京瑜缓慢抬头,看见她的眼睛已经闭上。
“这些事情你都还记得吗?”陈京瑜开口问周禾,没有得到回应,“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上次旅游回来之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但是你后来主动找我说话了。”
夜深了,陈京瑜说话的声音一旦停下来,就显得客厅静悄悄的,他听到周禾的绵长呼吸声。
陈京瑜缓慢躺在地毯上,看着她从沙发上垂下来的一只手,手臂曲线流畅,手指自然蜷起。
他小心翼翼用指尖触碰周禾的指尖,一直往上到掌心,牢牢贴住,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我和别人不一样,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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