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未时，商船到达五门码头。

这时，日光西斜，大片大片落在五州河面上，波光粼粼。

远处有孤雁腾飞，一艘艘小船迎着夕阳，满载而归。

下船之际，叶泽兰三人辞别汪述，也就是汪商人，率先下了船。

一下船，她就见到了约定在码头等候的方五手。

叶泽兰展颜一笑，她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紧跟着落了地。

登船之前，他们就已经掌握了汪述曾诱拐加暴力逼迫外地劳工签卖身契的证据，但王大失踪一案是否真的跟王述有关，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不能确定，只能登船一探。

所以叶泽兰和方五手计划，不管有没有查到线索，在下船之前，他们手上收集到的证据都交给当地素有青天之名的白太守。

现下方五手显然依计行事，将证据交到了白太守手上，周围俨然围满了府门衙役。

可叶泽兰的笑没挂多久，就见一男子从方五手身后走了出来。

男子身着玄色飞鱼服，腰间挎着一柄绣春刀，正是此前在了水城见过一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顾闻。

顾闻身侧还有一位老熟人，当今镇国公的嫡子谢青殊。

在寻铸剑村的路上，二人曾相伴而行，后谢青殊中了山中毒雾，无意间被宋闲救下。

后来谢青殊留信一封，回了北凤城，直到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而谢青殊的世子身份，还是宋闲告诉她的。

眼下这两位皇城中人出现在这，想来羊关峰下的百具枯骨一案已经上报给当今圣上了。

他们竟在短短几天内就查到了汪述身上，查案速度之快，叶泽兰不禁咂舌，“锦衣卫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果真名不虚传！”

叶泽兰朝二人微微颔首，随后带着杨涌二人退到一旁，给他们空出道来。

顾闻淡淡扫了一眼叶泽兰，随即示意身后的衙役上前围住刚刚停靠在岸的商船，“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迅速离开！”

一刻钟后，原本熙熙攘攘的码头，变得格外空旷安静。

不远处，匆忙堆垛在一起的沙袋忽而发出嘶啦一声，沙子倾泄而下，而后堆在底下的沙袋变得晃晃悠悠，最终不堪重负，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犹如一盘散沙。

隔日，汪述招供他是受人指使，利用各大码头常招劳工之便，以威逼利诱手段把人骗上船。

同时他还招供他为了掩人耳目，以行善布施的名义，招来聋哑人让他们在船上做事，方便遮掩他的罪行。

只是对于背后指使他的人是谁，那些被骗的人最终被送到何地，还有羊关峰下的百具尸骨是何人所为，无论怎么严刑拷打，汪述都死咬牙关，绝不肯透露万分。

不过面对素有铁面阎罗之名的锦衣卫，汪述即便再怎么硬撑下去，想来只是徒劳罢了。

果然，不出叶泽兰所料，第二日夜，汪述被秘密押往北凤城。

至于汪述是否招供出背后之人，他的背后之人又是谁，想来是他们所干涉不了的。

叶泽兰如是想着。

不过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船上的那些聋哑人因此得救了。

三两日的功夫，白太守便查清了他们的户籍。

这些人当中只有一小部分人，亲人还在世，白太守便派了衙役一路护送他们回家。

然而还有大部分已没了亲人，白太守便询问他们的意见，问他们愿不愿意留在当地，他可以让渔民们教他们捕鱼，有了一技之长，日子也就会好过些了。

对他们来说，日子总要过得，眼睛也是要向前看的，所以他们欣然应下。

多年后，叶泽兰从杨涌的来信中得知，这些人已然成了捕鱼的一把好手，他们甚至组建了一支海上商队，来往于各国之间，声名鹊起。

——

百具枯骨案与王大王二蛋失踪案暂且告一段落。

叶泽兰在汪述商船上找到的碎布头，经过竹蹊辨认，就是从王大常穿的那件褐色麻衣上扯下来的，也是王大他的老母亲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好在幸运的是，王大他们还活着。

顾闻临走前，给叶泽兰留了字条，交代了王大他们的下落。

他们和剩下的劳工被关在了距五门码头五十里外的一座孤岛上。

后由白太守带着当地几名水性不错的汉子，将他们解救了出来。

两日后，叶泽兰托人分别给云门派和青山派各传信一封，然后带着方五手踏上了去永州的路。

为的还是那百具枯骨案。

七八年间，数百名男子失踪，抛尸崖底，尸骨日渐腐化风化，定是有人在谋划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而此刻永州传来西狄有着一支刀枪不入的强兵，他们强悍无比，杀人时眼冒红光。

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想，叶泽兰决定同方五手前往永州，一探究竟。

路上，叶泽兰又从头到尾复盘了王大失踪一案。

梳理完关键节点后，她一下子茅塞顿开了。

原来从他们一开始找上章羽，有人便一步一步引导着他们揭开真相。

少年竹蹊暗中递到府衙的信，章羽一定看过。

但她一直没有出手，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他们的到来，便是她出手的时机。

不然怎么他们一下船，顾闻就出现了，还有镇国公世子谢青殊。

从他们在崖底发现尸骨，到锁定王大等人的失踪，再到查到汪述，他们竟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

当时只顾着查明真相，现下想想，必然是有人在暗中引导他们。

顾闻和谢青殊又是为当今圣上办事，想来章羽亦是一样，那么引导他们的人只有可能是皇帝萧翊。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叶泽兰始终想不明白，只能先搁置一旁，专心赶路。

二人快马加鞭，连赶了三天的路，总算于落日前到了位于永州地界的青松县。

谁知二人刚要进城，他们的四面八方不断涌现出黑衣人，一批接着一批，将二人死死围住。

叶泽兰扫了一眼，莫约有二三十人。

“好家伙，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歇息啊！”方五手开玩笑道，“这趟回去后我得找人给我多报销些银两。”

说着，方五手一边抽出腰间的软鞭，一边朝叶泽兰靠拢，“叶师妹，这拨人恐怕是冲你来的！”

“也许可能是吧。”叶泽兰跟着拔出了身后的挽月，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黑衣人人，“不管冲谁来的，我定要让他们看看我云门派的弟子可不是谁都好惹的！”

只见对方丝毫不顾忌叶泽兰云门派弟子的身份，仍死死朝他们逼近。

“那就一战吧！”

这话既是叶泽兰对身后的方五手说的，也是对对方说的。

说话间，叶泽兰手起剑落，劈向其中一名黑衣人。

与此同时，方五手甩起软鞭，瞬时勾住一人脚腕，随即收力，将人狠狠撂倒，那人身后的同伴闪躲不及，不由得往后仰。

见状，方五手抓住时机，再次甩出鞭子，这次挂住了那人的腰间，随后一带，只听咚的一声，又有几名黑衣人摔落在地。

另一边，叶泽兰的剑甫一出鞘，剑锋凌厉，婉若游龙，打得对面连连败退。

紧接着，暗处又冒出了一批黑衣人，他们行动迅速，借着叶泽兰和方五手换气的空档，集结成阵，里三层外三层困住了二人。

“这批人显然训练有素，想要突围出去并不容易。”叶泽兰低声道，“我们必须要找个突破口。”

“方兄，待会借你鞭子一用。”

方五手会心一笑，“自然没问题。”

随后，围在最里层的黑衣人率先出手，他们的刀法大开大合，招招直冲叶泽兰命门。

叶泽兰不得不双手握剑，挡住眼前的致命一击。

刀剑相撞，火光四溅。

抬眸间，叶泽兰心神一震，眼前正与她持刀相抗的黑衣人的瞳孔竟然变成了血红色，力气也陡然变大，逼得她几乎要半跪在地面上。

“这么个拼法，我的力气迟早会被消耗殆尽。”叶泽兰大脑快速转动，思考着应对之策。

随即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沙子，迅速换成单手持剑，腾出的左手顺势抓起一把沙子，猛地朝对面扬了过去。

黑衣人被突然扬起的风沙迷了眼，手中的刀不由得卸下几分力气。

见状，叶泽兰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那名黑衣人的大刀。

接着，叶泽兰拔地而起，朝方五手大喊：“方兄，就是现在！”

同时，方五手收到信号，伴随着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叶泽兰牢牢抓住了鞭子，借力腾空而起，继而使出挽月剑法第五式，一剑破风。

风中有形，化作刀剑，凌厉无比。

一剑封喉。

一个个黑衣人随之倒下。

围在外层的黑衣人见状，不由地后退几步，眼里俱现惊恐。

为首的一名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踌躇片刻，随即带领剩下的人迅速向后撤。

“可还要追上去？”方五手收起鞭子，转头看向叶泽兰之际，面露忧色，“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

叶泽兰摆摆手，嘴角微微扬起，“没事，可能是体力消耗过多了。”

话落，叶泽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周变得漆黑，头有些昏沉得厉害。

整个人不由得往前倾。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晃晃悠悠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小叶子！”

随后她便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松木香，令人格外安心的怀抱。

“抱歉，是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