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玉出门时，碰见了和他一起救了徐杳冥的药园弟子，单濡。

小姑娘着朴素青衣，正耐心地在角落中一棵榕树的阴影里分拣药材，从叶间细碎落下温柔的阳光扑洒侧脸，勾亮少女认真的神情。

他走过去，单濡听见动静停下了动作，一抬头就看见裴长玉利落的掐了几个法诀，箩筐里的药材便如生了灵智一般悬浮空中，并按种类自行分好，轻飘飘地落下。

这个平日只做些侍弄药草的小弟子明显被这一手给唬住了，缩了缩脖子，半晌才有些怯生生地开口：“多谢师兄。”

对方这一帮忙，自己也不用靠肉眼分拣一下午的草药了，能有更多时间修行。单濡这么想，眼底亮晶晶的，却不敢与裴长玉对视，只是垂着头时不时偷瞄。

裴长玉一笑，说：“举手之劳。倒是我要感谢你，之前若不是你带路，恐怕我还不能这么快找到杳冥。”

小姑娘闻言异常惶恐，连连摆手：“不不，我只是碰巧，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还是师兄的功劳更多。”

“别客气，这件事你有功劳，自然有嘉奖。”温和的声音如三月的春风一般。

裴师兄，和她以前打交道的前辈们完全不一样呢。

单濡小姑娘心想，他不会看自己身份低微就冷言冷语，也不会在她辛苦完成工作后丢来一句接着干。更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她使绊子。而且，听说裴师兄以前也是杂役出身，比她如今药园弟子的身份还要辛苦卑微些。

单濡抬头，和裴长玉沉静如山泉的眼眸对视，半晌鼓起勇气呐呐：“容我再考虑一番，可以吗师兄？”

裴长玉点点头，递给单濡一个碧玉手镯：“一个简单的通讯空间两用法器，你想好了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当然。”他突然活泼地眨了眨眼，舒朗通透的青年眉眼含笑，额前碎发被风吹拂，露出一颗小而艳的红痣，他的笑容隐一丝狡猾，“平时用这个找我聊天，我也会很开心的。”

少女恍惚在这为数不多的友善之中，仿佛看见了旧日安宁村庄里，徐徐暖暖的初阳。

待单濡回神，裴长玉已经转身离去了。

那天阳光正好，天朗气清。榕树树影摩挲尘土的地面，笼罩在小小的单濡身上，阴凉中，单濡抚摸着温润的碧玉手镯，眼眶蓦红。

她小声地说：“谢谢师兄.....我很喜欢这个生辰礼物。”

——

裴长玉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自家洞天门口，隔着老远就看见门口蹲了个人。

那冷骄而生人勿近的气质，那万里无一的俊秀皮囊，那不是谢嘉是谁？

一瞬间，他竟萌生出了做贼心虚的感觉，同时眼前浮现这位骄纵少爷又委屈又愤怒地冲过来，质问他这几天玉令不回人也不见，害的他多担心。

谢嘉控制欲较强，人也偏执，从小到大被家里骄纵惯了，谁不顺他心意，他就让谁停止生命体征。骄阳一般的少年骨子里有着非比寻常的冷漠与桀骜，性格阴晴不定，少年时就喜欢吹毛求疵，故意难为下人；心情不好时，借仆从错处发泄情绪也是常有。

这古怪刁钻的脾性也导致谢嘉身边的仆从都待不长久，个把月就要换一轮，唯独当年还未发迹的裴长玉，忍受谢嘉的恶劣捉弄最久，也最终得到了谢嘉的另眼相待。

说回这边，裴长玉看谢嘉没有离开的意思，最终叹气一声，犹如小时犯了错的熊孩子回家，带着些心虚慢吞吞出现在洞天门口。

一直左顾右盼的谢嘉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这位素来脾气暴躁的小少爷竟然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不是恼怒开骂，而是带着些恍然地凑上前，左右捏了捏裴长玉的两颊，道：“温热的，是真的。”

裴长玉在那瞬间，已经打好了道歉的腹稿，却听谢嘉如释重负的感叹：“回来就好——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说完，那张极俊极俏的冷面上破冰露笑：“我也是突发奇想来找你，刚好碰见，可巧。”

谢嘉淡色的眼眸如水，往常不做表情时，便覆着一层薄薄的冰，而此刻那冰湖般的眼眸如遇春化雪，眼波微漾。

话语如雪，轻飘飘地落在裴长玉心头，软软融融的化开，叫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嘉盯着发愣的裴长玉，莫名其妙起来：“你怎么了？看着很累的模样。”

“确实，累了几天。”裴长玉心细，眼神在谢嘉身上一来回，便知道这孩子在自家洞天门口等了好久，而非所说的刚好遇见，但对方精神奕奕的模样倒是看不出多少疲态。

只是他不想点出来，他知道谢嘉一向好颜面。

“来我府中坐坐如何？”裴长玉邀请，“正巧日中，我给你下碗馄饨吧？”

谢嘉眼底亮起光，面上却还端着猫一般的傲娇：“也不是不行。”

——

谢少爷身金体贵，从小饮琼浆食仙果。山珍海味、龙肝凤翅，只要他想，谢家就会极尽所能地搞来，花大价钱烹制，再用金器玉碗呈上，最好还有一群美貌婢子在旁侍奉。

所以这样一个人，竟然喜欢吃裴长玉做的普通饭食，是连裴长玉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的。

一盏描青白碗，胖嘟嘟的馄饨漂浮在油亮清透的汤水里，葱花红椒热热闹闹的点缀，看了就食指大动。谢嘉吃的斯文，心中却浮上久违的宁静。

到了他们这阶段的修士，早已辟谷，可一辈子不吃喝。但到底还未斩灭七情六欲，又为了保持心态，维系社交，还是会如凡人一般进食。

当然，谢嘉吃的是食物，心里则更惦念做食物的人。

“这么说，你好友炼丹出了岔子，所以你在那寸步不离的守了三天？”谢嘉说这话时，用瓷勺搅动汤水，看似平静，内心却醋海生波。

他不是个会按捺性子的，又带半委屈半威慑的语气问：“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有个会丹器之术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