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余乐童一脸阴鸷，似乎有些气急败坏马上就要破口大骂出来，但不知为何他忍住了。

顺着余乐童的视线，祝叶汀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原来的不远处浪叔下了车，正朝着春联集市的方向走来。

此刻浪叔的脸严重扭曲，头骨破碎露出粉红色的大脑，空洞的双眼和折叠角度诡异的四肢，他保持着这副样子，右腿和左边的膝盖在水泥地面上摩擦前行，留下一行血迹。

“叔，腿脚不好就别下来了。”

相对于江瑛、匡娴的满目惊慌和余乐童的强装镇定，祝叶汀就显得自在多了。

反正都是假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和浪叔有什么仇什么怨，让他的大脑把幻觉中的浪叔塑造成这个模样。

他说完这句话，原本空洞的眼眶死死对着余乐童方向的浪叔瞬间转头盯着他，半晌没说话，腐发黑的肉里有白嫩半透明的蛆虫在扭曲爬行，他似乎是扯了扯嘴角，面部的肌肉动了动，几条虫掉到地面上。

那眼眶里似乎有黄绿色的脓液溢出，一只虫子探出头来盯着他。

他也不说话，停住了动作，大约三分钟后忽然迈开步子往他这边走。

祝叶汀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这种东西他都见多了，除了有点恶心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劝浪叔回车上坐着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一双伸出的手从后方勒住脖子往后扯，祝叶汀一个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和后面的人紧紧相贴。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就直接蹿到了他的面前，挡在他和浪叔中间。

祝叶汀定睛一看，是林黯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逛回来了，大概是看到了这边奇怪的气氛。

“叔叔，这是在干什么呀？是车上坐得不舒服想下来透透气吗？”

林黯青似乎是跑过来的，祝叶汀站在他的身后能清楚地看到他起伏稍大的身躯和毛茸茸的头顶，他的语气也有些断断续续的。

虽然没做出很明显的拦截举动，但是维护姿态还是众人皆知。

祝叶汀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一张坏笑着的脸，生动且鲜活，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伸手轻松圈住林黯青的胳膊，稍稍用了点力气将他往后扯了扯：“我来就好。”

林黯青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小声嘟囔着：“干嘛啊。”

“你别跟他说，我来就行。”

祝叶汀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对着仍旧没什么反应的浪叔看了两眼，直接上前伸手想将他扶起来。

注意到他动作的林黯青脸色大变，祝叶汀一伸手他就知道这家伙想干什么，他不允许！不允许！有蛆！

他立马从口袋里扯出超市里剩下的几个塑料袋将面前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的手裹起来，然后自己上手用力将他拽了起来。

当然，那只是在他看来，他成功将浪叔拽起来了，但是实际上是浪叔被他整个提起来一点然后拖在地上走。

祝叶汀在他的身后都看不下去了，上前叹了口气，接过他的手把他拎起来，大跨步走到车边将浪叔放下。

奇怪的是被扔在一边的浪叔就这么坐在地上，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余乐童，脑袋歪向一侧，唯独那股阴森森的视线完全没有凝固，一直绕着余乐童来回打转。

祝叶汀走回林黯青的身边时，对方正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见到他靠近还不自觉眯起眼笑道：“你拽他不也是这样的。”

祝叶汀只回他一个写满了疑惑的脸。

“别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嫌弃我力气小，拖着走难看吗？”

林黯青主动伸手握拳撞了撞他的肩膀，祝叶汀没有躲开，他并没有出声反驳林黯青，而是果断转移话题。

“你找到你要的对联了吗？”

林黯青摇头：“看到那死……叔叔来你这边我就赶紧过来了，你没事吧？”

祝叶汀摇头，他能有什么事？

“余乐童不知道是干了什么坏事，那丑八……叔一直盯着他，我去提醒一下那两个女生。”

林黯青抿唇，点头。

祝叶汀看了他一眼，主动起身朝着匡娴和江瑛的方向走去。

林黯青留在原地，口袋里那明显不属于这个乡村的通讯器闪烁几下又被他暗灭，但是对方丝毫没有要暂停的意思。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随即转过身掏出那块巴掌大小的蓝色电子产品，打开屏幕，一个备注为“虞姒”的人给他发了一长串消息，最开始是一天前，他刚进副本的时候。

【林黯青，老娘就进个本的功夫，你跑哪里去了？！】

【你TMD不会还在做梦吧？】

【快死回来，那个副本不能去，明显就是系统用来来诓骗你的】

林黯青并没有给她回应，但是虞姒也没有就此消停下来，四个小时后——

【你是不是去找个那个该死的T17285，啊！她跟你说什么了？！】

【不回我！别是死了吧？我自己去找那个死哑巴问！】

又四个小时后——

【我TM想撕了你，你告诉我你用什么换的这个消息！死孩子！】

【我告诉你林黯青，你要是回来了我高低揍你一顿，你要是回不来我就让公会迁到你坟上！】

林黯青：“……”

这几天一直忙着逗祝叶汀，完全忘记看消息了，这玩意儿一个副本限制发送十条消息交流，现在已经有了七条。

【已读不回是吧？你想死？】

八条了，林黯青抬手打字，半天都不知道发什么，现在怎么解释好像都会挨骂，毕竟是他自己趁着公会的人不在偷偷跑出来的。

【我说的意思明白了你能吱一声不，你这样显得我很蠢诶】

林黯青秒回：【吱】

好了，十条消息发完了，可以安心和他家宝贝贴贴，啊不，过副本了。

林黯青这边高高兴兴将通讯器关机扔进口袋里，转身看了眼正在和那两个女生交谈的祝叶汀，决定自己先去找找规则。

偌大一个集市，不可能没有死亡规则和触发条件。

他进来的时候就被T17285警告过，这是个很危险很危险的副本，因为不完全归系统缔造掌管，所以极有可能是表里二重世界甚至更多，他需要小心再小心。

系统负责的只是其中之一。

林黯青拢了拢围巾，盯着最头边一个摊子歪了歪脑袋，径直走了过去。

祝叶汀一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余光看见他往一个几位偏僻的地方走去，微不可察地皱眉。

他面对着两个面色苍白神情虚弱的女孩子，再次强调了一遍：“记得买对联，你们正常买红色就行了，对了，碰上余乐童记得说一声。”

匡娴咽了咽口水点头。

祝叶汀件事情完美解决就准备去找林黯青，在转身之际却被扯住了袖子，是江瑛。

她的面色看起来比匡娴更难看，完完全全就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似乎还遇见了什么吓人的事情，一双黑色的眼睛瞪得极大，眼底写满了恐惧。

此刻，她颤抖着，弓着身子低着头，良久以后才抬起头来看着祝叶汀，破风箱似的嗓子被撕扯着发出难听的声音：“你不做梦吗？”

祝叶汀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江瑛的脸就又白了一个度，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身形，倒在一边匡娴的身上。

“她……需要去医院吗？”两个女孩子，他不方便伸手，再说他这个块头基本上会给人压迫感，祝叶汀后退了一步，稍稍弯腰道，“这里的卫生院不远。”

匡娴死命摇头，闭上眼睛：“只是……只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没事的，谢谢。”

说完，她深深看了祝叶汀一眼，扶着江瑛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买对联的摊子走去。

祝叶汀站在原地有些走神，他忽然想不起来最开始的刚刚到达这里、几个小时之前的江瑛是什么样子的了，那时候的她看起来也是这么虚弱吗？

他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女孩子搀扶着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脑海中一阵剧痛，疼得他差点跪倒在地上只得堪堪稳住身形。

他摇了摇头，叹气，朝着林黯青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眼尖得看到那个远处的摊位上好像不止红黑金三色，除此之外多了几个别的颜色，紫色和绿色。

明明先前他和林黯青找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找到除了红色之外的对联，这会儿倒是冒出来了，哪家出摊出得这么晚？

祝叶汀迈着步子过去，长腿不断交叠，很快就到了林黯青的身边，他只是这样站着淡淡地看着他挑选对联，从纸的好坏到字的美丑再到颜色正不正将这几幅独树一帜的紫色对联批判得一无是处。

祝叶汀有些呆，他眼底充满了奇异的色彩，扭头看着仍在不停讲话的林黯青，真的很想问一句：骂完了咱们还买吗？

但是他没有出声，因为祝叶汀知道，如果这句话说出口，到时候林黯青针对的可就不是对联了。

“老板，你这写得也不像是这个颜色该搭的啊。”

林黯青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见着祝叶汀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放松身体半靠在他的身上。

祝叶汀朝旁边挪了一步，林黯青跟着就贴了上去，再挪一步，林黯青就再靠过去点，甚至因为距离过大，祝叶汀能感受到这个家伙几乎要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他放弃挣扎了，靠就靠一会儿吧，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祝叶汀将注意力放在小摊老板和老板的对联上，虽然说林黯青对着老板手写的对联一阵输出，但是老板却不肯理会他，只是点了点他放在小摊上的纸壳子，上面写着：【壹仟一对，自行付款】。

“一千块，抢钱啊。”祝叶汀嘟囔着。

林黯青原本还没想好怎么和这只鬼纠缠呢，猝不及防间听到祝叶汀的话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真可爱，他要的可不是这个钱。”

他伸出手放在祝叶汀的脑袋上拍了拍，随后咳嗽两声站直了身子，转过身来背靠着小摊，歪歪扭扭地坐在摊面上，仰头看着祝叶汀满脸微笑。

“来，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什么？”

“什么？”祝叶汀有些没反应过来，从货币的那个话题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对不上林黯青的频道了。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接着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面前懒懒散散的林黯青，看得后者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最后只能闭着眼睛咬牙压下无语。

“我说，你看到了什么东西，老老实实说出来，你的幻觉……”

林黯青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又得寸进尺般将手往上挪，知道整个盖住他的眼睛。

他的手很软，一点都不粗糙，没有茧子，一看就是没干过什么活的样子，这样一只手放在他的眼皮子上左右摩擦了两下，祝叶汀只能被迫闭上眼睛，感受着一阵气息靠近，很近很近，近到他能直观地感受到眼前之人的轮廓，感受着他炙热的呼吸。

忽然，那只手离开，世界重新恢复光明，他眼前的林黯青仍然靠在摊子上。

林黯青的脸上是意味不明的微笑，祝叶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剑眉星目，五官立体，寸头让他显得更加不怒自威，即使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显得很凶。

但是林黯青才不怕他，而是像只花蝴蝶一样轻盈地飘到他的身后，两只手抓住他的肩膀，脑袋贴在他的手臂处，让他正对着面前的摊主。

“说说吧，好哥哥，不要害羞嘛。”

他笑得狡黠，甚至有些可爱——在祝叶汀看来。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面前毫无变化的景色，沉声道：“看到了沾血的稻草人。”

林黯青笑意更深：“是谁？”

祝叶汀和他对视一眼，道：“是摊主。”

“那周围呢？还正常吗？”

祝叶汀被他稍稍用力推着转身。

这里的位置很好，几乎能将整个中心区尽收眼底，超市、小摊、银行和一些大大小小的自营店，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大多神情麻木。

祝叶汀直视着面前的一切，他身边的林黯青则道：“你的幻觉，你看到了什么？”

这个声音温柔似水，落在祝叶汀的耳中却是多了几分悠远和捉摸不定。

“残缺的人，很多很多血和碎肉，满大街都是。”

他将头向下看，瞥向右下方，恰好和躲在他身后将头靠在他手臂上的林黯青四目相对。

“不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