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当然正常了。”

林黯青笑着站直了身子，他伸手将围巾向上扯了扯，将裸露在外的鼻尖整个盖住，连同那颗小痣一起。

他又道：“继续说。”

祝叶汀猛然被松开，还有些不习惯，林黯青递给他一个从摊主那里偷来的小板凳：“坐着吧。”

“时间快到了。”

祝叶汀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他接过那个板凳放在地上，接着反手将林黯青按在了小凳子上。

整个过程丝滑得不行，就连林黯青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直接坐在了凳子上，祝叶汀的手放在他的左肩上按住他，动弹不得。

“还早着呢，半小时足够我找到对应颜色的对联了。”

林黯青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最后老老实实呆着，只是动作乖了不代表嘴巴就是乖乖的，他继续道：“倒是你，看到什么了，怎么不继续说？”

“我有病也要和你分享一下吗？”

祝叶汀本来不想理他，但奈何这家伙实在闹人，一张喋喋不休的嘴偏生还不能反驳，否则他能被吵死，这会儿也是忍不住了才反驳了一句，其实更多的是想呛人。

但……林黯青并没有明白他的“苦心”。

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装的，瞬间抬头，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祝叶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赶紧把这个家伙的嘴巴捂起来。

很奇怪，所以他迟疑了，当然也因此得到了他的“惩罚”——林黯青下一秒张开了嘴：“你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生病了呢，可以和我亲——”

祝叶汀木着脸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人，还是要相信直觉的。

他和林黯青的打扮截然不同，林黯青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穿着的是个蓝色薄款羽绒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乌黑的短碎发垂落着，显得有些乖巧——表面上而已。

祝叶汀只是穿了件大衣，里面是个高领的黑色的毛衣，祝母看他大过年穿黑的，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磨着他套了个卡其色的大衣才让他出门。

祝叶汀抬起头，看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现在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垂下眸子。

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祝叶汀长得并不是传统老人们喜欢的模样，他长得很是硬朗，很显凶，即使不说话心平气和的样子也会让人发怵，这全都得益于立体的五官和深邃且有些发灰的眼睛，寸头和左耳一颗黑色耳钉让他看起来更不像是个好人了。

“老实说，你怎么知道我有幻觉的。”

他缓缓松开手，林黯青这会儿倒是乖得很没有作妖，他坐着，翘起个二郎腿神神秘秘道：“可能是咱们心连心吧。”

他伸出手，将自己的手举起来放在头顶，整个人向后倒靠着那个小摊，整一个就是慵懒惬意的样子。

林黯青头一转，对着祝叶汀的方向笑道：“都怪你，传染给我了，你说吧，怎么负责？”

祝叶汀：？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斜着眼睛看林黯青，发现自己始终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这于他而言就像是让他去解开一个中国结。

难以想象的困难，但是他也可以选择不去解开，直接将中国结别在衣领上或者揣在兜里带走也可以。

“你会被吓到吗？”

这个问题让林黯青的思维停滞了片刻，说实话，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但是他早就习惯了，但是他果断点头：“怕。”

下一句是：“所以你陪陪我，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认真，所有的不正经和玩乐表情统统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他放在腿上的手和认真的脸：“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祝叶汀对上他的眼，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在这里呆了太久，他的神智其实受到了一点影响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不理解为什么林黯青要这样说，甚至还特意再强调了一遍，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嗯。”

他听见自己说。

几乎是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就脱口而出，熟悉得仿佛在脑海里演练了千百遍，又或者是曾经无数次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形成的习惯，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只能说明他和林黯青有旧。

祝叶汀睫毛微颤，他看着林黯青，语气坚定：“我认识你，但我不记得你。”

“对。”

“你们说这是一场游戏，可对于我而言这是真实的世界。”

林黯青沉默了一瞬，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变得很是悲伤，周身的气氛变得浓稠，散发着生锈的铁腥味，和周围的环境几乎要融为一体。

“没关系，我相信你最终会明白的，你不是傻子。”

祝叶汀听到林黯青这样说，再去看说话的人，他几乎要将整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中心的发旋。

鬼使神差，祝叶汀伸出手，食指并着中指，顺着林黯青的耳根下滑至他的下巴，接着他稍稍用力将他的头抬起来。

林黯青的视线看左看右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他，祝叶汀勾唇轻笑一声，原本凶神恶煞的面容倒是无端生出一丝邪气，危险又吸引人。

反观林黯青，眼睛要闭不闭，睫毛忽闪忽闪，似乎想要看他，却又不敢看。

祝叶汀摇了摇头，转换了一个抓握的方式，由挑起下巴变成抓住，指尖稍稍用力，虽然没有刻意用指甲，但他想林黯青应该也感受到了这不可忽略的钝痛。

“看我。”

祝叶汀道，语气里不容忽视的威严，林黯青听到这个语气，身子晃了晃，抿唇抬眼，祝叶汀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他无法理解的羞涩。

“疼……”

“没用多大力气，这点痛都忍不了？”

祝叶汀弯腰靠近他的脸，呼吸喷洒在他的面庞上，惹得后者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但是却没有伸手将他推开。

祝叶汀对此十分满意，他抿唇浅笑，邪气又被中和几分，林黯青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就适合去搞些穿刺，打个眉顶舌钉什么的，性·感死了。

大概是时间有点久，起初林黯青还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了，这会儿好像已经适应了一般，直接伸出两只手握住他的手，将它从下巴上扯下来，放在手里握着，就这样了还不满足地哼哼：“痛死了……”

感受着温热的手心，祝叶汀没有在第一时间抽出自己的手，而是任由他揉捏，感觉有些怪，不过不排斥。

“还需要我描述一下我眼中的世界吗？”

祝叶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淡漠但是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准确来说他站在那里就总是能够让人害怕。

“当然，请描述一下你的幻觉吧，好哥哥。”

林黯青松开了他的手，伸出脚踹了踹祝叶汀的小腿，示意他快点开口。

“好吧，满足你。”

祝叶汀乖乖转身，感受着他自己的目之所及之处的风景，被染上鲜血的城市和逐渐扭曲的行人，腐烂的肉和弯曲的肢体，诡异的移动方式和奇怪的货物，摊主变成稻草人，面上贴着纸画的五官；变成画着红彤彤的圆形腮红的粗糙纸人，和行人交易的时候沾上红褐色的血迹和几只小虫子。

世界彻底被诡异占领，祝叶汀站在原地，转身看着这个世界里除了他之外唯一可以看的东西——林黯青。

他因为冷呼出热气，鼻尖的小痣因着他的动作在围巾中若隐若现。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祝叶汀的视线，对他扬起一个笑脸。

祝叶汀叹了口气：“你能看到吗？虽然我对于你们的说法仍然持怀疑的态度。”

简而言之，他相信有鬼，但是并不是很想相信所谓的游戏副本设定。

林黯青摇头，将手放到袖子里揣着：“看不到很多，只有在触发死亡条件时才能看到，这个副本是针对你的，只有你能全程看到。”

祝叶汀恍然大悟：“想让我疯。”

“对，不过你不相信……保持这样的心态吧，在我带你通关之前，请不要相信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东西。”

祝叶汀在意的点总是很奇怪，当然也不排除是林黯青的用词奇怪，他道：“东西？”

林黯青“嗯”了一声，跳过了这个话题。

“现在到了什么程度？”

祝叶汀想都没想：“就差你了。”

林黯青秒懂，直接起身拽着他就准备回去了，还没走出三步就被祝叶汀反手拽住。

他回头，男人的视线落在那副紫色的对联上，林黯青翻了个白眼。

“这玩意儿要冥币，哥哥你有吗？”

祝叶汀摇头，林黯青看他这会儿的“老实”样子，逗弄的心思顿时起来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凑到他跟前小声嘀咕：“祝哥，我想干坏事。”

祝叶汀扭头看他，为什么干坏事还要报备一下。

“你不说话我就去了？”

“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那我闯祸了你保护我吗？”

祝叶汀不想管他的事情，随便点了点头嘱咐了两句就直接朝着浪叔的车的方向走了。

他原本以为林黯青这个破身体搞不出什么大事情，所以也就很放心地将他扔在原地，反正车子停靠的地点距离这里并不远，他可以放心地站在车边盯着这里。

不想和林黯青待在一起，他会吃亏。

说不得骂不得甚至还会被揩油，祝叶汀简直不敢想这是他能遇到的事情，最离谱的是他还没有多反感。

他边走边吐槽自己，还没走到车边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叫声——“祝叶汀！”

祝叶汀的内心一震，巨大的不安和失控感涌现心头，一个转身，他只看见了手里拿着一个卷成柱状的紫色对联的林黯青在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他身后是那个摊主。

一刹那，周围的行人全部停下了动作，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周围的气氛瞬间停滞。

祝叶汀先是回头看了眼车，其他三个人基本上都上了车，就差他们两个了。

再看看朝他跑过来的林黯青，他几乎没有思索就直接冲了上去一把握住林黯青的手腕将他扯过来背在背上，朝着车的方向跑。

林黯青笑意加深，咽了口口水：“你……不问问？”

祝叶汀气息很稳，他观察着周围的人的状况，开始躲避行人，但是大街上的人过多，基本上都集中在一块儿。

“你抢了他的东西，在你的规则里，我该怎么做？”

“别让那些纸人碰到我们。”林黯青安心地趴在他的背上，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将那副对联举过头顶，对着身后晃了晃。

祝叶汀当然看不到他的动作，他盯着面前逐渐变成纯白纸人的行人，心中的天枰也渐渐偏向林黯青，这个世界不对劲，幻觉的变化似乎并不是由他的大脑主导。

“然后？”

他边跑边问，祝叶汀现在弄明白了，动脑子的事情交给林黯青，其他的体力活交给他来做就行。

他现在对这个世界越来越感兴趣了。

林黯青觉得现在的生活不要太好，完美的人生。

“看变化，在世界彻底被染黑之前上车，卡点上去，然后你去哄哄你叔就行了。”

他双手紧紧抱住祝叶汀的脖子，将自己的头靠着他的脑袋：“有你真好。”

祝叶汀轻笑，他从林黯青的这句话中读出了些别的意味，笑了半天，一个闪身躲开从巷子里蹿出来的纸人，轻声道：“一边叫哥哥一边利用我，你也是好得很。”

“好哥哥，这可是为了你。”

林黯青用手上的对联敲了敲祝叶汀的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