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魏瑕回到卧室,林北柔裹在被单里,只露出一绺发梢,睡得很熟。

魏瑕就在床边地板上坐下了,下巴搁在床沿,歪着脑袋,手放上林北柔的手,就这样静静凝视着林北柔。

平淡似水的眼神下,藏着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测的深不可估的占有。

还有什么报复,是让这个人永远离不开他,更美妙的呢。

这个白眼狼,三百多年的账,算是算不完的,那就每天慢慢清算。

就算是死,她也永远别想逃。

分神化身和本体元神其实同为一体,记忆不大同步,司空晏苏醒之前,魏瑕就有了在现世生活二十多年的记忆。

十四岁以前,他过着实验体的生活,有些猫狗的智商等于三四岁孩子了,他的感情发育连动物也不如,直到那些实验,刺激了一直沉睡的龙灵,龙灵是他元神的一部分,龙灵苏醒后,他才恢复了些许胜身洲的遥远记忆。

白天他像一个人偶一样,悄无声息,不引起项目人员的注意,到了晚上,他反刍那些记忆,一遍又一遍,坠入梦中,在梦中重温,又发现新的记忆。

白天是魏瑕,晚上在梦中就成了司空晏,是旁观者,也是亲历者。

一开始,前面将近一万年的回忆都很单调。

每天不是修炼就是修炼,要么是静坐内观,要么是练剑,修为境界一日千里,没有对手,甚至连很多来挑衅的大能,都被他一剑斩灭了元神。

所有人都恐惧他,他童年记忆空白,第一次有记忆大概是十一岁,起码身体外表是,那时起,他就没有朋友,十分孤僻,独来独往。

刚开始他有点像是不通人性,还会被不年纪大的弟子抱团欺凌。

在一次变本加厉的欺凌中,手无寸铁的司空晏,弹飞了对方的剑。

血流成河。刚才还叫嚣的内门弟子,全都变成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司空晏才十一岁,就修炼出了金丹剑修才有的心意指剑气。

之后,他被掌门带回去亲自教导,不到三年,掌门也教不了他了,将他带去了宗门老祖面前。

老祖为了锤炼他,教会他心法之后,将他放逐到了魔域。

司空晏少年时代一大半是在魔域和魔修杀伐中度过的,就像一个无限流副本,不进则退,天才剑修很多,陨落于魔修之手的不在少数。

司空晏则成了唯一另类。

以至于后来魔修都躲着他走,那些险而又险的秘境洞口,最喜欢吞噬过路修士的,老远感知到他的存在,一下子自己就长腿跑了。

漫长的修炼过去,时光流转,他进入了半步踏虚境界。

距离破碎虚空,证入大道,仅有半步,也是最难的半步。

以前不少天才,就长久徘徊在这一步,长的有数十万年,最后也是耗尽寿元而死。

飞升二字,从来不是一件易事,胜身洲的修士大能实际上很多已是地仙,再往上飞升,并非成仙,而是成神。

胜身洲开天辟地无数劫以来,只有三位证悟,化入虚空而去,被称为三圣,一道一佛一异,在那之后很多劫过去,都再无人证道。

司空晏每天修炼,境界上升水到渠成,乏味无聊。

直到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闯进他的领域。

司空晏有个自己常去的地方,他不修炼也不练剑时,偶尔会去那边躺着,什么也不干,他就是在那边发现了对方的。

对方身上带着伤,在溪水清洗伤口,脸脏脏的,有点垂头丧气。

对方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一点没思考过,为什么周围安静得吓人,为什么没有一个内门弟子敢靠近方圆五里。

以往胆敢闯入司空晏地盘的,都被他一剑横扫出去了。

只要是修为高到了一定境界,就能感知到高阶剑修的领域。

这个外面弟子修为低到连领域也感觉不到。

这种废物,是怎么混进来的?

司空晏相当纳闷。

宗门掌门换了好几代,虽然外表尚且是个年轻人,却已是宗门隐形老怪一样的存在,还送走了当初第一个教他的掌门,那个掌门境界无法突破,寿元耗尽,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所求飞升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结局。

司空晏懒得搭理这个闯进来的外门弟子,就像懒得搭理地上爬过的小虫。

这虫子不是一般的微小,要定睛看,才能看清,阳光一照,好像要变透明那种。

对方灰头土脸的,际遇跟他小时候一样,被内门弟子欺负,却没有还手的实力,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种随处发生的欺凌斗殴中,也不奇怪,每年这样死的弟子很多。

结果她没有。

此人默默躺到战场边缘,一路慢慢苟过去,欺负她的人很快自己作死,惨死在了秘境试炼中,她却好几次和死亡擦肩而过,神奇地活了下来,靠着几次秘境试炼存活的记录,升成了内门弟子。

司空晏:……

从未见过,闻所未闻,找不到词形容他第一次见识这种操作的感觉。

把其他人都苟死,就赢了?

太过一言难尽,司空晏陷入沉思,搞不懂自己是想一道剑气把对方扫出宗门地界,肃清宗门,还是想继续观察。

对方就这样继续在司空晏眼皮子底下晃。

司空晏大多数时候淡漠地看着,好像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就当是只小虫在荡虫丝儿,只有极少数时候,偶尔看着看着,眼皮略微抽一下。

有一次,对方自己修炼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奄奄一息快死掉了。

司空晏心想,啊,废物,老天要收了也不奇怪。

想是这样想的,对方最后一口气快提不上来时,眼睛都闭上了,司空晏出手把人救了。

看着怀里不省人事的废物,司空晏抬起救人的右手,再度陷入沉思,刚刚这只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又过了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司空晏习惯自己在修炼时,有只小虫也趴在他的领域边缘兢兢地修炼,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修半天就要休一天,修为涨得等于没有。

有次小虫没来。

司空晏已习惯了他的领域中,有个小虫在摸鱼,只要是进入他的领域,那就是他的东西。

专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见了,司空晏眉眼也覆上一层阴翳。

不单在魔域,在修真界,司空晏阴戾弑杀的名号,也是传得极远,他一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要死人了。

被一只小虫这样牵动心神,司空晏确实很有找个什么不顺眼的东西杀了的意念。

独坐半个时辰,本来在内观,司空晏睁开眼,起身一步就踏去了外门弟子住宿的峰头,循着气息,找到了要找的目标。

小虫在寮里躺着,发烧了。

烧得迷迷糊糊,好像做了梦,闭着眼睛,淌出了很多热泪,流过太阳穴,打湿了枕头。

一个人在这里发烧生病,没有人来询问,也没有人来照顾。

司空晏从来不干活的尊贵身子,移动到桌子前,抬手倒了一杯过夜的冷水,灵力将水催到温热。

做完这些,司空晏面无表情坐到床沿,扶起那人脑袋,把灵水给她慢慢灌了下去。

对方在梦中好像一个沙漠旅人找到了绿洲,吨吨吨把水喝完了,还发出吚吚唔唔的声音,表示还想喝,跟个一岁孩子一样。

司空晏强忍住眉间微微抽搐,摔袖子起身,那人得不到回应,眼泪默默流,声音微弱了下去。

司空晏:……

最后还是给她喝了两杯灵水。

其实一杯就够了,再喝下去,她接不住司空晏的灵力,反而会烧更厉害。

“没用的东西,竟然还会外感风热邪气,肺气失和,跟那些凡人虫豸有何区别,倒不如杀了干净。”司空晏阴柔又慢吞吞地说,阴晴不定的目光落在对方埋进一半枕头的脸里。

对方根本听不见,喝了水舒服多了,脸上表情也松缓了,不再梦中流泪,只是泪痕还挂在脸上,让司空晏觉得看了隐隐很是碍眼。

司空晏手指很痒痒,不知道是想动动手指杀了对方,还是想把对方肮脏的体·液用灵力蒸干。

又是一年霜凋夏绿,物换星移。

内门弟子的亲选开始了。

和考核不同,这是各峰头各门派长老,直接指名要人,有能力者一步登上青天。

名单按规矩也送到了司空晏这边。

是掌门最看重的小童捧了卷册,亲自送到司空晏居处。

掌门也不觉得这位老祖宗会选人,多半看都不会看,但此番礼数却万不可缺。

不仅如此,司空晏还是头一个挑选的。

他过目了之后,才轮得到掌门等其他人。

掌门也知道司空晏不会看,卷册多半放着生灰,嘱咐小童,三日过后,便可继续把卷册送去其他人那边。

结果,一向老成持重的小童第一次露出孩子一样的表情回来了,满脸震惊,结结巴巴地告诉他,老祖宗勾选了一个名字。

掌门:“!!!”

他大为震撼,一想到老祖宗作为胜身洲第一剑仙,长久镇守太乙宗,其他大宗门轻易不敢招惹,不由铭感五内,心想,不管是谁入了老祖宗法眼,他定要把这人供起来。

掌门心里闪过各大峰头那些平时一直在切磋榜名列前茅的天才们的名字。

打开卷册,老祖宗墨迹赫然勾选一个名字。不是以上任何天才。

林北柔。

……谁?

司空晏看着花名卷册,点了那个乏善可陈的名字。

林北柔。

“……林北柔,在哪里?”前来寮里捞人的高阶修士,问寮里的管事。

管事也不知道,问下面的人。

每个人都重复了一遍,把这个名字传递下去。

林北柔被叫出来时,尚且一脸懵逼。

到这里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被人叫了大名。

平时,她很少和人接触,哪怕偶尔接触,对方也不会叫她名字的,要么眼睛不看她,像在跟什么器灵讲话,要么就“你”“内谁”这样随便称呼,而这些还算态度好的。

很久没有被这样叫名字了。

其实这个名字,是林子倩在生她之后,看到窗外恰好正对北方偏东天空,当时一片粉橘云霞,十分柔和灿烂,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这个名字,北方柔和的天空。

早上出生的孩子,就像柔和的朝暾,灿烂又不刺眼的小太阳。

在人人名字都风雅而高大上又有典故出处的胜身洲,这个名字就完全不够看了。

林北柔一路被她平时没资格得见的高阶修士亲自领着,护送着,送去了太乙宗最高的手可摘星辰的峰头,通灵峰。

他们告诉她,这里只有一位大能居住。

那位只听说过名字、比起真人更像一个传闻的玉衡星君。

林北柔上去时,刚好是昼夜交替,头顶就是漫天银河,星光洒落,她被送到点了一千盏莲灯的殿中。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背对她坐着的人影。

那时,司空晏没有想到,清醒着沉沦的会是他自己。

结束了回忆,他现在是魏瑕了,看着林北柔沉睡的脸。

她那会在寮里发烧,之后睡在通灵峰她的卧房,后来登堂入室,上了他的床榻,不论是起初的跟班,后来的亲传,再后来的道侣,她睡着了都一个样子。

脸朝向内侧,不安地埋一半脸到软枕中,还要拿被子蒙头,只露出些微口鼻,好呼吸新鲜空气。

司空晏没见过睡姿这么不安的,心生不满。

“到了我这里,还有谁会伤到你不成?”司空晏阴阴柔柔地说,把林北柔的被单拉下来,非要看到她睡着了是什么样子。

林北柔皱着眉,过了会儿脸也皱巴了,跟个包子似的,慢慢缩进枕头里。

胜身洲有个规矩,师徒是不能成为道侣的,尤其是亲传师徒。

司空晏收了林北柔作亲传,那就是她的师尊,是她的父兄长辈。

胜身洲其他老古董说,玉衡星君竟然和自己的亲传弟子不伦,实乃修真界的耻辱。

这么说的人,都成了司空晏喂剑的养料。

师徒算什么,司空晏脸上溅了点点细若飞毫的血,漫不经心地收起心剑,一步一步走下血流得稠厚的台阶。

哪怕一母同胞,又如何?

那只会增加让他满意的牵丝,牵在林北柔身上,锁住林北柔,免得她不听话乱跑。

魏瑕看着林北柔睡着的样子,深黑眼眸中翻腾的情绪,说不清是凉还是烫,总之林北柔要是醒着,肯定会觉得阴间透顶。

魏瑕心情也确实很阴间。

这个东西,装了三百年,装得这么好,对他千依百顺,他是真的全身心清醒地沉沦了进去。

就在他最不设防时,她就死了,金蝉脱壳,魂魄直接穿破虚空而去,他差一点,就再也找不到,寻不见,永远再见不得。

一想到以为她死去的心情,发现她是死遁的心情,种种心情经历体验,心脏好像被阴戾的暴怒之意灼烧了起来。

做一次怎么够,他要让她把欠的,全部还回来。

乖乖当个被他圈占的炉鼎,只需要听话,承受,哭,就好了。

魏瑕阴暗地想着,一脸平淡似水,脑子里转着不能言语的念头,把被单往下拉了一截,露出林北柔半边肩膀,落红缤纷,花瓣一样的痕迹,从耳后一路印下去,流缀不断,让人面红耳热,心惊肉跳,不知道痕迹的主人,究竟是用了多重的口舌力道。

林北柔眉毛动了动。

魏瑕唇角也动了动。

从刚才起他就知道,他坐下时,她就醒了,一直在装睡。

是时候给她惊喜了。

-

向光山,幽深的古寺后殿。

周阆屿脸上带着轻伤,一脸平静站在原地,对面是跪坐着的谢轻眠,两边站着梁巍英和耿江渡,主座上有一个形容清癯的僧人,旁边还有一个面容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比丘尼,他们是向光宗这一代两大派的宗首,也是一对双生姐弟。

梁巍英刚才已经批评过谢轻眠了:“让你把人带回来,没让你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你是怎么想的?万一出了事,你能负起多大责任?”

耿江渡也皱着眉。

谢轻眠一直十分稳重,稳重到耿江渡现在还不大能相信,之前她为了将魏瑕带回去,闯了多大的祸。

早知道这样,她不该让谢轻眠去。

谢轻眠抬起脸看着梁巍英,眼睛里有奇异的亮光:“师傅,您和耿老师把我派过去,不就是想我的眼睛能看见大家看不到的东西吗?我看到了。”

周阆屿眉心一跳。

谢轻眠不管不顾,朝向主座跪着,目光炯炯地望着两位掌宗:“师祖,我看到了魏瑕的秘密。”

顿了顿,她轻声补充:“但是那个林北柔,必须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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