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水流过，燕决明看着幻境中的自己伤势渐渐好起来，在李何在的催促下前往主殿。

“阿初，你可知为师为何会带你上山？”

幻境中的燕决明微微一怔，虽不解，却也恭恭敬敬答道：“师尊慈悲，见弟子年幼，又举目无亲，故而收我为徒。”

李何在捋了捋胡子，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又像是在透过燕决明看着别的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为师年少时，曾于一处上古幻境中，有幸窥得通天镜一角。”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在那镜中，为师看到了一个未来……一个天赋卓绝、心性沉稳的弟子，他将参破连为师都未能完全领悟的凌霄剑典，登临剑道之巅。”

“那人，就是你。”

旁观的燕决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被刻意选中的。

不是因为缘分，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李何在看中的，从来都只是他这具躯壳所代表的潜力，和那不知真假的未来。

“为师困于瓶颈多年，深知凭借自身天赋，此生再无可能问鼎大道。所以我不惜代价引来凶兽，自损根基救下李明换取他的愧疚与支持，顺利接掌宗主之位……”

“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有足够的资源和权力将你寻回，将你培养成最完美的……容器。”

李何在的目光变得狂热，他不再掩饰，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十几年的喂养，早已让你体内的噬心蛊与你的神魂完美交融。今日便是它彻底成熟，助为师重获新生之时！”

话音未落，整个大殿地面瞬间亮起无数符文，一个覆盖了整座大殿的夺舍阵法启动。

刺目的血光将燕决明笼罩，他只觉得神魂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针穿刺，剧痛瞬间在全身蔓延，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啃食他的神魂，要将其彻底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师兄！”

轰——

大殿厚重的石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击碎，碎石飞溅中，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飞掠至燕决明身边——正是元叙白。

“阿叙……你快走！别管我！”

燕决明在神魂被撕裂的剧痛中勉强辨认出来人，见元叙白孤身一人，他心中焦急万分。

李何在见到他时先是一惊，随即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怒意：“孽障！为师念你年幼放你一马，你竟还敢擅闯主殿坏我大事！既然自寻死路，那便和你师兄一同留下吧！”

他不再掩饰，周身爆发出恐怖的威压，那并非纯粹的灵力，而是夹杂着饕餮凶煞之气的混沌之力。

整个大殿都在剧烈震颤，混沌之气凝聚成惊天一剑直斩元叙白，意图将这个屡次坏他好事的弟子当场格杀。

元叙白眼神冰冷如霜，面对这足以开山的一剑，他竟不闪不避，手中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剑光——那并非凌霄剑典的路数，而是带着一种自毁气息的未知剑诀，剑意竟然隐隐引动了天地灵气。

轰——

两道剑芒悍然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能量瞬间将大殿内的桌椅摆设尽数震为齑粉。

李何在脸色微变，他没想到元叙白的实力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精进至此，更没想到他使出的剑法如此诡异霸道，竟能与他这蕴含混沌之力的一剑分庭抗礼。

“你这逆徒！从何处学来的魔功！”

李何在又惊又怒，这小子何时学习了如此诡异的功法？今日成败关乎自己的大道，他决不可在此功亏一篑！

元叙白闭口不言，剑势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

他心知自己修为终究不及李何在，久战必败，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师兄会死在这里！

此刻的燕决明正承受着噬心蛊与阵法的双重折磨，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摆不定，他咬着牙，尽力抵抗着阵法。

“师兄！撑住！”

元叙白的声音穿过大殿，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夺舍仪式被中断的反噬，燕决明体内那股被阵法强行压制住，属于他自身的磅礴灵力与剑意，在极致的痛苦与外界刺激下彻底失控。

他闷哼一声，周身剑气不受控制地疯狂四溢，竟将那阵法的血光都冲淡了几分。

李何在见他还有如此潜力，瞬间大喜过望，他更加疯狂地催动阵法，试图引导自己的神魂彻底吞噬燕决明。

然而他低估了这股力量的不可控，也低估了元叙白。

就在李何在分神引导夺舍燕决明时，元叙白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破绽，硬生生用身体承受了李何在一记攻击。

手中长剑被他用力掷出，化为一抹流光穿过阵法，径直刺入了李何在的心脉。

长剑透体而过，李何在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剑尖，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元叙白。

“你……你竟敢……”

元叙白猛地抽出长剑，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李何在的身体晃了晃，他不甘地抬起一指点向燕决明的方向，随后周身气息迅速萎靡下去，阵法也随之崩溃。

“这一剑，不仅为了师兄，也为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

元叙白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地上的李何在张了张嘴，似乎是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歪过头，眼中光芒彻底熄灭。

这位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的凌霄宗主，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亲手培养，却又视为弃子的弟子剑下。

阵法骤然崩溃，噬心蛊因李何在之死失去了主导，反噬之力让燕决明闷哼一声，直接昏迷过去。

元叙白强忍着伤势踉跄上前，接住燕决明软倒的身体，他看着怀中师兄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所剩无几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试图稳住他濒临崩溃的神魂。

“师兄……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勉强背起昏迷的燕决明，手持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出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大殿。

不消片刻，李何在身死、元叙白伙同燕决明弑师叛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整个凌霄宗。

“元叙白！你这欺师灭祖的孽障！还不快放下燕师兄，速速束手就擒！”

元叙白停下脚步，染血的脸庞在摇曳的火光中明明灭灭，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弑师”这个铁证面前都苍白无力。

但他必须尝试，为了师兄也为了那些枉死之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同门，斩钉截铁道：“李何在在后山禁地秘密饲养饕餮凶兽，勾结魔修，以活人修士喂养，汲取混沌之气修炼，我与师兄发现他的罪行，他要杀我们灭口，我迫不得已才杀了他。”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哗然。

“胡说八道！”

“污蔑宗主！罪加一等！”

“证据呢？！休要信口雌黄！”

质疑和怒斥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李何在多年经营的形象根深蒂固，无人愿意相信这位备受尊敬的宗主会是这样的人。

“证据？”

元叙白轻蔑一笑，眼中满是讥讽：“证据自然就在后山！我亲眼所见那些被投入禁地的修士尸骨，你们若不信，大可现在就去后山禁地一看究竟。”

站在边上的几位长老在听到后山禁地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张长老猛地踏前一步，厉声打断元叙白。

“住口！你这孽障杀害宗主，罪证确凿！如今还敢编造此等谣言污蔑他清誉，扰乱宗门人心，其心可诛！”

他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元叙白，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诸位同门！休要听这叛徒胡言乱语！此子已然入魔，速速将其和同伙一起拿下，格杀勿论！”

画面在此处忽然碎裂，似乎是这心魔境承受不住，将要崩溃。

燕决明面前闪过许多零碎的碎片，他看着元叙白背着自己逃亡，看着自己偶尔清醒，看着二人一路向南，最终停在了断魂崖前。

“师兄？师兄！”

燕决明猛地睁开眼，惊觉元叙白此时居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后背是深不见底的断崖，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见燕决明醒了，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师兄别怕，我已经把那个老贼杀了，现在很安全。此处是断魂崖，只要等你灵力恢复，我们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柄长剑穿心而过，元叙白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漆黑的双眸中映出师兄冷漠的表情。

燕决明浑身僵硬，像是被困在了这个躯壳里，只能看着自己用长明剑将元叙白捅了个对穿。

片刻后，他听见冰冷的声音响起：“元叙白，你这个孽障。我今日便在此除掉你，替师尊报仇。”

元叙白眼中的欣喜彻底碎裂，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死死盯着燕决明那双冷漠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被控制的痕迹，却只看到了嫌恶。

“师……兄？”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鲜血不断从唇角溢出，染红了苍白的下颌。

为什么？

为什么师兄会对他兵刃相向？那些共同对抗李何在的生死与共，那些逃亡路上的相互扶持，难道都是假的吗？

被背叛的悲哀化为潮水将他吞没，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挣扎，为了带师兄逃离所做的一切在这一剑面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元叙白看着燕决明毫无波动的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低哑，带着无尽的自嘲。

“好……好一个……替师报仇……”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因剧痛微微摇晃，手却依旧死死握着燕决明的手腕。

“原来……都是骗我的……”

话音未落，他脚下忽然一滑，本就站在崖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深不见底的断魂崖坠落。

“不！”

燕决明目呲欲裂地看着他消失的身影，拼命催动神识，试图控制这具身体。

是李何在！

那失控的噬心蛊并未完全清除，而是潜伏在他神魂深处，在他心神最松懈、对元叙白毫无防备的瞬间，被李何在预留的后手引爆，短暂地夺取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幻境在元叙白坠下崖底后彻底破碎，化为一片死寂的黑暗。

“吧嗒——”

一道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燕决明抬起头，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动弹不得。

他的指尖下意识搭上腰间剑柄，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浓郁的血腥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束缚在原地。

是谁？

是他的心魔？

还是此境主人的心魔？

“……师……兄。”

那声音细若游丝，却让燕决明心中一跳。

“师……兄。”

“好疼……”

“为什么……”

一双带着血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心魔将头抵在他肩膀上，声音带着委屈和些许的哽咽：“疼……为什么……对不起……”

“是我……连累了你……”

“对不起……不要丢下我……”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在燕决明耳边炸响，他感受着脖颈间那微凉的湿意，一个荒谬的想法自脑中浮现。

“师兄……对不起……”

这不是他的心魔。

他的心魔，应当是元叙白来指责、唾骂甚至憎恨自己，应当是他的愧疚。

而这个心魔，却是另外一个人对十年前断魂崖上那一剑的恐惧，对被背叛的绝望，对失去他的惶恐。

这是……元叙白的心魔。

一路上那些传闻，原来不是假的。

他对自己念念不忘，因自己之死将所有与此事有关之人尽数除去。

重逢后，将自己囚禁却又好吃好喝地招待，给种下那缠情之契，却又骗他是奴印。

心魔仍在哭泣，燕决明松开握住剑柄的手，认命般任由身后的少年紧紧将自己箍在怀里。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余下耳畔那道固执的，如同诅咒一般的称呼。

“……师兄。”

心魔境结束

下一章就重逢（应该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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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