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五章:上神龙潆(03)

她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床榻上,脸上除了弱水还有眼泪,闷声呜咽。兰阙看一眼璇瑰,知晓璇瑰一定说了浮帝归真之事,杵在床边犹豫是上前安抚她还是让她先哭够。

可她紧紧攥着腹前的衣料,手指发白,兰阙发现不对,连忙上前问她:“可是不舒服?”

龙潆忽然撑起身,扒在床沿又呕了口血,哭着说道:“我好痛,好痛……”

兰阙见她始终捂腹,告诉璇瑰:“她一直捂着肚子,怎么回事?”

璇瑰上前先是抚她脉搏,仍未察觉异常,又顺着龙潆的手抚上腹部,瞬间眉头蹙起,兰阙追问:“怎么了?”

“这怎么可能?我去找金母元君。”

“你行动不便,留下照看她,我去。”

兰阙将她按下,大步走了出去,一夜接连叨扰两位老神仙,委实有些扰人清梦。

屋内只剩璇瑰与龙潆,龙潆疼得失去清明,璇瑰施法将她身上的水擦干,再给她盖上被子,用手帕揩拭她脸上的汗水,声音悠长,好似叹息:“一场阿僧祇劫,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又遇到了何人?”

龙潆无法回应,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归于三清,在濒死的边缘挣扎,可她一心求活,咬着一口气苦苦支撑。

金母元君拄杖赶来,以法术探查龙潆周身,很快便知晓了情状,璇瑰问:“我早就号过她的脉,确有一股新注入的力量不假,我只当那是她从阿僧祇劫破出后精进的尚未融合的修为,不曾想到那竟是个孩子,元君,怎么可能?”

龙潆乃上身之躯,人神相恋并不稀奇,可神女断不会怀上凡夫俗子的孩子。

听到璇瑰此话,兰阙脸上闪过诧然,接着变为僵冷,袖中的手攥成拳头,却未插话。

金母元君道:“你没错,那股躁动的脉息确实是她未来得及融合的修为,只是躁动得颇不寻常,正是腹中孽障作怪。”

“孽障?”金母元君一向慈爱,璇瑰不解她为何用孽障来形容胎儿。

“已然是个死胎,尚不足三月,却仍有如此顽强的内力,她在阿僧祇劫中可是遇到了仙道中人?绝不寻常。上次见识这般霸道的胎儿,还是洪古时期,楼池在他娘的肚子里……”

眼看着金母元君忆起往昔,兰阙顾不得礼节,开口打断:“元君,她如今疼得这般厉害,如何消减?”

金母元君摇了摇头,悠哉坐下:“放心,她定能挺过来。天亘山千年她都能忍耐,怎会败在一区区小儿身上?待她将体内的经脉稳住,明早我再来看她,顺便让她决定怎么处理腹中孩儿。”

金母元君走后,兰阙紧盯蜷缩着的龙潆,为她的痛苦而揪心,璇瑰这才想起照顾兰阙感受,缓缓开口:“兰阙,她……”

“不必解释。她若想与我说,自会说的。”

“可你……”

兰阙忽然想到,问璇瑰:“她如今经脉错乱,我能否为她输送内力,助她稳住心神?我瞧她已经糊涂了。”

璇瑰略作思忖,道:“倒是可行,但你我都非她同类,此等凶险形状下,万不可贸然助她,唯恐走火入魔。”

“是我走火入魔还是她?”兰阙焦急问道。

璇瑰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仿佛只要她答是他,他就会义无反顾一般:“当然是你们!你要相信她,元君也说她一定能挺过去。”

兰阙沉默着不知又在思忖什么,突然急匆匆出去,留话给璇瑰:“我想到办法了,你先守着她,我很快回来。”

璇瑰叫不住他,只能任他去,独自留在房中照看龙潆。

兰阙化为鹤身直奔灵觉之地,龙潆被封寒璧之时,以心血培育神果,也就是凡人误作的优昙婆罗果,每隔人间三十年结成三颗果实,其中一颗由仙使带回天界,碎成精元,滋养灵觉之地的神草仙果,加之长眠的先神亦会衍生仙泽,才使灵觉之地永葆灵气。

距离上次结成果实不过六日,他将尚未被吸纳的精元收入净瓶,带回昆仑,输送到龙潆体内。她吸收了微薄的精元之后确实短暂平静了不少,兰阙劝璇瑰去休息,他独自守在这儿,璇瑰并未推脱,打算明日一早再来。

兰阙静坐许久,看她身处混沌之中,似在百般挣扎,他走了过去,和衣靠在床头,将龙潆纳入怀中,很久很久以前,尚在苍梧丘之时,他就是这般护着她的。

龙潆恍惚间似乎回到迦维罗沙窟那个夜晚,冷漠孤傲的易水悲初次施舍怜悯,将她紧紧抱住,为她取暖。

转瞬间,又回到更久远的时候,她尚是一条不能化为人形的幼龙,不足白鹤一只爪大,被白鹤庇佑在羽翼之下,每日过得无忧无虑,甚至不必为修炼忧愁。白鹤以精血饲养赤骨银龙的最后一脉,长此以往,爪间留下一颗血孔般的红痣,明明那时他化为人形也不过孩童年纪。

她似乎在困顿之中听到了兰阙的声音,兰阙在灯下盯着手背上的红痣,柔声道:“阿潆,千万稳住心神,切莫受它所乱。《寒心诀》你定早已忘光了,我念给你听。寒心者,非无情绝性也,而乃忘情定性。昔有太上忘情至公,心若寒泉,立守……”

弥卢仙山,紫络阁。

太初苏醒已有两日,他如今可以确定自己功力尽失,等同废人。想到沙窟初遇之时如是说清璧,好似不过昨日之事,却早已沧海桑田了。

身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嘴角的则被醇酒晕染开来,消失不见。屋内一片混乱,能砸的俱已被他砸了,此时他坐在窗边的地上,抬头望月,对月独酌,脸上挂着胡茬,满心颓丧。

清璧最喜星月,过去每晚的夜空都是他陪她一同坐在院子里观赏,此时却只剩他孤苦无依。许是酒喝太多,他也醉了,酒壶滚到角落,他蜷缩着躺在地板上,低声喃喃叫着“阿璧”。

窗外的方向正对昆仑山,他看到夜空中往返数次的白鹤,有着那般澄净的鹤羽,定是仙鹤,他百无聊赖地数着白鹤飞了几次,一次,两次,三次……

夜色已深,弥卢山苍茫寂寥,忽闻脚步自远及近,那声音他绝不陌生。门外正跪着一男一女,女子就是那只赤青杂毛的比翼鸟所化,名唤蛮蛮,男子则是太初少时驯化的神兽,前些年化为人形,取名朱厌。太初从无怜悯之心,视若无睹,眼见来人气势汹汹,朱厌冒死阻拦:“帝尊,少主已经睡了。”

蛮蛮也说:“少主虚弱,早就睡下了。”

苍烨踹开二人,怒道:“还敢诓我?你们有我了解那逆子?”

太初冷笑,嚷声道:“让他进来。”

苍烨又是一脚踹开房门,一眼竟没找到太初,发现他躺在窗边,迈步上前,拎起他的领口一甩,太初撞上墙壁,毫无还手之力,顺势靠坐,明明口呕鲜血,脸上却挂着挑衅:“怎么?终于打得过我了?来,继续啊。”

苍烨拂袖,轻易将他击飞,撞上桌角,又是一袖将他丢到门边,外面跪着的二人将头低得愈发低,不忍心看。

“逆子!废物!我要你何用?区区阿僧祇劫你都破不了,我修罗一族何时才能打上天界?”

太初抬手抿掉嘴角的血丝,眼神依旧挂着凌厉,可这份凌厉出现在一个废人身上就是不合时宜,苍烨又是一掌招呼过来,蛮蛮厉声阻拦:“帝尊!少主法力尽失,遭不住的!”

“让他打。”太初骤然发笑,像是已经疯魔,紧盯苍烨道,“今夜我若不死,来日你必为我所杀。”

苍烨怒火攻心,气得连退两步:“逆子,逆子!我是你爹!你竟对我说这种话!”

太初随手捞过地上的酒壶,倒出最后两滴,他最是了解苍烨,悠然说道:“你赶紧滚罢,心慈手软,难成大事。我法力尽失,想必你比我还怕,正夜不能寐地帮我想主意,看样子是还没想到,否则不会半夜来找我发疯……”

苍烨又给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论断:“少卖弄你那无用的聪明!”

太初撞在地上,直接无赖地躺倒,继续说道:“你这般愚笨的脑子,别指望自己了,不如去问问百晓上仙。算了,反正你也睡不着,正好跑一趟耗耗精力,让他来见我。”

苍烨提着袖子,气得胡子都歪了,指着他道:“我堂堂帝君,竟成了你能随意使唤的奴才!”

“那怎么办?你再给我几掌,发泄一番你心中的怒火?来罢,日后你也寻不到这么个好机会了。”

苍烨气极,再度上前拽起太初衣领,却猛然扇了他一巴掌,蛮蛮与朱厌连忙膝行几步,叫道:“帝尊!”

太初尚是孩童时,没少挨苍烨的打,可阿修罗一族素来将颜面看得比天还大,诸如打脸和下跪这种事是宁死不做的。太初母亲去世时,父子俩在灵堂产生龃龉,苍烨唯独打过他那么两巴掌,待他法力在苍烨之上后,头一件事便是趁夜前往苍烨房中,将那两巴掌还了回去,此乃只有父子二人知晓的秘事。

此时,太初抬头紧盯苍烨,苍本想再扇一掌,可对上那双狠戾的眼眸之后,不知怎的心中凭生出退怯来,抬起的手便也没落下。

苍烨理了理衣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大步踏出紫络阁。

蛮蛮和朱厌埋头跪在门口,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太初看着大敞的房门、冷清的庭院,撑起身子靠在坐在脚榻上,睨了眼门外山包似的二人。

“朱厌,再给我取两坛忘忧酿。”

朱厌应声,撑起酸涩的腿起身离开,太初审视仍在伏跪的蛮蛮,下意识抬起右掌,想将她提到身前,后知后觉他如今法力全失,只看到掌心浅浅的疤痕,还是在玄冥棘时所伤。

他冷声开口,明知故问:“你为何跪着?”

蛮蛮低声道:“等少主责罚。”

他想起清璧在共谷坠水的情形,比翼鸟落荒而逃,清璧寒邪侵体,提剑自杀时脸色都是苍白的。他不能想这些,越想越恨,越想越悔,如今只能苍白无力地问一句:“为何要将她推入水中?”

“为救您。少主莫名遁入虚无,长眠不醒,那日我路过槐江山,不想遇到与少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凡人,这才出手相助。将她推入水中是因为她……”

“住嘴。”太初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不过徒增伤感而已,“我需要你救?自行去领罚,莫再出现在我面前。”

蛮蛮膝行进门,扯着太初的衣摆道:“少主,你可还记得浮帝钦点的那位龙潆女君?”

太初不语,修罗族起兵造反前,苍烨位列上神,乃修罗王苍烨帝君,居于朝会前列,倒是时常见到端坐在浮帝下手的龙潆女君。可他并无仙职,亦没什么机会见到她,只知她名震三界。

“迦维罗沙窟大战时,她一身黑衣,自空中跌落,加入战局,浮璧剑法的尾锋都能击裂西极的擎天柱,您可曾看清她的模样?”

太远了,他站在远坡掌控全局,虽注意到那抹身影,却看不清面庞。

“你到底想说什么?”

蛮蛮咬牙道:“我险些被她的剑招中伤,看得清清楚楚,那凡人女子同龙潆女君长得一模一样,少主定是受她蛊惑,才……”

太初抬脚踹开她,眼神瞬间恢复清灵:“你说什么?”

“那凡人女子就是龙潆,我绝不会看错。”

他忽觉濒死的心重新跳跃,整个人都活泛起来,蛮蛮还在絮絮说着什么,可已经无法入他的耳了。

“去领罚罢。”

未经他的首肯贸动,该罚。

蛮蛮忍住内心的不忿,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与取酒回来的朱厌擦身而过。

朱厌甫一进门,明显发现太初比之他离开时坐直些许,倒是振作起来的征兆,太初没再看脚边的酒坛,忽然开口:“请百晓上仙来。”

“现在就请?此时已经三更天。”

太初冷眼扫向朱厌,朱厌立刻闭嘴,跑出去正好看到刚踏进院门的白胡子老头,拱手问安:“百晓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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