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星,清玄宗。
受阵法影响,不论白日黑夜,清玄宗内永远是白昼,且四季如春。
曾有弟子不满这种一成不变的气候,希望门内能够有正常的四季运转、日夜轮替、风霜雨雪,甚至向宗主长老们提出意见。
长老答复曰:这要求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摆出比如今的护宗大阵更强大的阵法,什么都听你的。
建议之人偃旗息鼓。
与其妄想重建大阵,不如修炼到神游境界,单独开辟洞府独占山头来得实在。
只要能自立门户,自家洞府想摆成什么环境,就摆成什么环境。变作永夜,或六月飘雪,或严冬时节花开满山……随主人心意。
群山之间,有一座被千万道剑光笼罩的山峰,令人望之生畏。这正是传闻中,清玄宗宗主第一候选人,叶莛真真君洞府所在。
某日,这位大修士难得清闲,正在府外的梨树下摆起棋谱。洁白如雪的梨花,偶尔随风悠悠飘落,落在深木色的棋盘上,交映成趣。
一朵白云歪歪斜斜飞驰而来,落在她身前不远处。
叶莛真的护山法阵,不得她许可就能自由进出的寥寥无几,其中能将云驾御使得如此颤颤巍巍令人胆寒,就只有新收入门的弟子赵涟一个。
叶莛真抛下手中棋子,柳眉舒展,神色明朗:“徒儿,你今日驾云术使得有些样子了。”
赵涟本来有些忧虑,闻言也不由微微扬起嘴角,就见她师父略有促狭地笑道:“勉强够资格称一句‘爬云’,我说得宽限些。”
赵涟上扬的嘴角迅速抹平,又听叶莛真询问:“你神色匆匆,所为何来?”
赵涟闷闷道:“师母,我方才听一个师妹说,今早有三个师妹师弟私下结伴前往灵缈湖,那里据说不是什么善地,恐他们有所闪失。”
她口中的灵缈湖,是门派内有名的一处险地。长宽逾百里的湖面终年笼罩厚重迷雾,即使是能驾云的修士,不慎为迷雾吞没,也往往不辨路途,困入其中。
因此,门中弟子沿途经过时,往往远远看见这片雾海,就要绕路而行,避如蛇蝎。
“灵缈湖。”叶莛真乍听这名,神色稍显异样,却并无担忧,“徒儿放心,灵缈湖固然危险,却有一位师弟镇守其中,不会出事。”
赵涟这才放心,又生好奇:“师母,既然有一位师叔镇守,为什么我又常听到别的师姑师妹说,曾经有不少同门被困雾海,饱经摧残?莫非这些传闻,都属子虚乌有?”
叶莛真笑了笑:“那倒不是,你这位师叔,因为某些原因,自少年时起就隐居在湖心岛上,独居两百年,再是个好人,也难免闷出些毛病来。”
赵涟听了,暗暗咋舌。
所以说,那些在雾海中受到摧残的前辈们,遇到的不是天灾,竟是**。
不知道那位师叔会怎么对待冒失闯入的同门,后生晚辈,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我听到的这则传闻,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吕师兄亲口所说,不是什么信口胡诌的虚假怪谈,彭师兄,丁师姐,你们千万不要不当一回事。”
身着清玄宗普通弟子道袍的少年一脸郑重,向他两个同伴说道。
此时一行三人,一女两男,正在灵缈湖边缘地带沿湖而行。
身前不远,就是那遮天蔽日的雾海,只要往里再走两三步,就会误入其中。
说话的是三人中最年幼的少年,看模样才十四五岁,满脸稚气。
比他略微年长的姓丁的少女道:“那你说说看,咱们宗门地界,会有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装神弄鬼。”
少年略一回想,还未开口,身子就先抖了抖。
“吕师兄说,这灵缈湖里常年会传出锯木头的声音,特别响亮难听,本来就够古怪的了,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又多出了一个诡异的男子声音,不时大叫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讲得手舞足蹈,十分卖力,可惜两个听众,却笑得东倒西歪。
最年长的青年男子笑完道:“小伏,你怕不是上了吕师兄恶当,让他拿凡间骗小孩的故事吓唬你。”
少年又羞又恼,这也太看扁他了!
“丁师姐”道:“比起你离奇的鬼故事,我另外听到一种说法。说是这湖里,其实住着一位特别特别英俊的湖神,每当有人在雾海里迷了路,那位湖神就会出来给人指路。”
她才说罢,就见到两个同伴扭成要笑不笑形状的怪脸:“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彭师兄摇头叹息:“小岚,你这故事听起来比小伏的还不靠谱,不会是你那些师姐妹自己编的吧。”
丁师姐恼了:“彭师兄这话有两点不对,第一,我这故事再怎么说,都比小伏的鬼故事靠谱;第二,这个消息是梁师姑告诉我的,好啊,师兄你说梁师姑编瞎话,回头我告诉她去。”
“啊?师妹你饶了我吧,我回头想了想,这个故事它看似荒诞实则严谨,特别合理,特别符合现实。”
求了好一阵,丁师姐才松了口,答应不去告状。
这三人,本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水萃金”的炼器灵料而来。
这种低等灵料,即使只能炼成最下品的灵器,也是三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宝贝。
其实他们新近入门,本无必要追求什么法宝,只是那青年鼓动道:“两位师弟师妹,我们未筑基时就已相熟,有什么好事坏事,我是从来不瞒你们的。你们想必也清楚,以我们三个的资质,即便有幸拜入清玄宗门下,也是个忝陪末座的份儿,若是不想点办法,快人一步,终身都无翻身指望的。”
他早已打听到这灵缈湖中盛产水萃金,说不准湖边上就能找到一块两块的,于是鼓动两个相熟的同门,一同前来寻找。
面对无边迷雾,三人心中无不打鼓,只是宝贝的吸引力,驱散了他们心头大半不安。
踏过寸草不生卵石遍地的土地,三人苦寻良久,根本是一无所获。这是正常的,若是这么容易找到,灵缈湖又岂会如此无人问津。
彭师兄将目光投向隐隐传来水浪声的方向,脸上挣扎许久,才一咬牙:“算了,是我们没这个福气,我回头再想想别的办法。”
“小伏”脸色苍白:“你们听,那歌声又变大了。”
余下二人面面相觑:“什么歌声?”
他们话音才落下,就相继听到歌声,空灵缥缈,带着说不出的邪异。
奇怪,视线怎么有点模糊?有什么游离在自己身边,丝丝缕缕,似近似远。
——是雾。
他们惊觉的一刹那,就已经身处雾海之中,不但视野,连神识都放不出身周一尺之外。
前行,后退,左行,右行,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只有越来越浓稠的迷雾,将他们重重叠叠包裹住,最后,连身边同门的身影都模糊了。
天地之间,俱是茫茫,连脚下踩的土地,都那么不真实。不光前后左右,就是上下,都叫人无法确信。
三人都慌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周围似乎永恒凝固的黏稠白雾旋转流动起来,一道轻如蚊蚋的笑声滑过耳膜,又轻又快,仿佛幻觉。
他们不敢把这当成幻觉,彭师兄低声示意停步。好在这雾海只遮蔽视野神识,并不遮蔽声音。
一片寂静中,彭师兄猛地挥出早已拔出的长剑,往虚空中就是一刺。
说也奇怪,这长剑明明没有刺中任何事物,不知为何,一个空空渺渺,说不好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惨叫声响起。
这宝剑只是凡间之物,由修士法力催发,倒也有几分驱魔灭邪的效果。
“师妹,师弟,小心。”彭师兄不忘提醒。
“师兄,你也小心呀。”冰凉凉的应答声从他身后响起,浸着冬日湖水的冰寒,令彭师兄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
他叫一声“妖孽!”举剑便劈扫过去。
丁师姐惊呼一声,一柄短剑格开这出其不意的一剑。双剑交击,她被反震地倒退两步,就见彭师兄面上黑气笼罩,不断变化形状,森然恐怖。
她叫一声:“师兄你怎么了!”
彭师兄看着她,嘴角咧开一个狞笑:“我怎么,我还想问师妹你怎么了?”
丁岚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个顶着师兄外皮的人,到底是谁?
她向后倒退一大步,浓稠的白雾就将她与那诡异的师兄分割开来。
她深陷在白雾中,只觉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都投来恶意的视线,打量她、吞噬她……
“妖孽!”
彭师兄一剑向那有着师妹外貌形迹可疑的女子挥劈过去,“丁师妹”咯咯笑着:“师兄,你怎么了?”
彭师兄喝道:“我怎么,我还想问师妹你怎么了?”
被揭穿的“丁师妹”,带着说不出的邪异笑容,飘飘荡荡,退回白雾中。
彭师兄精神紧绷,全神贯注,戒备那怪物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
他首先听到的,却是远处少年的惨叫声。
“师兄,师姐?”不知何时与两人失散的小伏,辨认着两人声音的方向,想与他们会合。
可不知怎么,他越是跑,那声音距离他就越是遥远。白雾越发浓厚,伸手不见五指。
他头皮忽然一麻,身上亮起微弱灵光,紧接着一连串“噗噗”轻响,一缕缕白雾凝聚成实质,飞蛾扑火般撞击在他的护身光晕上,将他撞击得脸色苍白,体内本就稀薄的真元力迅速流空。
顷刻之间,他的护身光盾就告破了,一阵尖细笑声响起,若有还无:“嘻嘻嘻,这具肉身,我占用了。”
宛如白雾的身影,向少年俯冲下去。
“啊!”少年惊声惨呼,大脑一片空白。
却在这时,十分突兀地,有一丝清风徐来。
这是少年在雾海里感受到的第一缕风,犹如撕裂夜幕的黎明光辉,虽只一缕,却是开天辟地,无可阻挡。
围绕在身边的白雾潮水般退却,留下一个数十丈长方的空洞。想要钻入少年身体里的白雾挣扎扭曲,但只能固定在原地,不住变化逃离的形状。
“好可怕的威压。”
“逃!快逃呀!”
“逃不了。”
尖细虚缈的声音嘈杂着争吵着,让死里逃生的三人脑壳随之剧痛。
白雾散尽,他们才终于看清彼此的位置,心生余悸。
来不及叙述前情,彭师兄强忍疼痛,对方才不知名人士的出手搭救表示感谢。
他们就听到一个清澈的男声说道:“你们这群小孩儿,今天怎么会来灵缈湖,莫非没听师门长辈说过,不得靠近此地么?”
这声音年轻清亮,语气却颇为和缓从容,令三人心神,都不由得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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