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奉鸾未料到,自己就算是身处江陵,也要对簿公堂,而对方则一脸受到欺负的窝囊模样。
那县丞依旧是不解的模样,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着。
更别提薛奉鸾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一身正气。
“牛二,你既说这位姑娘是如何伤了你?”良久,这县丞才拍案审问。
那牛二皱着一张脸,规规矩矩地叩拜:“启禀黄大人,这女子当街拿棍子打我……打我……”
他立刻缄口,不再说下去。
黄大人似是一个急性子,向前探头:“她打你哪了,你快说啊。”
“大人您就莫问了,”牛二耷拉着脸,“若非及时去医馆,我此生许是要绝后了!”
薛奉鸾在一旁冷眼瞧着他做戏,心想此人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黄大人转向她:“牛二说的,可是真的?”
薛奉鸾点头:“确有其事。”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二人可有何恩怨?”黄大人又问道。
薛奉鸾也叩拜一下:“那日牛二对我们出言不逊,言语间更是威胁我们交出财务,民女也是不得已。”
“可有人证?”
薛奉鸾伸出细指,指向身后看热闹的人群:“那日围观之人众多,定有人亲眼所见。”
黄大人看着他们:“你们可有人愿意为这姑娘作证啊?”
只见上一刻还兴冲冲看热闹的人们,下一刻皆低头看向脚尖,似是上面沾了泥一般。
薛奉鸾看着他们,心底不免生出写悲凉与失望来。
“看来无人愿为人证,”高堂上的人又看向牛二,“不过你如此高大,这位姑娘如此娇小,又怎么让你伤的如此重?”
那牛二见无人敢上前,面上尽显得意之色,黄大人这样一问,他又换成委屈的模样。
“黄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啊,她那日穿得可不是这般朴素,定是一位富家小姐,”他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确是与姑娘生了小冲突,她便仗势欺人,趁我一个没注意,将我与弟兄们都打伤了。”
“我仗势欺人?”薛奉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又有何人证?”
牛二目眦尽裂地看着她,又凄然地看向黄大人:“我的弟兄们皆可为证。”
薛奉鸾不理他,而是面对黄大人一副恭敬模样:“黄大人,既是他的弟兄,亲近之人的证言又有何可信?”
黄大人点点头:“这姑娘说得不错,你可有别的人证?”
这黄大人谁的话都认同,谁也不偏帮,薛奉鸾顿觉他非秉公断案,而是和稀泥的墙头草。
牛二朝身后的人喊道:“你们谁上前来为我作证?”
后面的人还是一言不发,甚至将头垂得更低。
薛奉鸾本以为此时就这般不了了之,可牛二却猛然起身,揪住一个农夫的衣领,将他拽到公堂上来。
“黄大人,此人愿为我作证。”
这一举动让薛奉鸾傻了眼,她上前去解救这农夫,而牛二便将他往地上一甩。
“牛二,这可是公堂之上,你怎能如此放肆!”她怒怼牛二。
只见眼前人耍起无赖样:“黄大人都未发话,你倒是在这里咆哮公堂。”
黄大人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只一拍案,向农夫问道:“你可愿为牛二作证啊?”
这农夫看看薛奉鸾,又害怕地仰视牛二,最后哆哆嗦嗦地开口:“那位姑娘那日穿的确是好料子。”
他回答完,便灰溜溜地离开,跑回家了。
薛奉鸾只觉一道惊雷劈到她的身上,方才她向这群人寻求帮助,却无济于事;而牛二仅凭威胁,便能说动这些人。
她忙拜了三拜:“黄大人,这人是被牛二所胁,证言亦不能作数。”
黄大人有些不耐烦了:“你说相熟之人不能作数,寻了一个路人,也不能作数,你到底要本官如何啊?”
薛奉鸾呆呆地看着黄大人,心中却乱作一团,富庶如江陵,父母官竟也如此昏庸,这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可无人相帮,她亦不知该如何化解,这简直就是一场死局。
但她仍试图说动黄大人:“黄大人明鉴,看他们的反应,牛二定是恶名在外,为何不为他们做主撑腰,再听听他们的话呢?”
“你竟诽谤我!”牛二一个暴怒。
黄大人掀起眼皮瞧了一眼牛二,又蔑视她:“你说牛二是破皮无赖,有何证据?”
又来了,黄大人明知道这里无人能为她作证,却还是要问。
这并非和稀泥,而是明晃晃地偏私。
薛奉鸾转身看向那群百姓:“他当日是如何言语挑衅,你们定有人亲眼所见,若是惧怕他所为,我愿以一身与他抗衡,只愿有人出来仗义执言。”
有些人的脸上闪过动容,最终还是三缄其口。
黄大人又敲了惊堂木:“本官怎能容你在公堂上如此放肆,他究竟如何言语羞辱,你细细说来。”
“黄大人,若是您遭遇山匪,却要劫走您的衣物,您又当如何。”薛奉鸾问道。
黄大人看了看自己的青色官服,扶正官帽:“本官身上的可是官服,这可是莫大的羞辱。”
薛奉鸾见事情尚有转圜,又道:“您认为是羞辱,难道换做百姓,就不觉羞辱了吗?”
“你这是何意?”牛二忙打断她的话。
她早就不欲理睬牛二,只对黄大人说:“可那日,他便是要我们当街脱衣,难道这并非是羞辱吗?”
黄大人点头:“你说的不错,只是有何证据?”
薛奉鸾看着身后的人群,眼中的期盼还未升起便熄灭了,只无助地摇头。
“好,”黄大人瞬时有了精神,一拍惊堂木,“本官判这女子伤人,赔偿牛二五十两。”
牛二忙伏地千恩万谢:“黄大人真是勤政为民的好官!”
这时,公堂外传来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向外望去,薛奉鸾虽是万念俱灰,却也回身看去。
只见谢砚、半夏与天冬穿过人群朝他们走来。
黄县丞见到谢砚,眼睛顿时有了活人气,忙迎上去:“是什么风把谢公子您给吹来了?”
有衙役为谢砚搬来一个椅子,谢砚坐下:“听说这里有泼皮告良家姑娘,某觉甚是有趣,便来听一听。”
黄县丞满脸堆笑,躬身俯首:“您来得不巧,早已审完了。”
牛二本想上前套近乎,见到谢砚身旁的天冬,忙往角落藏了藏。
“哦?”谢砚明明是仰视黄县丞,气势却比他还足。
“已判这位姑娘伤了牛二,赔偿五十两。”这黄县丞越说越心虚,最后几字声音小得让人听不清。
“赔偿多少?”谢砚问道。
黄县丞擦擦额上虚汗:“五……五十两。”
谢砚轻笑,也不再跟黄县丞说话,反倒是转头问半夏:“姑娘竟能欺负泼皮无赖,你不觉这黄县丞真有意思吗?”
不等半夏说话,黄县丞就抢先开口:“我……我也是不信的,只是这姑娘没有人证啊。”
天冬站出来朝他嚷道:“平日里他欺压百姓,你也不曾管过,如今他们敢站出来作证吗,小姐没有人证,我便是人证。”
“小……小姐?”黄县丞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来,“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姑娘是?”
“是某前日里刚认的义妹罢了,黄县丞该怎么审便怎么审,若她真有错,某绝不徇私。”谢砚的口吻太过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位陌生人。
黄县丞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先问天冬:“姑娘既能作证,本官也愿一听。”
天冬不上公堂,也不跪,就这么直视黄县丞:“那日我同小姐来西街买衣衫,路遇这位泼皮,他拦着我们不让走,看我们身上的衣料子好,便要我与小姐当众褪去衣衫,而后还变本加厉,言语调戏我,强要我跟他走。”
薛奉鸾不愿将天冬的遭遇说出,她因此哭得那么伤心,自己怎配揭她的伤疤。
倒是牛二坐不住,窜出来指着天冬的鼻子:“你血口喷人,我当日说的是二者择一。”
“那你就算是承认是你先出言不逊了?”薛奉鸾不欲给他辩解的机会。
牛二才发觉自己一时忘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黄县丞先是瞪了一眼牛二,随即又陪着笑脸说道:“小姐反击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如此,那也合该是牛二赔偿小姐。”
“等等,”半夏转身看向人群,中气十足,“今日少爷,在此各位有冤诉冤、有苦诉苦,少爷定会为大家撑腰。”
“牛二和他的弟兄们抢了我家的米粮!”
“牛二先前说要强娶我家女儿,我让女儿躲出去后,便赖在我家五六日都不肯走!”
“牛二他……”
一时群情激愤,薛奉鸾都插不上话了。
谢砚朝她投来一个眼神,像是要让她放心的样子,薛奉鸾只能别过脸不去看她。
从被他捡回家开始,到如今,他帮了自己太多,自己也欠了太多,怕是等他百年之后也还不完。
而更让她在意的是,她现下终于对谢家江陵地头蛇有了深刻的了解,明明谢家不走仕途。但却能让地方小官对他俯首帖,这不禁让薛奉鸾感到可怕。
自己此次也是蹭了谢家义妹的名号,才能化险为夷。
她陷入深深的难过中,为何她不能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为存在为,何她不能像谢砚一样,一报出名号,公平便能倾斜于她这侧。
薛奉鸾没由有来的升起一股好胜心来,希望自己今后能胜过他十倍百倍。
她明白,黄县丞之所以会如此,皆是因为自己是无依无靠的女流之辈,便同泼皮合伙讹诈她的钱财。
薛奉鸾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哀,对天冬的处境感到疼惜,替那些被牛二欺辱的百姓感到愤慨,对他们却又是心灰意冷。
自己的承诺不管用,谢砚的出现才让他们开始对牛二口诛笔伐。
最后牛二被押入江陵县大牢,可薛奉鸾的心却一团乱麻。
直至回房,她也未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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