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遁于异乡(四)

自那日之后,薛奉鸾便把自己关在后院中,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也不理睬谁。

谢砚倒是偶尔遣半夏来瞧她,怕她生了什么病,又怕天渐渐转凉,给她送了新衣,但她体魄强健得很,就是坐在一旁发呆。

久而久之,倒也没人在意她的古怪行径,只有天冬总想着同她搭话,即使毫无回应,亦乐此不疲。

茯苓对她的行为疑惑不解,天冬却告诉她,遇到地痞泼皮那日,若非有薛奉鸾的维护,自己说不定便不在这里了。

薛奉鸾并非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见天冬如此高看自己,也不由得心虚,但她心中烦乱,无暇顾及此事。

当然,也没有姐姐的消息传来。

薛奉鸾开始怀疑自己,就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婚约,是否为正确之选。

一则,她虽心有怜惜,但她对谢砚无心悦之感。自被退婚以来她心中总有个念头愈发强烈——勿要顺着母亲安排,若要嫁人,定要选自己心悦之人。

二则,她确歆羡谢砚有如此影响,更显得她孑然一身,有些许悲惨。

若是找到姐姐,她二人可逃离是非之地,可世道混乱,她们又能去哪里呢?而她也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地赖在谢家。

思绪在她的脑海中不停交战,害得她吃不好也睡不好,本想找人解惑,可周围这些人,能否托付真心也未可知。

所幸她便装死,直到七日后,正厅传来的惊叫声将她的神思拉回,她捂着耳朵不欲再听。

天冬见她有所动作,欣喜异常,上前去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可是醒了?”

薛奉鸾投给她一个眼神,叫她放心,而后翻身下榻,穿上鞋履,往正厅里去了。

那惊叫声是一女子的声音,她甚至感到很熟悉。

还未进正厅,她便不满道:“究竟是谁,一大早便扰人清静。”

正厅站着的那个女子,正是身着黄丹色衣裙的贺照,虽不是同一种版式,却是同一种颜色。

薛奉鸾不禁在心中感叹,贺照是真喜欢这明艳的颜色。

但两人一见面,还是互相怒目而视,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薛奉鸾实在是没想到,贺照竟还待在江陵不走,莫非她真的要带姐姐回去?

谢砚本像猫一般蜷在椅子上,见薛奉鸾来了,便起身绕着她看了几圈,见她无恙,又放下心来,缩回椅子上了。

薛奉鸾被谢砚看着,怒气也平息了一瞬,只一瞬便看向贺照,又蹙起眉头。

贺照嗤笑:“谢公子真是好样的,把你的‘义妹’搬来当救兵。”

她看着薛奉鸾时,有愤恨,但竟隐隐地还有些躲闪。

“贺小姐为何还不离开江陵?”薛奉鸾质问道。

“江陵又不是你家地盘,我想待多久便待多久。”贺照不甘示弱地回怼。

薛奉鸾看透她:“莫非,你真是不找到我姐姐便不回去吗?”

贺照心虚地低下头,又转过头去说谢砚:“我都在城中看到你张贴寻人告示了,为何不愿将薛茹芸的事告知我。”

薛奉鸾走到她眼前:“薛茹芸是我姐姐,就不劳贺小姐费心了,还是贺公子真如传言中那般恨娶?”

贺照气得胸膛起伏:“我忍你很久了,为何一言不合就侮辱我兄长?”

“还不是你辱我姐姐在先。”薛奉鸾怒视她。

贺照梗着脖子不服气:“我几时辱你姐姐了?”

“你不是说我姐姐是阿猫阿狗,配不上你兄长吗?”

贺照涨红了脸:“我那是,那是……”

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欲过多解释,转身便离开。

临走时,贺照从腰间摸出一个弹弓,随手捡了块石子,对准薛奉鸾。

那石子正中薛奉鸾额间,她捂着头,闷着自己,一言不发。

谢砚忙起身,叫半夏去拿药膏。

半夏替她上药,即使是轻轻触上,也能感到丝丝疼痛在其间散开。

谢砚亦在旁观,他穿的衣服更厚了,显得他块头更大,在薛奉鸾的视线中尤为突出。

“薛小姐,何必同贺小姐争口舌之快?”他虽立于一旁,语气尽是关切。

她龇牙咧嘴,并不答话。

贺照用弹弓打自己,薛奉鸾根本不生气,相反还心生向往。

若是自己也会使用弹弓,今后再被欺负,不用绞尽脑汁多费唇舌,直接一个石子掷过去,便能使那些人收敛。

她第一次见到贺照的明媚张扬,便心生羡慕,原来女子也可以是那般鲜艳的模样。

若不是贺照目中无人还轻视姐姐,她二人许是能做朋友的。

半夏为她上好了药,将膏药收回,谢砚则是凑近看了看她额间的鼓包。

薛奉鸾看着这个在自己眼前晃动之人,不禁脱口而出:“若我能同她一样便好了。”

谢砚先是一愣,又坐回椅子上,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薛小姐这般也很好啊。”

被夸奖的人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反倒是失望地摇摇头,不说话了。

见她如此,谢砚伸出手臂:“我儿时也做过弹弓,若薛小姐喜欢,我便赠与你,教你用它。”

薛奉鸾的眼中顿时倒映星河,欢欣鼓舞的样子,她伸手想搭在谢砚的手臂上,快要触及时,却又收回了手。

谢砚见状,拉起她,又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臂弯,领着她去了库房。

这库房闲置时日久,一将它打开,里边的灰尘便铺天盖地袭来,薛奉鸾不停地扇动手,试图将其驱散,而谢砚则是用宽大的袖袍捂住口鼻。

墙角还有几许蛛网点缀,不难看出所谓“儿时”不是信口胡诌的。

待灰尘士气低迷后,谢砚去翻找着弹弓,而薛奉鸾却被角落的一把弓所吸引。

看着倒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而且藏弓日久,它早已变得黯淡无光。

只是它比起贺照手里的弹弓更气派,而且那弓弦紧紧绷着,薛奉鸾竟从中看出了别样的毅力。

她走过去,将弓拿起,它却比自己想象中更重。

谢砚见她手中的弓将要砸下来,连忙上前与她一同拿起。

薛奉鸾见他稳稳握住弓身,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公子竟有这样的力气,真是失敬。”薛奉鸾调笑道。

谢砚的眼神像是飘向遥远的过去:“从前我爹娘想让我做武状元,我会的不止这些。”

说完,他便要将弓放回原位。

薛奉鸾赶忙拉过它:“我不想学弹弓了,谢公子可以教我使这个吗?”

谢砚轻抚弓身,眉心却如同怎么也抚不平般。

薛奉鸾像是后知后觉般,看看这弓,又看看谢砚,哂笑道:“我竟忘了谢公子身子不适。”

她暗暗埋怨自己,真是在谢府待得太过惬意,自己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于是她把手中的弓往外推,想要将它放回去。

那一站定便如同雕像的人紧紧握住弓身,终于开口:“既然薛小姐喜欢,那便就是它了。”

薛奉鸾只觉他又如同最初那般喜怒无常一样,难道自己无意间惹怒他了吗?

“我并无薛小姐心中那般脆弱。”他行于薛奉鸾之前,语气好似平淡,又好似蕴含怒气。

今日刚巧阳光尚好,谢砚命黄连在院子里布了一个靶子,说是学射艺择日不如撞日。

他先将动作做给薛奉鸾看,拖着厚重的袖笼,弯弓搭箭,若不是对他体弱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薛奉鸾当真会感到眼前人颇有风范。

箭被弓弦推着窜出去,直达靶上,却离正中有些微距离。

薛奉鸾却惊讶于此,据半夏所说,他年纪不大便缠绵病榻,定是有许多年未练习,而穿着厚重的衣衫,更是一种拖累,这样离中心只差分毫,亦是十分厉害了。

谢砚招薛奉鸾去自己的身边,将弓箭交到她手上。

她最初抬起弓身便很是艰难,拉弓弦的时候,弓身连同她的手臂都在抖。

本欲将弓身抬高,她的力气却不能撑着,箭便脱离弓身,直直扎于靶子最下端。

谢砚见状,脱掉两件外衫,上前去手把手地替她扶住。

感到半温不热的气息靠近,薛奉鸾僵硬一瞬,在感到那不听话的弓稳在手中时,又不禁欣喜。

直到箭正中靶心,薛奉鸾感到一阵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从前学琴棋书画、女红插画,好像懂得很多,却无甚趣味。”她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射艺比闺塾课目有意思多了。

谢砚闻言确是皱起眉头,当然,沉浸于喜悦中的薛奉鸾并没有回头看见。

“你学这些,难道是为了……”

“是啊,”薛奉鸾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家母请闺塾师教我和姐姐,就是为了来做主母。”

她任凭谢砚把着自己的手,将箭搭于弓上,又拉满弓弦,正中靶心。

身后的人一眼不发,握着她手腕的手却逐渐冰凉,薛奉鸾低头看去,只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泛着苍白。

突然一阵风起,她忧心他的身体,下意识看向身后人,可他眼中的怜惜之情却满满地撞入自己的眼中。

薛奉鸾一时不知所措,撂开了弓,它正巧砸到她的脚背,疼得她直跺脚。

谢砚扶住她,她却挣脱了他,反而一瘸一拐地跑到一旁,拾起谢砚的外衫,给他披上。

“多谢谢公子倾囊相授,我今日还得去西街寻姐姐,午间就不在谢府用膳了。”她眼神躲闪,不等谢砚回答,就奔回院内。

直到换好普通的衣衫,她还是觉得心如擂鼓,面上也不断发热。

于是她躲着谢砚,悄悄地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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