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危冲月(五)

听母亲说出这样的话,贺照难免又惊又喜,连身上的伤势也不顾了,忙爬起来,自是喜不自胜。

“娘,您说的可是出自真心?”她的瞳仁因激动而不停颤动,却仍是直勾勾地看着贺夫人。

贺夫人生怕女儿这一激灵又扯到伤口,便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褥。

她的目光深深看着女儿:“为娘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只是你要明白,你爹和族老更属意于均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厚此薄彼。”

“娘,”贺照轻唤母亲,将这些年的心事娓娓道来,“正因他们更器重兄长,所以您才更应该偏向我。这些年,爹总是将大事小情都丢给您,可您依旧被他们所轻视,难道您心里好受吗?”

这话仿佛雷霆千钧的重锤,狠狠砸在贺夫人身上,她也露出了愤恨的神情。

“从前,为了你们,为了你爹,我总想着顺着他们就好,没想到小照长大了,竟有这样一番展望,终究是我小瞧你了。”她感慨地替女儿捋着发丝,尽是慈爱的关切神情。

许是薛家姐妹与女儿的话使她她终于顿悟,原来要将一切握在自己手中。

听母亲这样说,贺照总算是转忧为喜,就连站在一旁的薛奉鸾姐妹二人也替她感到喜悦。

贺夫人的脸上却浮现担忧神色:“可若是你败了,我们母女又当如何?”

“大女子从不言败!”有了母亲的鼓舞,贺照便有了必胜的信心,更是展现出志得意满来。

薛奉鸾见到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她也想将一切握在自己手中。

谢砚从未与她相处过,也从未来信与她商议过,便罔顾她的意愿与声名,直接送了封退婚书来。

这就是即便后来谢砚对她极好,与他人有别,甚至对她有了别样情愫,她却仍逃避的缘故。

从一开始,他便没有选择尊重。

还不等她深思,水菱便跨步走进来,低声说:“老爷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乱作一团的脚步声渐近,而后便是贺父铁青着一张脸阴郁地扫过众人,最终目光落在贺夫人身上。

“夫人,你竟违抗我的命令?”

贺夫人闻言,脸上先是一瞬的慌乱,触及到女儿鼓励的目光,她便站起身来,平视贺父:“我来看自己的女儿,难道有错吗?”

贺父带着怒意斥道:“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你这样宠溺,无疑是鼓励她的行为!”

“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贺夫人抬高了声音,“小照她不姓贺吗?不是你的女儿吗?为何做不得家主?倒是你,下如此狠手,在你心中毫无父女之情吗?”

贺照与贺父同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不得不说,此刻二人竟还是有那么一些父女相,只是女儿更多的是惊喜,父亲更多的是错愕。

贺父的眼神竟有一些躲闪:“这是什么话,小照自然是我的女儿,只是……只是……”

他重复着只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是家主,今后谁继承这个位置,还不是你说了算,何必在乎那帮老东西,除非你自己也有私心!”贺夫人字字都在质问眼前这个人。

薛奉鸾不免忆起当日那个要看太公脸色说话的妇人,能破口大骂,想必也是忍耐许久,不想再忍了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贺父的脸涨得通红,“我难道不是为了你们母子三人,倒是你,出言不逊,怎变得如此疯魔了!”

贺夫人冷哼一声:“你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净,原是我们母子三人,那你又是谁?”

贺父听妻子这么说,不禁气得胸膛起伏:“是谁撺掇你说这些的?是不是她们二人!”

说着,他就把手指向薛奉鸾与薛茹芸。

被无端指责,薛茹芸倒是无所表示,薛奉鸾却生了怒火,本想发作一番,却被姐姐拦住,自己更是满腹委屈。

却不想,贺父的话竟还未说完:“谢公子身体抱恙,你为何不在近前陪侍?”

薛奉鸾本就是满腹怒火,闻言更是气得不行,所幸这次薛茹芸也没拦住她。

“我和谢砚与贺伯父何干,攘外必先安内,您先管好贺家自己的事再说吧。”

更何况,她又非谢砚买来的丫鬟,凭何要时时刻刻就近服侍?

一段时日以来,她总被视作谢砚的家眷、附属物、拖家带口带的累赘,明明是谢砚自己要跟着她!

越想越是满腔怒火,她便戳破了他们一厢情愿的幻想:“更何况姐姐不会嫁给贺公子,你凭何管我薛家闲事?”

是薛家,而非谢家。

这话听得贺父羞愤交加,他用颤抖的手指着薛奉鸾“你你你”半晌才说出话来:“原先我还不信贺家出了个女危星,现在看来定然是你!小照和夫人这般疯魔、茹芸要与贺家退婚,定然都是你从中作梗!”

贺父口不择言胡乱攀咬,倒让薛奉鸾消了气,她自认为与这等人争论,争不出个对错高低,索性撇开视线,不再理睬他。

见她轻视自己,贺父暴跳如雷,竟大嚷道:“待谢公子好起来,我定要让他把你带回去好好看管!”

薛奉鸾只有一瞬间的怒火,随即便烟消云散,倒是薛茹芸似是气得发抖,只是言语依然冷静。

“贺伯父,您没听鸾儿说吗,我与贺家并不亲昵,更不会嫁给贺公子。倒是您,为何如此在意鸾儿与谢公子的家事?”

贺父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一张嘴哪敌得过四张嘴,还个个伶牙俐齿。特别是他的夫人,平时在他跟前唯唯诺诺,对他千依百顺,竟也学着奋起反抗了。

他面上强打气势,内心早就泄气退却,只能来回看着眼前四位女子,最终将手垂下,转身走出了屋子。

他的背影佝偻着,仿佛一下苍老了二十岁,比起精神矍铄的贺家太公,更显得颓靡。

贺父走后,贺夫人略带惋惜地看着薛茹芸:“你与均儿之事,当真不愿再考虑吗?”

薛奉鸾这下看清了,贺家的人喜欢姐姐的娴静温顺,更是在自己的衬托下,显得姐姐是那样善解人意,自然想留她。

说不定还会私下庆幸,当初订的是姐姐而非妹妹。

她又怎会让这些人如愿?

“贺伯母,我们虽不是贺家的女儿,却也想自己做回主,难道不可以吗?”她对贺夫人放软了语气,只因贺夫人对贺照的那番肺腑之言感染到她。

对比姐姐出嫁时,还有将自己赶去江陵时母亲的模样,薛奉鸾觉得这贺夫人更像一位慈母。

薛茹芸点头肯定妹妹的说法:“贺伯母,我也不愿说些冠冕堂皇的托辞,也不愿贬低贺公子,更不愿说自己配不上。但我确实不欲嫁给贺公子,还请您体谅。”

薛奉鸾被姐姐的话语深深震动,她为了少费唇舌,更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加之谢砚的乐意配合,便将错就错地做了他的义妹与未婚妻。

自己早已忘了,其实是不愿的。

姐姐自小就比自己更像大家闺秀,看起来比她更温柔可欺。

可姐姐更刚强,敢于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更敢于逃婚,虽不知她是如何凭自己一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她却仍以一己之身在江陵安身许久。

好像姐姐万事都比她做得好。

她想让大家知晓自己并非谢砚的义妹、更非未婚妻,只是这样,若又遇上滋扰,又该如何脱身。

女子能大喊心声,又能安心独行于世,更能施展自己抱负的日子,何日才能到来呢?

薛奉鸾看着贺家母女的神情,贺照是钦佩与赞许,而那贺夫人则是满目的震惊与愕然。

贺夫人沉吟片刻,最终才说:“既然留不住你,我自不再勉强,只是你既入了贺家这虎穴,若族老与老爷们不肯,你便再难出去了。”

而后她打眼看着薛奉鸾:“虽说谢公子能将薛二小姐带走,但恐怕带不走你。”

“那我的希望,就压在贺小姐身上了。”薛茹芸含笑,将目光投向贺照。

贺照也笑道:“娘你放心,待我做家主,什么老爷族老,通通都赶出去。我不仅要让薛姐姐回家,更要回报他们这些年对我们娘俩的漠视欺辱。”

贺夫人又红了眼圈,有些欣慰地看着女儿。

下人来报:“夫人,少爷在酒肆吃醉了酒,想请您遣人带他回来呢。”

这一消息无疑毁了此刻的天伦之乐,贺照的脸色顿时变得蜡黄,目光紧追着贺夫人,怯怯地带着担心。

贺夫人将眼眶的泪拭去:“少爷又吃醉酒了?”

那下人本对此浑不在意,却看到夫人的面色陡然变暗,不由得瞬间严肃,只点了点头。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妹妹这般,做兄长的竟有闲心去吃酒,”能听出贺夫人的咬牙切齿,“此事怎的不禀报老爷?”

那下人有眼力见地看出夫人许是动怒,语气也小心谨慎了许多:“少爷不让小的同老爷说,怕……怕……”

他到底没敢说下去。

“怕什么?”贺夫人厉声问道。

那下人吓得跪下:“公子说,平日里这等事情都是夫人为他兜底的,若是回禀了老爷,指不定会家法处置,便吩咐小的定要来告知夫人,若夫人有别的示下,小的即刻就去办。”

此言一出,贺夫人有些心虚地瞅瞅女儿,又瞧了瞧二位姑娘。

“平常也便罢了,今日他竟如此不悌,定要教训他!你去禀报老爷吧。”贺夫人怒道。

那下人闻言,忙不迭地走出院子,到院门口还踉跄了一下。

贺照的焦急担忧尽数化成感动,也不顾外人在场,扑进母亲的怀里,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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