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
孟惟寅看着他们一帮有家室的,并不爱慕妻子,遇到年轻漂亮的永远是下一个。
孟惟寅觉得这种感情特别虚,特别没意思。
就比方说香儿和六哥吧。在香儿眼里,抛开身份不谈,六哥还没一袋珍珠值钱。六哥眼里,香儿只是一个娇媚耍小性子的小女人,他有无数这样的女人。他享受她们的身体,蚕食她们的情绪,并不真正爱她们。
他们对女人都是一个流程。突然迷恋上某个歌姬或者舞姬。女人察觉后暗送秋波,男人寻找由头送礼物。女人故作激动接过礼物,笑眯了眼,崇拜地看着送礼物的男人。男人陶醉其中。一对恋人比台上伶人演得郎情妾意,大家飘飘然都演入了迷。日子一长,男人发觉女人没有自己想象中完美,梦醒了连带着梦中人一起踢出生活,唯有运气好的女人能抢在梦醒前过了明路。男人继续在做春梦的路上,寻找梦中情人。
歌舞场是寻找梦中情人的好地方。教坊里的伶人永远不缺年轻貌美的。
他们议论过宋彤。
彤云高下影。说她这人和云霞一样变换莫测,像是游走在各方势力的掮客,不招惹为好。
有人就触霉头,和她相处久了认为彼此有那么点意思,就送给她一对沉甸甸的金臂钏,非常厚重据说戴在手臂上像盘着一条金蛇。被宋彤冷漠地退回去。大家见了面,虽没事人一样喝酒还拿此事开玩笑,但毕竟关系淡薄了。
孟惟寅知道后特别庆幸自己没脑子一热,就去挑礼物送人。他和女人的相处全靠参照其他人,但往常的一套行不通,他就特别难拿捏他和宋彤之间的关系。
几年下来,他和她的关系全靠姑姑和她的关系推动。宋彤和姑姑熟悉后,有时遇见他主动招呼。那时候他非常开心,开心完以后悄悄比对她对别人的笑容是不是和对自己的不一样。
宋彤也开始留意孟惟寅。她选定孟弗谖作为她逃离金楼的切入口。光和孟弗谖打好关系还不够,她家人,她家里上上下下,通通都得熟络。
过几天孟弗谖的生日,请帖已经下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是不知道送什么做生日礼物。钟鸣鼎食的家族,见惯了好东西,不太在乎价钱,只在乎东西好坏。怎么体现好呢?需用番心思。
宋彤走街串巷,挑了选选了挑,最后决定送毫笔。一来,孟弗谖绝对用的到;二来,用到的时候会想起自己;三来,买笔她识货,不会买到劣质的贻笑大方。
宋彤挑了一套红漆紫毫—自己常去的一家铺子屠氏毫笔铺做的,价钱比不上大商号,但品质精良。
天乍寒,飘下小雪。今年京城下的第一场雪,从来没如此早过。孟弗谖欢喜非常,让下人在不关风月轩搭建避风?。和好友晁颐,苏予二人在花园赏雪,忽闻宋彤已至,连忙招呼人过来。
穿过斗折蛇行的亭台楼阁,走过幽篁覆盖的小径,来到三面环水的不关风月轩。宋彤见三位丽人围炉煮茶,临轩赏雪,好不惬意。
大家彼此熟络,一切虚礼全免。孟弗谖道:“今年下雪早,梅花尚未开,无沁梅映雪怪无趣的。不如玩香道?每人自取香料研磨,简易制成线香,香篆或是香丸。焚一炉香,瞧谁制的香夺魁?”
苏予道:“我们只有四人,若是一半对一半如何?”
孟弗谖道:“让众丫鬟们也一起点评。”
晁颐玩笑:“都是你的丫鬟,她们不会暗中助你吧?”
众丫鬟笑道:“晁姑娘把我们想扁了。”
孟弗谖唤下人取几十道香料,用物并研磨器物一并送来。几人挽起袖子制香。
苏予制雪中春信,宋彤制作古刹木樨,孟弗谖制唐开元宫中香,晁颐制婴香。
众丫鬟兴致高昂,一一凑过来闻。松雪记下各人选的香。
孟弗谖制做的唐开元宫中香最优,其次雪中春信,古刹木樨与婴香并列。
孟弗谖是香道高手,细闻了每种香。“宋彤你这香好像不是从香谱中得来。以前没闻过。”又细闻了闻余味,心中暗暗吃惊。
不懂香的人只闻前调,单纯的桂花香。鼻子灵敏的人闻起来,这香味竟“曲径通幽”,恰逢香火缭绕的寺庙种植的桂花盛开,花香与佛龛前的香火味道混合,安静祥和;偶尔闻到案前供奉的梨子香;最后以庭院雪松味结尾。一波三折。
孟弗谖道:“这是你自己想的香方吗?”
宋彤抿唇微笑:“十月去寺庙供奉香火,恰逢桂花盛开,偶然想到的香方。”
孟弗谖沉吟片刻,道:“能推陈出新已经在众人之上。”
宋彤投其所好,问道:“这唐开元宫中香我们也调过,按照书中香谱调制,不知怎么檀香味差这么多?这里的檀香尚未熬煮彻底,味清却绵长,不似我们调制的,风一吹就散了。”
孟弗谖笑道:“以往你们怎么调制的呢?”
宋彤道:“按照香谱记载,取二两沉香削细,用绢袋裹好。放银铫子里,用蜜水、小火熬煮一天 。取二两檀香,用清茶泡一夜后,用小火炒至无檀香气。取二钱龙脑香,研磨后单独搁置。再取麝香二钱、甲香一钱、马牙硝一钱,都磨成粉末,炼蜜和匀,贮磁器,地窨一月。”
孟弗谖道:“是了。一模一样就是用料出了岔子。这檀香,唐朝用的是天竺国白檀。那的白檀味重。炒完配制后一烧,香气又给逼出来。你们用的是岭南檀,比天竺白檀味道淡,炒后檀香气都没了,焚烧时味道出不来。清茶水泡白檀后炒制的檀香柔和甜沁,少了这层香。味道自然差了。我这制作的香虽工序删繁就简,但最关键的白檀加重了味道,所以檀香味保留了下来。”
众人恍然大悟,都道输的不冤。
大家品完香,喝了暖酒,乘兴散去。
宋彤许久没有如此痛快,十分欣喜,满袖温香迎人,打着油纸伞赏着细雪回金楼。
孟弗谖要送她,说是侄儿孟惟寅正好一路,宋彤心中更是喜悦,送客的人从下人变成侄儿,说明她在孟弗谖心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这边车外,孟惟寅牵肠挂肚,搜刮了一堆话,怎么能搭上话?马车已经驶向潘楼街,灵机一动,翻身下马,说是去潘楼街买对联,乘机让宋彤替自己挑。
他这么一说,宋彤猛然想起正事:今天是写对联的日子。潘楼街卖对联的铺子还等着自己写对联呢!怪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宋彤想先回金楼,等人走后自己再折回。又怕去晚了,人家收了铺子。转念想,自己瞒着金楼在外头接私活,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接私活才赚多少钱?一副对联她才赚10文!她也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日后离开金楼混口饭吃,先熟悉各大字画行情。
宋彤硬着头皮,和孟惟寅说自己有事,让他自己先看看。说完,在他不解的眼神中走向斜对面铺子。
商贩一看人来,手舞足蹈道:“哎呦。您可来了。前儿还有主顾问,上回的对联还有吗?我说,‘都卖光了,要等人家赏脸写。’这么好的字可不是谁都能写的,还得等您来。”商贩跑江湖的,说起奉承话轻车熟路,说着奉上备好的墨水纸笔。
孟惟寅跟着走过来,低头看一方铜镇纸压着的对联上的字。
红纸略带金粉,墨黑似漆,自成一派的楷书。好字。
宋彤不管他,一心书写对联。
十副对联写好,一百文到手。
商贩道:“您点过。”
宋彤客气道:“不必了。”
商贩道:“不不不。行有行规。”
她做的是一锤子买卖,非常考验诚信。这也是为什么她当着孟惟寅的面也要来赴约的缘故。
宋彤专心致志一枚枚数钱。
斜风故故,身边的女子一绺发丝垂下。她的鼻梁上有一颗小痣;眼睫毛很长,眼尾的睫毛低垂像河边伸向水面的柳枝,妩媚动人。孟惟寅想起韩若拙教自己画人物。他曾经画过无数次身边人侧目的轮廓,总觉得不像,不如真人真切。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狭窄的路两边都是摊贩,人来人往,有种和爱人逛街的错觉。
宋彤细心收好荷包,问他:“衙内不要买对联吗?”
“珠玉在前。”
孟惟寅说完对上她的眸子,耳朵尖泛红。
宋彤也知不对劲,立刻转身上了马车。
她绝不能和孟惟寅扯上关系,不然和孟弗谖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付水东流。
像他们这种世家子弟,情愫只是一时的。日子长了腻歪了,说走就走。倒霉的只有女人。
女人为了爱情一定要嫁进家门,或是有了孩子不得不进门。主动权在男人手里,他们完全凭着心情决定女人的命运。有感情的娶进门,这是少数;大多数腻了,拿钱打发走。如果打发不走,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是死是活跟他们毫无瓜葛。
这种事她见过太多。
和她谈感情?
代价太大了,她避之不及。
还是孟弗谖那条贵女路线稳妥。
看着宋彤决绝的背影,孟惟寅一颗心沉落至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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