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

且说那贾雨村因闻得知音卜尧莲之言,知晓林如海欲聘一教书先生,便忙相托友力,趁势谋了进去,纵无一分聘银,暂且权当作安身之计。

文士过去把雨村搀起来,拍拍他袍上的泥土,细声道:“在下是扬州管盐课的巡盐御史林海。贾大人莅临扬州,在下今晚设宴,与大人洗尘。”

原来这林家只有一个女学生,乳名黛玉,并上两个伴读丫鬟,那林家长子虽已四岁,却如襁褓之婴,瘦小怯弱,贾氏又爱怜之甚。

因有史太君遗风,故这林家长子林芋堂从不读书,这林黛玉原也不读书,奈何林如海极力要求,贾氏无法,只得顺了夫意。

虽是林如海要求,然当地只听得是贾敏的极力要求,自然因怕损了林如海的官威,还能博一个惧内爱妻的美名儿。

恰这女学生年也极小,身体也极怯弱,更可喜的,贾雨村发觉林黛玉竟与他志趣相投,便时常留意着林黛玉的一举一动。

虽有十分疑惑,也把千言万语藏在心底,故贾雨村十分省力,堪堪教了一年。

那日雨村同往常般教书,不想随手一翻,贾雨村和林黛玉皆愣了愣。

这一页上,首句便写着:

君生我未生。

这是一首情爱之诗,虽说这些日子来,黛玉跟着雨村学了不少情爱诗作。

但这一首,实在太特别了。

林黛玉的心微微跳快两拍,还不等她说些什么,贾雨村已经要翻下一页。

他不急着翻还好,林黛玉忽然来了兴趣,连忙摁住了他的手。

“不,我就学这首!”

贾雨村听了,竟是笑了。

林黛玉毫不示弱,清了清嗓子,抬头盯着贾雨村,大声念出了首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贾雨村煞有介事地点头,向林黛玉投去赞许的目光。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恨君生早,好,继续念。”贾雨村的笑意越来越浓。

“恨……”

林黛玉瞥了一眼剩下的一句,忽然噎住了。

“恨……恨……”

贾雨村笑道:“怎么不继续了?”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

一股热意逐渐爬上了林黛玉的脸颊,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度,这句诗的最后一句,居然如此惹人臊。

“日日与……君……”

林黛玉终究念不下去,后悔不及,羞的满面飞红,伏在桌上嗽个不住,她伸手去翻诗集,贾雨村却不让了。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谁知今年他的学生林黛玉忽然毁了脸,祸不单行,不久后她阿娘贾氏也一疾而终。

林黛玉在母生前侍汤奉药,逝后守丧尽哀,纵然想日日与雨村欢好,然本自怯弱多病,又兼之春秋际触犯旧症,她因见不到情郎而愈发哀痛,以致过伤,遂连日不曾上学。

贾雨村自认人各有命,仍是嬉笑自若,他并不知林黛玉也是满面含笑,那孝女名声,原是春梅博的。

时间一长,贾雨村也感觉无所事事,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这正是静中生烦恼,他先想起与林黛玉的点滴回忆,闷闷的又思及京都,于是辞馆别图,故来特意拜访林海。

当日他只是葫芦庙一个寒门穷儒,贾雨村还记得那甄老先生对他道:“老夫也不该僭言,似化兄这等抱负,何不求取功名,立身于廊庙,垂名于竹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甄士隐本为客套,谁知正中了这贾雨村的心坎,他要青史留名,要从前轻视他的人世世代代供奉他的石像。

贾雨村心下正自悒郁不忿,一面想,一面低着头只管走,竟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人身上,倒把贾雨村唬了一跳,连连退后,就要求饶。

那人忙扶起贾雨村,这正是贾雨村在扬州又一旧友,号为代如玉,只因这代如玉嫌这玉字不好,太俗,又因如字犯了娘娘的讳,正好去了如字,从此改号代鱼。

二人原见过面,各自嘘寒问暖了一番,忽见远远又一官员走来,乌帽猩袍,贾雨村自谓衙门又查出他宠妾灭妻的罪名,正要捉拿归案,于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免双颊窘迫,手足无措。

谁知那官员竟是当日与贾雨村一同革职的张如圭,也到了扬州,身上穿的也不是乌帽猩袍,而是麻布衣衫,大概是贾雨村心里有鬼,晃眼误看罢了,身后跟着张如圭的是一位号作冷子兴的青年,是都中古董行中贸易的,不知为何大远来了此地,如若有心探望,真乃贾雨村三生之幸!

贾雨村素日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有大本领之人,冷子兴又爱他的斯文,都中属这二人投机契合,经常携手同游,同进同出,另说这扬州的卜尧莲、代鱼二人,也爱与他交往,更喜又遇林大人和林姑娘二位知音,可见天无绝人之路,贾雨村心中十分得意,只一想到林姑娘,心口就微微的热起来。

圭、冷二人连忙来与贾雨村握手,贾雨村亦寒暄两句,忙亦笑问冷子兴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

张如圭忙陪笑道:“大喜啊,恭喜雨村兄,雨村兄大喜!弟是特来报了喜信的!”

贾雨村、代鱼二人俱是吃惊,才知都中大赦天下,奏准起复旧员,冷子兴遇到了张如圭,先说明了来意,二人又碰到贾雨村、代鱼二人,此时欢喜唯缺卜尧莲一人,贾雨村忙喜道:“卜兄可知此消息?”

张如圭忙笑道:“我正要家仆前去告知,今偶遇二位兄长,不如我们一同前去才好,不知二位兄长意下如何?”贾雨村正欲答应,哪知张如圭愁眉苦脸道:“只恨没个引荐的人。”

此言一出,在场四人俱是满目愁容,尤其是贾雨村,也没人提卜尧莲这位密友,忽然冷子兴献计道:“闻得尊兄在一户人家里任教书先生,不知消息可为真?若真就好,那户人家原与都中贾家有亲……”

冷子兴忽然意识到贾雨村和贾家或许有什么缘故,只见贾雨村忙摆手道:“什么教书先生,不过暂居其家,那人家吝啬的很,一年来从没给过银子,全靠弟的妻子作奴作妓为生罢了。”

几人俱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连忙问娇杏在何处,贾雨村遥遥指了指一家名为湘妃泪的青楼,其余三人相视一笑。

众人纷纷摇头嘲笑道:“作为男人,弄不到两餐饭钱,逼着妻子去卖娼,倒不如死掉算了!”

雨村听着,亦不在意。

原来当日雨村被革职,家里十分贫困,时常断炊。雨村娇杏夫妻相对,不知怎么办。

见贾雨村毫无表示,最终,娇杏叹道:“没有办法了,你去偷罢!”

贾雨村听了,冷笑道:“读书人的后代,非但不能光耀门楣,反而玷污门户,有辱祖宗。一如盗跖般苟延残喘,倒不如像伯夷般清清白白地死去!”

娇杏听了,气愤道:“你想活着难道还怕丢了面子吗?如果要吃饭,那就只剩两条路,你既不去偷,那我只好去卖身了!”

贾雨村一听,正中心意,但仍装作十分生气的样子,不自在地道:“我三十年的清贫德操,被你所连累,如今生在这世间,反要靠妇人过活,全无一点男子气概。人们都祈祷富足,我却祈祷贫穷。”

娇杏愈听愈怒,骂道:“既如此,为何一心只要讨妾?倘若我也要讨,日日把你冷淡,你可欢喜?你们作男子的,贫贱时原也讲伦常之道,怎么一经转到那繁华地富贵场中,就生出这么多炎凉样子,把本来面目全忘了,不独疏亲慢友,种种骄傲,并将糟糠之情,也置之度外。真真强盗行为,该碎尸万段!你平日还只想置妾,哪里还有忠恕之道!我只恶你‘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二人大吵了一回,谁也不相让,娇杏赌气回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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