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谈绾就蹦到他的跟前,嬉皮笑脸的向他行礼:“大人,真是无巧不成书呀。”
话说回来,昨夜回了大理寺,谈绾把百官名录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发现这个不甚起眼的所谓司谏官一共有四个,不过现在还有一个空缺,余下三位分别姓查、姓上官、以及姓苏,查大人入仕已经二十多年,上官、苏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叫上官陵,一个叫苏汯,上官氏和苏氏都是一般的累世官宦之家,只不知这位究竟是哪一个。
“……”
“既然大人已经问过了,小人就不用再进去了。”
谈绾仿佛浑然未觉面前此人的一脸无语,笑嘻嘻的在雪地里搓着手,出来时间久了,天寒地冻,连睫毛上都凝了一层霜色。“大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们大理寺的仵作,都这么闲的么?”
“怎么可能!”见她又要叽叽呱呱,“大人”立即拔腿就走,谈绾又怎会放过这个抱大腿查案子的绝佳机会,立即紧紧跟上。
“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
“大人也是为了开封府尹的小舅子吧?”
“……”
“大人是不是也觉得蒋求识此案疑点甚多?”
“……”
“大人”忍无可忍,脚下生风,不觉加快了步子,此时天上又下起了雪,二人逆风而行,谈绾觉得实在是冷,忽然蹿到了他身后,这下没有如刀的霜风,暖和多了。
“你……”
他停下步子,谈绾也堪堪停住,依旧藏在他身后,探出脑袋,依旧笑面如花:“大人,您走得太快了,小人怕冷。”
她看起来倒是小小的一个,一双杏眼滴溜溜的转,一件七成旧的深棕色男装,靴子已经湿了一圈,不过她这身子倒是好,昨夜才泡了汴河吹了冷风,今天还能冒着风雪出来查案。
他决定不与她计较,回头背对风雪:“尸体你已经验过了?”
谈绾已经领教过了他的行事作风,并且知道他和王玄简不对付,万一他要是有心使绊子,借她的嘴误导师父,无论王玄简中不中计,她和谈清月都没好果子吃。可是以他的本事,要是她有心撒谎,恐怕很容易被他拆穿,或者他根本就不打算从她这儿听出什么来。
于是念头电转:“验过了。”
“所以你打算从蒋夫人嘴里听到什么?”他竟没有向她打探消息的意思。
“……这……”谈绾吐吐舌头,“大人想必已经问过了,不如告诉我?”
“你倒是算盘打得叮当响。”
“大人千万见谅,我们做仵作的,一面对着尸体,什么也不能说,一面对着大人们,什么也不敢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该清楚一二,不然哪天死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岂不冤哉。”谈绾一脸真诚。
“何不自己去问?跟着我作甚。”
话虽如此,“大人”转身往前走,脚步却慢了许多。
谈绾默默跟在他身后,缩着脖子,走了好一会儿,连脚都热乎乎的,背后出了一层薄汗,才走到了一株大榕树旁,她四下看看:“这是白虎街。”
“嗯。”
“大人……”
话没说完,谈绾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拎着衣领腾空而起,轻飘飘的落在了大榕树上,立足还未稳,就见这条幽深的巷子尽头开了一扇门,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款步而出,长得颇有几分神似袁潜忠。
谈绾心里“咦”了一声,倒是越发佩服身边这司谏官了。
袁潜忠这人虽娶了四五房姬妾,不过前头一直没生出儿子来,直到娶了美娇娘蒋氏,这才添丁进口,如今有了一个小儿子,这也是为什么他把蒋氏宠上了天的缘故,那这年轻公子既不是袁潜忠的儿子,自然就是王榔口中的表哥秦若山秦公子了。
眼见秦若山消失在巷子尽头,他也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谈绾脖子被勒得生疼,艰难的转过头:“大人好本事,竟然知晓他在此处?”
“我不知晓。”
司谏官大人语气冷漠,手指一松,谈绾整个人便倒栽葱式的从树上掉下来栽进了雪里。
奶奶的!
待谈绾捂着脑袋爬起来,“大人”已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她。
她敢怒不敢言:“您看什么?”
“没什么,”他悻悻的转过头,“就是突然想看看,人从高处摔下来掉在地上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
谈绾默默的问候了一遍司谏官大人的祖宗,又调整了一遍自己的心态,这才拍干净身上的雪跟了上去。
司谏官大人却没有跟踪秦若山的意思,而是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沉吟片刻。
“大人?”
“……”
打遇着他开始,谈绾就完全猜不中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也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立即抬手敲门,门很快就开了,一开门,谈绾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居然是暗门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锦衣华服,万万没想到,秦若山居然是为私会情人。
应门的人是个半老徐娘,这种人谈绾也知道,一般称作养娘,这些做暗门子的姑娘多半由她们抚养长大,等到十四五岁年纪已经身怀一技,不是诗书琴棋,就是歌舞茶画,再要不也有些不能言明的过人之处,此时就可传出名声待人来,这种暗门子不是秦楼楚馆的妓,通常只有几个固定的恩客,他们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往往是些爱惜名节的官宦子弟,或引为知己,再有运气好一些的,恐怕还能做个外室。
“嬢嬢,不知姑娘现下可有空?”
司谏官大人早已换了一副做派,轻拂广袖振落满肩落雪,一派富贵风流公子模样。
谈绾诽腹,看着一本正经,这暗门子来往的做派,他倒也是熟门熟路。
养娘露出疑惑之色,不过依旧款款风情:“这位公子怕是找错人了罢?我们姑娘向来不见外客的。”
“在下也知姑娘品行高洁,是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奈何区区实在倾慕,一片冰心……”
不用看也知道,司谏官大人一张好皮相,若做深情款款状,还没有几个女人能扛得住,谈绾忍住笑,待看他如何使这美男计,不料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在下就不进去了,只是打发我这小厮给姑娘送一份礼,再帮我带几句话,不知嬢嬢能否应允?”
“这……”那养娘迟疑。
就这片刻,谈绾已在心里把他骂了三千遍。
“在下就在门边候着,只盼姑娘知我心意,也就心满意足了。”话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递到谈绾手中,又对那养娘作了一揖,看起来诚意十足。
这样的世家公子寻常难见,又有财帛,那养娘果然心动,福了福身就让开了门。
谈绾看他一眼,他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去吧,你不是正想开开眼界么?”
又不是龙潭虎穴,去就去。
跟着养娘一路往里走,内里果然别有洞天,不大的院子里搭着花架,花架下有一方石几,两个凉凳,石几上刻着围棋盘,还有几颗黑子落在上面,入了室内,谈绾只觉入了花房,炭火亦足,于是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珠帘摇摇,传来几声轻嗽。
谈绾望去,见那珠帘后还有一层纱幔,立即进入角色,冲那淡淡的影子抱拳作揖:“姑娘,我家公子唤我前来,给您送一份薄礼,望您不要嫌弃才好。”
“小女子岂敢。”
这纱幔后的人语气恹恹,似乎十分不耐,谈绾心道,这秦若山怎么喜欢这个调调的,还是这女子对秦若山情深似海,所以对旁人都看不入眼?
“……我家公子说,他对姑娘倾慕已久,只盼姑娘念在他一片痴心的份上,能解一解他相思之苦,与他相见一次,我家公子也是个风雅之人,无论点茶作画还是焚香插花,都不在话下。”
谈绾就差说他卖相好极了。
帷幔后头的人似乎微微一笑:“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惨了惨了,她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好随口胡诌:“我家公子复姓上官。”
“……小女子不才,知道朝中有两位上官大人,一位是上官鸿,不过这位大人已经年逾不惑,膝下只有一女,还有一位是上官陵,这位上官大人倒是品貌俱佳,只是早已成亲,娶的是高贵乡公萧崧之的小女儿,这位上官大人也是进士及第,传闻夫妻恩爱和睦,难道传闻不真?”
“……”
谈绾未料到,一个暗门子居然比她还清楚这些官宦人家,不禁一时语塞。
“仰承公子抬爱,只是……小女子也有一惑,不知公子是如何知晓小女子在此处?他又是否知晓小女子姓氏?”
她语调依然优雅,不过就是聋子也听得出来,这是在说“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就登门来撩拨,没有鬼才见了鬼”。
谈绾心中大骂,面上依旧镇定不变,对着那帷幔言笑晏晏:“姑娘笑语令人如沐春风,可惜我也不知我家公子是在何处见过姑娘,不过……似乎是前几日听一位姓秦的公子向我家公子提起……”
“什么?”
帷幔后的人似乎微微震动。
谈绾不紧不慢的续道:“小人也只略听了一耳朵,依稀是说……我家公子说了,这秦公子亦是风雅之人,平日送往迎来礼数周全,如今在户部领了差事,官运愈发亨通了。”
“真的?”
珠帘轻响,帷幔缓缓掀开,现出一张极美的脸来,语气却是藏着无尽的落寞。
谈绾乘胜追击:“看来秦公子说得不错,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等闲难得一见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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