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概好事总是会成双成对的来,曲辕犁送往京都的路上,京都便接连来了信。
都是纪逢礼的好友们的信。
几乎每一封都在祝贺他写了一篇好文章,未来必定流传千古云云。
还有一些,则是某些书院邀请他去当夫子或是山长。
纪逢礼自然是纷纷拒绝,他自家的书院都懒得教,教孩子可不是他的擅长。
更离谱的是,竟然有些老友在信中说,想与他家结秦晋之好,令家中子弟与他的小孙女定下娃娃亲。
这样的信都被纪逢礼给一把撕了。
当他看不出他们的算计吗?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纪逢礼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虽然有些老友家世相当不错,是京都中的世家贵族,但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就能结亲?
再怎么盲婚哑嫁,都是要先见过人品如何才能定下来,如此草率在书信中约定,实在是荒谬。
纪逢礼只有一位小女儿,便是纪淑云,当初纪淑云的婚事可是千挑万选,夫妻俩在京都看了不少人家,才定下来唐氏姐姐的儿子。
在定下婚约之前,唐氏和纪逢礼也亲自去侯府拜访过,悄悄观察了那孩子几面,见他品行端正才放下心。
若不如此慎重,岂不是将女儿当做交易的物品?
纪逢礼撕了信,但来的人却是赶不走。
没错,随着那篇文章的发酵,接下来不仅是各地来信了,甚至有许多人来登门拜访。
古时候就是如此,遇见有才学的学士,就会有人不远千里前来拜会,或是请教学问,或是交友清谈,或仅仅是来表示仰慕之类的,不会有人觉得麻烦,反而认为这是表达自己的真心。
当然,也跟古人日常没什么娱乐,生活很是单调有关系。
因为太无聊,所以听到一个新闻就去追一追星,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嘛。
穗宁就是这么看待那群来家里拜访的人的,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家祖父出名,竟然还连带着牵扯上了自己。
为什么每一位上门来的客人,年纪大一点的都要见一见她,然后就隐晦表示要结亲啊!
小女娃第一次被叫去见人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若不是她机灵装听不懂,还不知如何收场。
之后穗宁就学乖了,每次有人来叫,就装没听见,或是装在睡觉,在学习,反正不去见那些人。
见了也没什么意味,不过是夸一夸她多么聪明多么可爱,然后便话里话外要带回家去云云。
为了彻底躲开那群人,穗宁想到一个主意。
听闻附近不远处有一座茶庄,山庄里种了大片山茶,五月中下旬正是采茶的时候,穗宁便与祖母商量着,带学生们去茶庄住个几天,既是避一避风头,也是长一长见闻。
祖母唐氏最近也为来客颇多而感到头痛。
别院就这么大,人实在是住不下了。
可客人来了难道还能赶出去不成?那多失礼!
只好继续把屋子挤一挤,腾出一些地方给人下榻,这样还怕人家说他们怠慢。
穗宁这会一提这个话,唐氏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行,就叫你娘和淑娴带你们这些孩子去看看,正巧那茶庄是许家的,我家与许家也有交往,我先递一张拜帖去问一问,他们答应就好了。”
拜帖递过去一天,因为离得近,第二天就收到了回信,不出意外当然是答应了。
当日上午围炉院的一众学生们就和穗宁坐上了牛车。
别院里马车不多,只有牛车。
牛车还是那种拉板车,没有顶棚的那种,就下面一张车板。一辆车能挤挤挨挨坐很多人,学生们也不觉得如何,挤在一起嘻嘻哈哈觉得很新奇。
“爹,你可要照顾好我的红薯啊!一定要记得多浇水,除草捉虫!”
“娘!看好我的红薯,等我回来!”
“夫子……”
嗯,大家关心的最多的还是红薯地。
唐氏也拉着穗宁叮嘱:“我要在家招待客人,等客人来的少了就叫你们回来。我知晓你鬼主意多,可许家与咱家不同,世家大族规矩严,那茶庄里有一位许家长辈在清修,你记得收束好那群学生,不要叫人家觉得咱们无礼吵闹。”
穗宁小脑袋上浮满雾水:“祖母,您这话怎么跟我讲?您应该跟我娘和表姑讲呀!”
她一个小孩子,能管得了什么!
这次带队的可是大人!所以要是有什么事责任也不在她!
理不直气也壮。
小女娃两手叉着腰,大眼睛一骨碌,表示自己不背这个锅。
唐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群学生个个都听你的话。”
穗宁:“那也不是个个,唐玥就不听!”
唐氏:“你不要狡辩,反正若是叫我知晓你在外头也惹是生非,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你,任你太婆婆来求情也无用!”
穗宁:“……知、道、了。”
牛车慢悠悠地驶离别院,驶向远方,驾车的都是别院里的农人,手里捏着一根细竹棍,时不时吆喝一声,驱赶着牛缓缓前行。
一群学生和几位家长,以及众人的行李加起来,一共坐了四辆牛车。
坐牛车比坐马车快乐,因为走得慢,视野又开阔,能望见周围的风景,可以慢慢地赏景,只是日头出来便会有些晒了,这时候就可以戴帷帽遮一遮阳光。
穗宁坐在车边,一双小腿垂在车沿,悠闲地晃荡。
她身边一边是小表哥,一边是禾安。禾安也是围炉院的学生,自然也一起来了。
方才学生们离开的时候,家人都出来送,只有禾安一个人孤零零地提着自己的小包裹。
“禾安,你娘亲呢?刚刚怎么没来?”穗宁问。
“嗯……娘亲有事……”
禾安一句话还没说完,跟她坐在一块的唐玥就嘴快地开了口:“肯定在家照顾她那个宝贝儿子呗!”
唐玥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冲穗宁翻了个白眼。
自己好不容易交了个还算顺眼的朋友,结果这个朋友还有个更好的朋友,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不平的事吗?
反正唐玥觉得再也没有了。
穗宁只知道苏氏管禾安管的很严,也确实更看重纪明盛,可她完全没想到,苏氏竟然会就这么不管禾安了。
她凑过去问:“禾安,你娘是不是对你不好?”
禾安低着头,失落地抿抿嘴,小声道:“娘亲觉得我不懂事,不听话,所以有些生气。”
穗宁心下小小叹了口气。
这事她也没什么办法。
苏氏那性子,岂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其实朝夕相对这么几年,穗宁大概能看出苏氏的为人。
要说苏氏多坏,她也没做什么坏事。
她只是有一颗苦涩到扭曲的心。
苏氏身上具备着典型的古代怨妇形象,只不过她的怨格外的重,那颗心便也格外的扭曲。
她偏执、掐尖要强、目光短浅,因为无人会跟她说外面的事,这年头一个女人也不好独自出门交友,所以她常年待在家里,见不到外界的风光,眼光自然得不到长进。若是丈夫在身侧,会带她出去与人结交,相信她绝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好比纪淑娴,便是与她最好的对比。
正因为丈夫不在身边,她在这偌大的宅院里觉得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的子女,所以才将儿子纪明盛看得那样重,不容许他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是一个被古代封建教条和内心的怨愤给扭曲的人,于是日日盼着他人不好,她心里便会快活。只想谋取自己的利益,将周围人都视作眼中钉。
若要苏氏醒悟过来,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穗宁觉得大概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她去与丈夫纪经言团聚。
只有生活在丈夫身边,她的目光才不会只聚焦在孩子身上,她才会关注到其他地方,纪经言也能管一管妻子,将她以前的错误都指出来。
如今是没人会教她的,唐氏或许以前也教过但发现教不动就不管了。
纪逢礼更不可能,他只会管教家里的小辈,平时跟儿媳见面都少。
其他人呢?
像邹汀兰这种根本不敢多跟说一句话,不然好心要被当做驴肝肺。
下人们更不可能。
这就是古代女子的悲哀,她们一旦嫁人,就接触不到外界了,没人告诉她们应该怎么做,一旦丈夫不管,她们便只能困在那方小小的宅院里,目光永远望不到外面的天地。
所以穗宁一直从不曾与苏氏作对过,每回都是避其锋芒。她始终觉得,苏氏的人生是那样悲哀。
她的短视与偏执难道是一开始就有的吗?
想来在娘家当小姐时,她也曾是一位纯真善良的少女,不然当初又怎么会被祖父祖母看上,嫁给最有出息的大儿子纪经言呢?
纪家别院内,苏氏叫来贴身丫鬟。
“大小姐走了?”
丫鬟道:“已经走了。”
苏氏一把丢下手里正缝补的衣裳,脸色难看至极。
这件衣裳是为丈夫做的,纪经言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她亲手制作,一针一线缝补,再千里迢迢送到他在任的地方。纪经言则会给她寄一些金银首饰,或是任地时兴的布料等,每回收到远方礼物的时候,就是苏氏最高兴的时候。
她忽而又问:“这几天外头总有客人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女眷,丈夫又不在身边,得避着些外客,闷在房里好几天没出门了。
丫鬟喜道:“听说是老爷又写了一篇文章,那文章写得极好,许多人不远千里来拜会咱家老爷呢!”
苏氏脸色好了一点,问:“是什么文章?”
丫鬟说:“奴婢也不知晓,若是夫人想看,我这便叫人抄了来给您看。”
苏氏正要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不必了,明盛定看过公爹的文章,晚间我叫他读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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